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都是大炕,连着灶台,一个炕上能睡7~10个人。
平时为了避免尴尬,大家都是合衣睡觉,只脱外面的的那一套。
林潮穿着白色的毛衣坐起来,靠在墙边看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垂着眼什么都不想说。
大人总是习惯用嫌弃和责骂,来表示自己的关怀。
他们在指责里长大,也指责着下一代。
林潮不知道,她们嘴上说着没什么的时候,到底在告诉别人,还是在安慰过去的自己。
他伸长脖子,看向门外。
他刚刚……听到洛施思的声音了。
门外阳光刺眼,树影绰绰,但什么都没有。
林潮抿了抿唇,收回视线,捧着碗的手指用力抠着碗底。
二娘夫醒了后眼珠子转了一圈,看了眼周围,马上就开始哭天抹泪,说洛施思故意拿蜘蛛吓自己,是个坏孩子。
林潮听着听着,多年积压的不忿就涌了出来,气道了:“你胡说!”。
柴小青连续被下面子下狠了,脸上过不去,指着他红着眼就开始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小小年纪就是个狐魅子!”
“你以为你能攀上何家的高枝吗!?啊?做梦吧你!还没嫁出去胳膊肘就往外拐!”
“我知道你从小就讨厌我,却没想到你还帮着外人说话!不要脸的东西!呸!”
林潮一直以为二娘夫只是不喜欢他,却没想到,他竟然是这么看自己的,还说出这么肮脏刻薄的话。
他看了一眼无措的爸爸,咬着嘴唇,捏紧拳头,忍了再忍,嘴唇都咬出血了。
可耳边还是二娘夫尖利的辱骂,不堪入耳:“是你那懦弱的爹还是你那怂蛋娘,她们教的好儿子!”
岑阿丰在旁边,手指抓着炕沿,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他,却也只是低下头,无限沉默。
林潮闭上眼又睁开,最终还是没忍住。
他猛地一下就将碗里的水扬在他脸上,冷着脸站起来,眼底发寒,身体愤怒到颤抖:“你算什么家人!”
柴小青被冷水泼的一下失了声,像是没反应过来,林潮竟然敢这么对他。
恰巧林桂芝刚回来,打开门就看到他的动作,气急攻心一下就冲了过来,挥起了手,愤怒道:“谁让你这么欺负家人的!?倒是有能耐在窝里横!”。
场面过于混乱,当那只手落在脸上的时候,林潮只听到一阵风声。
疼……
很疼……
疼的要死。
但林潮却感觉自己哭不出来。
甚至流不出一滴眼泪来。
林潮只是转头看向林桂芝——他的母亲,没有哭,没有闹,就那么看着她。
什么情绪都没有。
就连柴小青和林桂兰也吓到了。
林桂芝还举着的手指微微颤抖,眼底难得地流露出一丝后悔。
岑阿丰着急上前,去抱林潮,摸他的脸:“你没事吧星星,让爸爸看看”。
说着转头向母亲埋怨:“你怎么打孩子!?”
林潮此刻不想看见这里的任何一张脸。
他失了魂一样,安静地穿上外套、袜子、鞋子,没有表情的走出去,任由脸颊越肿越高。
木头门被拉开,发出嘎吱的一声,难听嘲哳。
刚出了门,他就看到了蹲在门边的洛施思。
显然,她已经待了一会儿了。
该听的,不该听的,全都听到了吧……
他努力维持的假象,终于被彻底撕开在她眼前,没有一丝遮掩的,赤Ⅰ裸的被摊开在她面前。
再无尊严可言。
“对不起……如果不是我……”
他听到她说。
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只是气不过罢了。
就像当年,二娘夫搬弄是非说爸爸的坏话,他去咬了二娘夫一样。
可他不是他的爸爸。
他不想成为跟他一样懦弱的人。
所以,他为她说话,为她生气。
垂着眼默了片刻,林潮才轻声对她说:“谢谢你”。
如果没有她,他也没有跟讨厌的人彻底决裂的勇气,更不用说,看清他之前从来没看清过的东西。
洛施思看着他,总感觉他有些变化。
还没琢磨明白,就看到男孩深吸一口气,朝门外走了。
她看他情绪不对劲,正要去追,就听到旁边的门嘎吱一声被拉开。
林桂芝脸色难看,出门就望了一眼林潮离开的方向。
她看到门外的洛施思,有些难堪道:“虽然知道不太好,但还是请你先照看一下他,是我的错……”
“但我现在还有别的事要先处理,等一下我就过去……”她拍了拍洛施思的肩膀。
洛施思点头,拿起水晶球盒子转身离开林家的院子。
林桂芝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重新把门关好,握紧了拳头走回去。
走着走着,洛施思就跑了起来,表情越来越凝重。
风吹起她鬓边的发,带起她的衣摆,将盒子拍的啪啪作响,她却什么也听不见,脑子里就像幻灯片自动播放。
短短几天里,发生了很多事。
而每一件事,都令她越来越关注这个男孩。
她不知道……如果她从小就生活在他家这样的环境里,会是怎么样的。
毫无疑问,她会发疯,会恨透他们每一个人。
但她不是他。
她的心底就像放了一大瓶被晃了很久的汽水,只要一联想到男孩方才的眼神,汽水的盖子就被用狠狠扯开,喷薄出酸涩的液体,将心底染上一片狼藉。
她看到林潮后,慢慢跟在后面,想看他要去哪里。
男孩一直没回头,只是往前走。
他走了多久,洛施思就跟了多久。
直到他走到又小又破的滑雪场,他才停了下来。
看到这里,洛施思的心又开始一揪一揪的疼。
她从来没听说过他说过关于朋友的事,也没见他跟谁主动玩过。
以至于最难受的时候,只能来到这个荒凉的山坡。
昨天下的雪很厚,但今天雪就开始消融了,雪水将雪被冲刷出一道道小小的沟壑,一如林潮的心情。
直到这时,他才哭了出来。
他坐在地上,抱着膝盖,仿佛群山就是他的朋友,落雪就是他的倾听者。
但就是在这里,他的哭声都是很细小的。
洛施思背对着他坐在他身后的一棵树后,耳边是男孩的啜泣,手边是没有拆封,绑着蝴蝶结包装精美的盒子,衣服兜里,是她涂了大宝的信封。
她望着湛蓝的天空,深深吐出来一口气,只感觉胸口闷的厉害。
之后就是深深地无力。
……
最后的最后,洛施思的道歉信和水晶球都没有送出去。
第二天她兴冲冲地去林星星奶奶家,谁知走到半路,就听到有人在议论。
“听说了没,南头的那家,年都没陪老太婆过,昨晚就分家了。”
“真是造孽啊,发生什么事儿哩?”
“我听说啊,是因为她家老二和老三打起来了啊”
“啧啧,要我说早该分了,谁不知道她老三家那点心思啊……”
“也就是桂芝脾气好,现在才走,给我……哼!”
“那她们过年这天走,林老太婆不得闹啊?”
“她你还不知道,闹一会儿就不闹了~”
洛施思听到这里,眼神一变,急忙拉住说话的人,勉强维持表情:“婶子,你说谁要走?”
戴着毛线帽子的中年女人看到她后哎呦了一声:“这不是十四嘛!当然是桂芝家了!”
洛施思一听,立马就跑了起来。
等到她气喘吁吁跑到林家的时候,只看到一辆白色的面包车绝尘而去的背影。
她望着远去的车尾,靠在土墙上大口喘气,愤恨地捶了一把墙。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回了家。
回去后躺了一会儿,才把信封和没拆封的盒子拿起来,小心地放进箱子里,然后用盖子盖上。
下个暑假,他就回来了。
到时候,再把信和礼物送给他吧。
……
但洛施思等了四个假期,也没等到他回来的消息。
暑假等到寒假,寒假等到暑假。
每次有车回来,洛施思总要去看一眼。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执着的去等一个人。
一来二去,路边聊闲话的老头都跟她成了老朋友。
“我跟你说,我女儿现在是警察,她说啊,她们从李老三家里找出不少证据,李家那个王八犊子李春水判了死刑,李老三家的两个女儿都判了好几年……”
洛施思只是点头,目光却始终朝着车子来的方向。
林桂芝偶尔会和岑阿丰回来,但每次他们身后都没有男孩的影子。
洛施思有时候会怀疑,自己到底在等谁。
就连何施情都说,她像空巢老人,天天等着儿女回家。
初中的最后一个寒假,洛施思去问了林桂芝。
林桂芝没想到她会问她儿子,想了很多,各种因素下,她还是告诉了她。
“星星以后都不回来了,这里发生了太多不好的事,医生不太建议他回来……”
“医生?他生病了?”洛施思的心一下就悬了起来。
林桂芝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是啊,去年冬天那件事后,他回来就一句话都不说,拒绝跟任何人沟通,我们就带他去了医院……”
“医生说他患了自闭症,不太建议他再接触老家的人和事。”
说完林桂芝就拍了拍她的肩膀,像当初一样:“谢谢你关心星星,你是个好孩子”。
洛施思勉强笑了一下,笑的比哭都难看。
老家的人和事……也包含她吗?
如果能早点遇到。
她和他之间,会不会变得不同?
可是,没有如果……
她不受控制的,被强拉硬拽的,生生裹进了他最糟糕的记忆里。
洛施思甚至在想……是不是只要见到她,男孩就会想起在上坪村发生的一切痛苦。
她拿着已经有些褪色的盒子,站在风口上,神色黯然。
尽管凶手已经被逮捕,可那些已经造成的伤痕……却永远无法抚平了。
作者有话要说:相信山河,是甜文(娇弱.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