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录制持续到凌晨五点。

结束后,许意知离开场地,来到艺术馆附近的公交站台站定,望着黑漆漆天空,这就发起了呆。

“综艺人,熬夜狗……”

再是青春无敌也架不住熬大夜录节目的消耗。

“我看你对晋级的兴趣不大,为什么要来受这份罪?”林慎从远处走来,自若的坐在她旁边。

两人间隔大约一米,很安全的社交距离。

幽暗的夜色下,与她同龄的少年眸光平静、侧颜无敌。

他似是洞悉了她的表象,距真相还差一步之遥,特地追来问个究竟。

许意知神情一定,绽出乖张又防备的笑:“彼此彼此啊,林同学。”

林慎知道她不是那种喜欢瞎打听的性格,开诚布公道:“我有个妹妹,她想在电视上看到我,我就来了。”

许意知点点头,不多问。

林慎接着说:“等家里的长辈发现我的任意妄为,应该会动用关系把我带走,抹除我在节目里的痕迹。”

许意知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那你妹妹不就没办法在电视上看到你了?”

林慎忍不住提醒:“你家人也可能不会在电视上看到你了。”

第二期的大部分时间,他们同框!

许意知压根无所谓:“已经录完了,再说你也看出我志不在比赛。”

林慎愣足五秒,想通之后没辙的笑道:“我本来想尽可能做一些弥补……”

“可以啊,就当你欠我一次,等我有需要的时候会向你开口的。”许意知趁火打劫。

和林氏实业唯一指定继承人做约定,稳赚不亏!

“行。”林慎干脆的应下了,又问:“有人来接你吗?”

四周黑灯瞎火,远处艺术馆外墙的装饰灯也关闭了。

艺术气息是没有的,待拆老厂房一片颓败阴森的气氛渲染得绝对到位。

许意知没有坐节目组安排的大巴回城,虽然她不是个例,但林慎见她独自往外走去,浑身上下、连头发丝都散发出看淡生死的无畏,就……让人放不下心。

“跟经纪人约在这儿,他很快就到了。”许意知两只手揣进外套口袋里,打直了双腿,穿着小白鞋的脚一晃一晃的,舒缓内里燥热的肿胀感。

她的脚只要熬夜就会水肿,脚背涨得老高,看起来像水晶猪蹄,不甚美观。

秦夏就是这样。

血缘的遗传性真可怕。

身旁,林慎忽然问:“你手机号多少?”

许意知分神报了自己的号码。

林慎垂着头按键,边输入边道:“有什么需要随时找我,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

他会信守承诺的。

许意知背包里的手机响了两声,她小鸡啄米的点着脑袋,把机子拿出来保存他的号码。

完了,抬起头去打量他。

少年的脸和记忆里那张更为成熟的、她更加熟悉的脸重叠,合二为一。

她自认能够分清楚。

只不过,这个在未来得到她百分百信任的人,并未辜负她的想象,对她而言,何尝不是一种宽慰。

许意知看着林慎,不轻易受外界动摇的眸子里凝结出一层她自己都弄不明白的感动。

这让林慎觉得,她的眼里是他,看的却不是他。

“我不是在跟你搭讪,不过……你以前就认识我?”他有些难为情,眉心轻轻隆起。

“算是吧。”许意知不想撒谎,“单方面的,你不认识我。”

“怪不得。”林慎一点印象都没有。

还想继续问,许意知看出来了,抢白道:“有机会的话,我会把我的故事完完整整的告诉你。”

林慎十分敏锐:“在你的故事里,我只是无关紧要的路人,希望我别探究下去——是这个意思吗?”

许意知语塞了一瞬,笑道:“也不能这么说,你还欠我一次呢,林大少爷。”

这句是敷衍,林慎听出本意,配合的归于沉默。

许意知冲他感激的笑了笑,抬头看向深邃的夜空,等天明。

她对自己性格里反复又拧巴的部分,有绝对清晰的认识。

成长至今不知道生父是谁,缺乏母亲关爱,这让她严重缺乏安全感。

她时常陷入矛盾,对人对事习惯性怀疑。

遇到一件事、发生一个行为,总想为之找到最合理的解释,这样她才能感到踏实。

她小心翼翼的藏起自己的怪,努力去做一个看起来正常的、外界更容易接受喜欢的许意知。

直至遇到林慎。

那时他因一场事故成为植物人,被一堆冰冷的电子仪器包围,昏迷不醒,在病床上躺了近十年。

许意知在心理医生的建议下去疗养院当周末志愿者,帮助他人,治愈自己。

天气好时,她会推着臭脾气的老先生到花园里晒太阳,和嗓门很大的奶奶聊近期大热的剧集,说服护工一起带化疗结束的小朋友去隔壁商场抓娃娃……

在固定的时间,她会去到九楼的套房,给客厅茶几和病床柜子上的花瓶更换新鲜的花束,打开阳台门和窗户通风,为昏睡的病人放45分钟的披头士,念新闻给他听。

许意知已经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向林慎倾诉心事。

他知道她所有的秘密,那些难以言喻的烦扰,对生父的好奇,对母亲的想念,还有无法和解的怨愤与不解……

他全都知道,但不会告诉任何人。

林慎认识了真正的许意知。

他是一个稳妥的、不会给与多余回应的单向聆听者。

回到二十年前,17岁的林慎用他的善意回应了许意知的信任。

这样就很好。

两辆车分别从街道的尽头驶来,许意知从回忆中抽回思绪。

车灯交错,奥迪A4停在马路对面,劳斯莱斯直接来到站台前。

“你经纪人?”林慎端详对面车里的男人,穿一件白色连帽卫衣,年轻而张扬,看起来不太稳重的样子,长相倒是很出众。

可以直接参加选秀的那种出众。

“嗯,我表哥,有血缘关系的那种。”为了让他放心,许意知到底还是撒了谎。

她扫了一眼身侧,礼尚往来地问:“你的座驾?”

林慎点头。

许意知看他的眼神变得调侃。

林慎扛不住,跟她面前端不起架子,装不动×,持续觉得自己已经被看穿了,无论给什么反应都是徒劳挣扎。

司机打开车门,他酷酷道了句‘走了,下周见’,低头钻了进去。

晏何安没下车,屈肘挂在车窗边,懒洋洋的目送豪车驶离,再乐呵呵的看许意知过马路。

女孩子一上车,他立马碎碎念:“你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亲妈近在眼前不去相认,反而先找到我,我能算你的野生监护人吧?”

许意知低头给自己系安全带,口头打保证书:“不早恋,不抽烟,不喝酒,不烫头。您放一万个心!”

晏何安如临大敌的脸皮松弛了些:“吓死了,差点以为你要跟那小子上车。他什么来头?也是学员?”

“这期的搭档,林慎。”

“坐劳斯莱斯通宵达旦录节目,他图什么?”

“有钱难买他高兴。劳斯莱斯怎么了?代步工具而已,那玩意你以后有三辆,咱不羡慕。”

“你别绕我,小子来头不一般,你选他做搭档是不是有什么深层次的目的?”

“晏哥,我录了将近二十个小时……”坐在副驾的少女卖惨求饶。

“录两百个小时也是你自找的,跟你妈相认没?不用回答,肯定没有!我来时就在琢磨,你该不会想冲击总冠军,证明一下自己才去跟秦夏坦白——我是你闺女,你看,我多厉害,多有实力?”

“倒也不必……”

“对,没这个必要。”晏何安语重心长,“万一你哪天突然又回去了呢?在电视上看到自己在二十年前的选秀节目里发光发热,不惊悚啊?”

“惊悚。”

“那个叫林什么的小子,他看你的眼神不对劲,要跟他保持距离,知道了吗?”

许意知受不了男妈妈的唠叨,抿着唇,叛逆的向他看过去:“我刚才已经向你保证过了,我也不是来玩的!”

这一吼,与身俱来的随和感从晏何安的脸上、身上消失。

车内的空气陡然凝结,压得人胸闷。

晏何安明显在克制情绪,双手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眉头浅浅蹙起。

没过太久,他语色严厉的扬声:“问你呢,知道了吗?”

有那么一瞬间,许意知看到了二十年后的晏总。

他是她无亲无故的长辈,会管教她、约束她,教她是非对错,却不会像一个父亲那样爱护她。

他曾说过:“我不是你父亲,更不会成为你的父亲,不要对我有那种的期待。我对你做的一切,都是出于我与你母亲的情分,这本身和你没有直接关系。”

许意知清醒过来,垂下头低声:“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