第11章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等一等,那你今晚……还回吗?”

疑问的语气,拽着他力道还颇重,好似但凡他说出些什么让她不满意的话,她就绝不松手一样。

沈含章倏尔站定,回身看着倔强的她。

这时候除了说话的云浓,以及惯来清定的沈含章,其他人对云浓状似“邀宠”的大胆之行,表现出无比震惊。

云浓也是闺中女子,在宫里受过比旁人都要严苛的规矩礼仪。

对沈含章说出这样的话,难道她不知羞吗?

那自然是知的。

可沈含章本就心有所属,对她无意。

自成婚后,待云浓就表现的正人君子。

两人的婚姻无法和离,云浓又喜欢他,愧疚于他,几番周折嫁他,本也不打算和离!

既然日子要过下去,就总不能关系寡淡。

她愿迈出破冰的第一步,这第一步,自然就是得见到他,多多相处了!

所以……

丢人便丢人吧。

“咱们是夫妻,新婚次日你便不回的话,本宫多没面子啊!而且,我真还有事同你商议。”云浓满眼期翼的望着她。

作为驸马,沈含章不能抗旨。作为她名义上的夫君,本有延嗣之责。对于云浓合房的邀请,沈含章能打她脸拒绝吗?

自然是不能。

况且沈含章知晓云浓脾气,虽外表看似柔善,可毕竟是皇室公主,她被云帝、太子以及两位王爷骄纵惯了,对于想做之事,骨子里有着近乎是偏执的执拗。

否则正常十六岁的姑娘,皆爱美好之物。

她又缘何因救命之恩,用婚姻怜惜他一个脸毁腿惨的男人?

究其原因,愧疚只是一个。

另一个则是因为——云浓心悦于他,而他拒绝了云浓,得不到的,才最骚/动。

或许,顺一顺她……

让她深觉无趣,云浓就不会再执拗。

于是沈含章磁性的嗓音,略含一丝几不可察的无奈说:“今晚我会回来。”

就这一句,甚至平静的都称不上温柔。

云浓的紧张却顷刻消散,一张经年带着病弱的脸,变得生动又娇俏起来。

等沈含章走了,云浓才转身迈进栖凤院。

比起宫里的繁花玉树,雕梁画栋,自来以清贫著称的沈阁老府邸,自然是不够看的。

但谁叫这方小小的院子,曾经沈含章住过!

云浓看那松竹,能想到沈含章停止的脊骨,看那石桌棋盘,能想到沈含章云淡风轻间大杀四方。总之对这个处处有着心悦之人生活气息的地方,一砖一瓦,云浓都表现出万分的热情。

“这是什么?”云浓停下脚。

顺着她的视线,善棋一看,“回殿下,当是一株小苗。”

“我知道,但我想知道这是什么苗。”毕竟在一众遇雪不屈,仍旧枝叶青葱的雪松绿竹当中,它小小的一棵,孤苦零零,细枝无叶的真的太奇怪了。

云浓现在又处于对栖凤院什么都好奇的阶段。

善棋又仔细打量一个来回,着实为了难,“公主,这上头一片叶子也没,特征全无,请恕奴婢也看不出来。”

“哦!”云浓有些遗憾,不过也理解,“那没事,走吧!”

外头风还怪冷的,呆久了也是遭罪,云浓就想先进屋去。

不远处有个扫雪的丫鬟,早看到了云浓,但她身份低微,又胆小怯懦的,就躲着没往前凑。

直到听见云浓那句——

【“但我想知道这是什么苗。”】

她才隐约有些松动。

眼瞅身着红衣白色披风的公主就要离去,往后她可能再也没有同贵人搭话的机会,那丫鬟忽而生出一股勇气,捏着扫把跑出来叫:“公主,您是问这小苗吗?”

毫无意外,云浓扭头望过来。

看见是个粗布衣裳,正怯巍巍看着她的小丫鬟。

云浓没像其他贵女一样,感觉直视被人冒犯,反而有些惊喜面带微笑的颔首。

“对,你知道吗?”

云浓本就生的好看,这么一笑更毓秀甜蜜。

她立在台阶上,倩影婉约,瞬时让那小丫鬟散了些对公主的敬畏,“知道的公主,这是株梧桐树。”

云浓挑眉,心里一动。

盖因梧桐二字特殊,自来便是与凤凰挂钩的。

“是梧桐啊!”云浓喃喃一句。

“对,为迎公主凤驾而归,二爷亲手种的。”

正如寻常百姓家嫁女,会陪送女儿红一样。晋国公主出嫁,除了女儿红,还有条不成文的规矩——

那便是需驸马一株梧桐。

寓为手植梧桐于庭,迎凤驾而归。

但当初沈含章重伤在身,这事父皇就没做要求。

如今惊喜忽然摆在眼前,云浓如何能不高兴,“这真是他亲手种的?”别是沈含章只动动嘴皮子,让小厮代劳。

那丫鬟道:“不敢欺瞒公主,却是二爷种的。”

其实不仅是云浓,就连这丫鬟也不明白,明明云帝都不曾开口的一个小小礼节,二爷却默默做了。

那日夕阳暖红,二爷旧伤未愈。

他挽了澜衫宽袖,蹲在地上,惯来只做文章的手,一点点染上尘泥。

血从他的后背渗出,在青色澜衫上腥红刺目。

姜氏跑过来哭着劝他,【“待伤好了再种,娘求你了。”】

二爷却直接让青隐把姜氏送回去,手上许多划痕,在这片松竹当中,种下了一株幼桐。

后来躺在床上,大夫给他换药。

青隐跑回来问,这院子当改什么名字?

沈含章苍白着一张脸道:【“栖梧院。”】

这些云浓都不知道,可并不妨碍她心里高兴,因为……如何能不高兴呢?

梧桐喜温,多生于北地。

可望都湿寒偏南,能得人亲手种植之梧桐,满望都不过两株。

一株十六年前,被栽进慕国公府。一株便是今时今地,沈含章种的这棵。

书房。

青隐本以为沈含章不在,身后领着好几个人,想把这处好好收拾一下。

谁知推开了门,看见书桌前坐着一人。

象征驸马的吉服已经被他换下来,此刻又穿上了一身素雅青袍,男人单手挽着袖,另一只手执笔,眉眼清致,正默不作声的写着什么。

“二爷,您不陪公主吗?”

知道他不喜嘈杂,青隐遣退了人。

自个儿端着盆清水,挂着抹布走了进去。

写完一卷简策,沈含章又换了卷新的,“晚上陪。”

“……”青隐无言。虽说男人不溺于后院,世人皆如此。可才成亲第二天,二爷是否太不识趣?

这话心里想想也便罢,说却是不敢说的。

青隐把抹布打湿,朝沈含章写的瞥一瞬,“这不是翰林院修撰的《为民》一册吗?前几日范大人来取,竟没拿走?”

晋魏两国久战,民间怨声载道。

故此南渡修整过来之后,急需一批礼仪规范之册,用以教化安定民心。沈阁老便推出,翰林院整修《为君》《为臣》《为民》三道。

先前沈含章任职翰林,修书事自有他的责任。

但后来编修期满,陛下亲口调任他去户部担郎中职,翰林院的范大人就亲自过府,取走了这些简策。

沈含章润了润笔,慢慢落在竹简上。

“《为民》一卷我已整修三分之二,拿回去别人未必能接上我的思路,所以这卷我还要继续。”

青隐明白了,也不打扰他。

只把抹布拧干,小心翼翼的擦着书架。

这一面放的都是民生摘要,极其珍贵,沈含章等闲不让人动。

期间为了不损坏书籍,青隐点了灯,暖黄色的光线照在其中,颇有些不知道今夕何夕。

等到他这边收拾完了,才发现天色已昏。

沈含章还在埋首写着。

“二爷,时辰晚了,您不是要陪公主吗?”

沈含章没抬头,“写完再去。”

“那属下给您研磨。”

沈含章未反对,青隐走过去。

他是真不明白,难道那《为民》一卷,真的比夫妻培养感情更重要?但当他到了桌边忽然发现,沈含章写的不是《为民》,分明是……请辞书。

“二爷要请辞?”青隐震惊。

未关的书房门,此刻有夜风涌入。

吹在青隐点起来的蜡烛上,使得灯光时明时暗。

沈含章听了青隐的话,也无甚反应,只行云流水落下最后一句,方抬起头来。

此刻,在昏黄的光线种。

沈含章温润的面庞笼着烟雾,显得晦暗难辨。

他注视了青隐片刻,才不咸不淡道:“我不请辞,难道等着别人请退?”

户部为六部之首,掌财权、土地,以及官员任免等。

云帝擢升他为户部郎中,虽才是五品,却可接触天下土地、钱谷与贡税。

这本是他施展报复的第一步。

但如今他面毁腿残,还当了驸马,太极殿中那些朝臣,谁又肯许他参政?

沈含章毫笔一掷,人迈出去。

夜色遮掩下褪尽周身的温润如玉,他露出原本厉色,“沈含风如何?”

青隐小心翼翼道:“被阁老打了二十板,现正在祠堂罚跪。往后两月,阁老不许他出府,且没收俸禄。”

果真如此!

沈含章牵出抹冷笑弧度。

打板子不痛不痒的,跪祠堂也能阳奉阴违。不出府沈含风可在院里耍,没了俸禄自有沈伯文贴补他。

这等惩戒,有何意思?

沈含章召来青隐,交代两句。

青隐一楞,忍不住担忧,“若被阁老知道……”

“无妨,你且放心大胆去做。”左右别人不清楚他是怎样的人,祖父却是知道。

毕竟,他是祖父亲手教出来的。

沈含章笼罩着一蹭阴森寒意,抬眸看见栖梧院。

里面正烛火明澈,似乎有丫鬟围着云浓说话,云浓影子很高兴的模样,他这才恢复了无害,朝青隐摆手道:“你下去吧。”

说着沈含章越了进去。

云浓似是在看什么,边上围着她四个丫鬟,因为太投入了,连他走过来都不知道。

司琴最先察觉到影子,回头诧异一瞬,“驸马回来了?”

云浓一骇,忙的把手往后藏。

只是因为太急,手肘碰到身边的木盒。

木盒“哐当”一下从桌上掉落,有几片东西轻轻飘出,刚好飘到沈含章脚下。

他以为是云浓什么稀罕之物,弯下腰去捡。

云浓一急,赤足从小榻上跳下来,伸手拿着封信阻止他,“你别动——”

可惜有些晚了。

沈含章捏着那几片薄薄的袋状之物,打量一番,然后看向云浓。

云浓抿唇,又把手往后面藏,虽然她藏的快,沈含章却还是瞥到避孕两字,瞬间眉峰一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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