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内,兰香将簪子松开,佟映真跌坐在她面前,脚踝传来阵阵刺痛。兰香用簪子挑起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与她对视。
佟映真盯着她的眼睛道:“兰香姑娘这是有话要同我说。”
兰香轻笑一声:“难道佟姑娘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她捻着簪子,抹去佟映真颈间的血迹,马上沁出新的刺眼的红来。又沿着脸颊轻轻划过,将簪子擦了个干净:“哈哈哈哈……姑娘难道就不好奇,我又是如何认得姑娘的?”
她细细描摹着佟映真的面庞,神情悲凄地像是在回忆什么痛苦的往事:“我曾近身服侍过殿下,他在书房悄悄藏了一幅画像。佟映真,我好嫉妒你啊……你可知他看那幅画像的神情有多温柔吗,明明那时殿下的状态明明已经不太好了,可他还要伪装着哄你开心不被你发现。”
佟映真从来都不知道这些。
记忆中,殿下与她来说是极好的兄长。殿下受宫中教养束缚,一举一动端正得皆为典范。他在看书写字时,佟映真便与他对坐着一笔一划练字。佟映真在一旁玩闹时,他便执书在房中坐着,大开着窗户带着笑意看着院子里的她。
殿下过的很辛苦,极少会笑。佟映真不服气,偏喜欢带他做些有损仪态之事,逗他开心。只是后来他的心事越来越重,便不是她这种小把戏能疏解的了。
那时她当他是全天下最好的兄长,而当她渐渐从回忆中悟出些什么时,那些却早就成了真正的“过去”,只剩下一些模糊的感觉存于心底,她分辨不清。
“所以你便想杀了我吗?”
兰香不答。
佟映真忽而抬手抓住了她的小臂:“你是裴国公的人。”明明是询问的语气,但却透出肯定的意味来。
捕捉到兰香一瞬的惊讶,佟映真便知自己推算的不错,嘲讽道:“怎么,国公早就败了,新帝政权渐稳,国公好不容易保住一条命,不想着颐养天年,难不成还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兰香脸色发青,握紧簪子的手微微颤抖,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双眼布满血丝怒道:“放肆!你一个小小臣女,也敢对国公出言不逊。”
佟映真转而握住簪子的尖端,不顾手心传来的痛楚,紧紧握着,叫兰香避无可避:“其实你也意识到他是什么样的人了,对吧。只是不甘心自己被骗了,这么多年竟帮着殿下的仇人做事。”
兰香尖叫道:“枉费太子殿下对你如此之好,你难道就不想为殿下报仇吗?”
佟映真咬牙道:“报仇?你口口声声说想为殿下报仇,但却在为裴国公做事。若非他苦苦相逼,殿下怎会逼宫!”
鲜血顺着佟映真白腻光滑的手臂淌下,更觉刺眼夺目,兰香冷静几分,沉声道:“你!你在说些什么。”
佟映真抬眸死死盯着她,紧追着道:“你既是殿下侍女,便知裴皇后早逝,殿下素来仁慈,为先帝所不喜。而二殿下在朝中风头正盛,裴国公害怕太子改立,裴家失势,于是逼迫殿下谋反。”
“你说,他们哪一个不是殿下的仇人。”
“你今日杀了秦元胥,便是助长裴氏威风,往后朝中无人再能与裴家抗衡,裴国公一手遮天,这便是你想要的吗。”
兰香放手后退几步,扶着桌角才勉强稳稳站住:“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佟映真无力地将簪子按在地上,看着自己蹭出的血迹,脑袋有些眩晕,喘气无奈地笑道:“我想说,当年你活下来定是不易。你若回头,我便想办法帮你脱困。”
兰香站在原地看她澄澈分明的眼神,蓦地笑出声来。
是啊,裴国公将她们卖到了春香楼,暗探各路消息。多可悲啊,她仍记得殿下是如此风光霁月的人,恐玷污了主子名声,不肯委身他人,于是日夜学琴,弹到十指流血结痂,又再裂开。
她看向远方的山野绵延,温柔得像是在看多年的爱人,期盼着会有人前来将她拯救。可惜她的心也如佟映真的眼神一般清明,绝望的阴影渐渐覆住她的面庞,眼中早已无了初见时的光彩,变得暗淡无力。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渐渐在心脏收拢,兰香悲伤的神情针针扎在她的身上,佟映真喘不过气来,感受着窒息的痛苦。
兰香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可惜,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她凑近她的耳畔低声道:“佟映真,殿下从前对你那么好,你最好记得自己今日所说,不管是秦元胥还是裴国公,都该给殿下陪葬。”
说罢,便夺了簪子向外冲去。
佟映真只抓住她的一片衣角,随即重重地倒在地上。脚踝处传来剧烈的疼痛,她的手伸向兰香离去的背影,仍旧不断挣扎着起身。
不要……不要去……
尖锐的一声破空啸响,一只箭如白虹贯日凌空而出,正中射穿兰香的头颅。
她摇晃了几步,倒在了地上。眼睛瞪大得骇人,朝着佟映真的方向,仿佛仍在死盯着她一般,流出一滩血迹来。
佟映真的呼吸一窒,耳畔嗡嗡地在响。艰难地跌撞闯出又跌在地上,控制不住地簌簌地发抖,终是尝到了唇边一抹咸苦。
“清清!”虞姝带人从后方向她冲来,紧紧抱住了佟映真,只觉她浑身冰凉彻底,“清清,你没事吧。”
正要看向那刺客,却被佟映真一手遮住了双眼,她的嗓音沙哑:“别看。”
虞姝只瞥见一瞬便被尸体吓到,惊魂未定地在佟映真手心颤了颤。
佟映真将目光从兰香死不瞑目的脸上移开,看向岸边还未收弓的秦元胥。他站得挺直,眼神冷若寒潭,目光沉沉,冷漠地注视着她。
佟映真觉得像是从未认识过他一般。她自嘲地笑了笑,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秦元胥。
是那个十七岁平定叛乱,清君侧,斩贼臣,正朝纲,新帝亲封的武安侯。
狠厉决绝。
撑在地上的右手被她死死紧握,簪子刺入的伤口血流不止。
船靠了岸。
佟映真与虞姝被送到湖畔凉亭,虞姝见她颈间和手心的伤口,险些吓晕了过去。只能命人先将血迹擦干净,粗糙地包扎一二。
明明伤口颇深,勉强才止住了血,虞姝看得红了眼,偏偏佟映真忍着疼一声不吭。
秦元胥派了湛竹和松新来道:“郡主受惊了,侯爷让属下护送郡主回府。”
虞姝点点头,转头看她:“清清……那我们……”
湛竹顿了顿,又刻意强调道:“侯爷道还有事要问过佟小姐,只让郡主先回。”
佟映真回忆起秦元胥要吃人一般的眼神,心知接下来不会有好事在等着她,还是抽出手来拍拍虞姝的手背安慰道:“我无事的,你放心回吧。”
又催促着湛竹快些护送郡主,虞姝自然拗不过她,还是担忧不舍地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离去,佟映真这才放心下来,又偏头看着靠在亭侧的松新问:“那你呢,是来做什么?”
松新站在亭外向她行礼:“侯爷命属下在此保护姑娘。”
“是保护,还是看管。”明明是在说着玩笑话,她的眼神却凌厉得很,略带些压迫意味,“你们侯爷还怕我跑了不成?”
松新心道秦元胥今日脸色难看得很,特别是瞧见刺客挟持她后,更是阴沉至极。侯爷手上的伤口本来都快好了,今日那一箭,不知是使了多大力气,一箭射出后弓弦鸣不止,伤口又生生给裂开了。
他可不敢妄加揣测主上心意,心底也不大喜欢这位佟小姐,只道:“姑娘说笑了,属下也只是奉命行事。”
今日游湖献舞,兰香穿的舞衣本就单薄,落水被捞上来后更是不堪入目。既是被武安侯一箭射杀,这尸体便也无甚可验。侍从稍稍查看后,竟道这兰香手臂上的守宫砂未消,只是被遮挡起来,遇水又冲掉了。
出身春香楼竟还是完璧之身,这些年定过的躲躲藏藏,极为不易。齐允书蹲下为她合上了眼,又脱下外衣给她的尸身披上,算是全了体面。
他又碎碎念道:“兰香怎么会是刺客呢,唉……元胥兄,可我真的很喜欢她。”
秦元胥拂袖转身而去,耻笑道:“你这样的人,路过的鸟都能夸上几句,谈什么喜欢。”
脚步声走了两步便又停住了,齐允书疑惑地回头去看,只见秦元胥僵硬地停在原地,神色冰冷,面若寒霜地看向亭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镇国公世子不知为何竟迟迟还未离开,此刻正站在佟映真的面前,作势要将披风脱下给她。
齐允书想起来了,便是那个在景中颇有君子美誉的世子陆景明。去岁镇国公府与萧太傅联姻,也是经秦元胥点头授意促成的。
怎的还和佟映真认识?
还未容他细想,秦元胥已大步向那亭中而去。齐允书怕他这样吓着人家小姑娘,赶忙起身跟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好好好终于见面了我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