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三年了,版本该更新了

朱白鹿不是朱子的后代,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都姓朱的原因,他对朱子的思想很感兴趣。

许烟杪对诸子里谁的思想都不感兴趣。

或者如果一定要说,他属于这个看一点,那个会一点,个个“子”的思想懂一点,但个个“子”的思想不精通。

连沆等那朱白鹿离开后,转过脸,低声问:“许郎,你会辩论吗?”

许烟杪理直气壮:“不会。”

连沆:“那你!”

许烟杪咳嗽一声:“我有点盘外招,多余的现在不好说,吃完饭后你要一起来吗?”

连沆:“要!”

许烟杪:“再帮我个忙……”

连沆听完后,挺坐而起,特别震惊:“你居然也会算计人?!”

许烟杪也很震惊:“你到底对我有什么误解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又不是包子!”

连沆:“包子?”

许烟杪:“就是形容人像包子一样好欺负,皮薄肉馅大,别人随随便便就能咬一口。”

连沆古怪地看了一眼好朋友,突兀地没有吭声。

许烟杪:“?”

你给我说说,你看的这一眼是什么意思!

连沆!你别给我不说话!

朱白鹿回到自己临时置办的宅子里,让下人找出最儒雅、衬得人最有学识的袍子,自己浅浅地清洗了一下手脚和身体,换上袍子,戴好发冠,走出家门,坐上马车,来到童大儒的书院。

然后,笑容里多了几分懵逼:“怎么……”

这么多人?!

怎么京官大部分都在?

怎么陛下也来了?!

就连致仕的窦丞相也来了?

童心大儒怎么也在?

他确实暗地里让人把他和许神通辩经的事情宣扬出去,但不是这种宣扬法啊!

许烟杪走到他身边,委婉地问:“是不是哪里走漏了消息?要不……我便说我怕生,此次辩经作罢,我们私底下再寻个地方?”

这一瞬间,朱白鹿确实迟疑了。

他想拉踩许烟杪不错,但确实没想过他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丑。

——事后传出去丢脸和现场直播丢脸,这两种带来的心理压力不是同一个等级的。

许烟杪静静看着他。

朱白鹿短暂动摇了一下,随后便非常和蔼地冲着许烟杪作了一揖:“在下倒觉得,既然意外泄露,也是天意,不如就此辩过一场,许郎认为如何?”

【虽然这消息是我交代连沆传出去的,但……这也不能怪我没给过机会了吧?】

许烟杪:“好,那就开始吧。”

青年面色平静,似乎半点不害怕自己被人拆穿学识不足。

要知道,如果科举主考官学问不够,学子必然会联合起来抗议。前朝还有一名丞相,都不能说是学问不够,仅仅是出的题目过于简单,学子没办法据此拉开和其他人的评分差距,他们就直接闹事,要么静坐,要么用文学抨击,最后这丞相直接丢了相位。

朱白鹿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这人真的有真才实学?

可是他明明收买了权公家的车夫,从车夫那里得知,许烟杪他连《论语》也背不全!

总不至于这人没背过《论语》,但是恰好对朱子的著作倒背如流吧?

没这么巧吧?

权应璋压根不知道车夫多了一笔外快的事。

就算知道,他也不会在意,甚至还会自费请神医来给朱白鹿瞧瞧脑子:就……这个什么白鹿啊,你打听的时候有没有问清楚,许烟杪背不下《论语》,都是三年前的事了!

他和童心坐在一棵树干多孔的老树前。

“童妖啊。”

权应璋斜看好友一眼:“你怎么也来了?你不是对朱子极为鄙夷,言其虚伪么?”

——这人还专门写了一本书,对着朱子的学说一句句辩驳。

说到这个,童心就来气:“你这贼子,亏我把你当朋友,你居然瞒着我那么大的事情!”

权应璋愣了一下:“什么事?你在说什么?”

童心:“之前你偷偷跟着那位许郎,看了好大一场热闹,居然都不叫上我!”

权应璋心下一松。

他还以为这童妖推测出来许烟杪的特殊之处呢。

便笑着说:“当时来不及,只顾着跟上去了。下次倘若来得及,一定叫你。”

童心勉为其难地“原谅”了好友。

权应璋:“所以你这次该不会是……”看了一眼许烟杪,心里有了猜测,又不敢肯定。

童心:“我觉得有那位小友在,这场辩经一定非常有趣。”

权应璋:“那你可就猜对了!”

权应璋试图暗示:“许小子身边有很多有趣的事呢——童妖,你要不要也入朝,也不需要作甚,和我一样,领个太傅就行。”

——太子太傅,属于无定员的官职。

童心摇摇头:“入朝非我所愿。”

他相信好友说的是真话,但,他早就厌倦了官场,好不容易脱离牢笼,得到自由,就算出现再有趣的变化,他也不愿违背本心回去。

权应璋:“当真?”

童心:“自然。”

权应璋:“嘿嘿。”

童心:“?”

权应璋眼神一飘。童老妖,这可是你自己不要的!万一你以后重新回来当官了,可不能怪我没提醒过你哦!

抬眼一看:“嚯!许小子今天真精神!”

童心便也下意识看过去。

只见走进场地中间的青年,皮肤白,眼睛大,长得很好看。

但最让童心眼前一亮的是青年身上那股子蓬勃的生命力,像是一条柔韧有劲的藤蔓,在干净透彻的阳光下生长。

几乎是一个照面,童心就判断出来:“他以往生活里,没碰到过勾心斗角吧?”

权应璋哈哈笑道:“那确实如此。不过他已经进官场三年啦!”

童心咂摸着这两句话,咂摸出味儿来:“你这人,是想我好奇死啊!”

一般人,怎么可能进官场三年都没沾染过黑暗。

这人身上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

他在这黑如墨的官场里,还能保留着清澈的眼神,岂不是另外一种可怖?

童心心底像是有猫爪子在掏啊掏,然而不管他怎么追问,权应璋都一副笑而不语的模样,问急了,权应璋就说:“先看完这场辩经吧。”

童心恨得咬牙切齿,但也只能压抑着好奇,看向场地中央。

——至于那位许郎对面的那个人,只能说,完全没能引起童心的注意。

“今日辩经,切磋学问为主,不以言获罪。君子和而不同,学问之路漫漫,虽抱不同见解,亦可互通有无,取长补短。”

“不论谁胜谁负,都不应过于在意一时成败。胜者当谦逊,不可骄横自满。败者亦不要气馁,输赢乃小事,增长学问为要。”

窦青这位前丞相被邀请过来充当临时裁判,把一连串场面话念完之后,许烟杪看向朱白鹿,恰巧,对方也在看他。

“君子请。”

“许郎请。”

两个人都维持了面上的礼貌。

围观群众里不知真相的人捋了捋胡子,欣然想:这才是辩经啊,有古之君子遗风。

往旁边一看,目露嫌弃之色。

有些人也不知道打哪里来的,怎么还准备了瓜子花生呢!你们来看士人辩经,又不是来看街头斗殴,也太过分了一点!

太子倚在门框上,从腰间布兜子里给他爹抓了一把瓜子,自己也咔咔咔地嗑起来。

老皇帝:“咔咔咔——”

顺手给自己的几个丞相、尚书分一分。

左右丞相:“咔咔咔——”

六部尚书:“咔咔咔——”

瓜子壳直往外吐。

——把这次辩论当一个正经辩论?不存在的。他们断定,用不了一会儿,就正经不起来了。

场地中间。

许烟杪先开口:“朱子主张‘文道一贯,文即是道’,主张‘复尽天理,革尽人欲’,主张‘教育目的乃尽人伦’,主张‘正君心’,主张‘道问学’,主张‘醇儒自律’,既主张‘知先行后’,又主张‘知行并重’……你要论哪一个?你有什么论点?”

老皇帝“嚯”了一声:“看不出来,许烟杪还对朱子有研究?这小子也没那么不学无术嘛。”

【还好还好,提前找了人问朱子有什么主张,不然现在不就尴尬了吗。】

【临时抱佛脚还是有用的。】

老皇帝:“……”

刚才那句话就当我没说过。

朱白鹿听不到许烟杪的心声,他脸含着笑,心里咯噔了好几下。

‘不好,难道真的误打误撞,选到了这小子最擅长的朱子?’

不过,无所谓,难道他真的是来辩经的吗?

朱白鹿迅速看了一眼太子身旁的皇帝,挑了一个最讨好皇帝的话题:“在下曾听闻‘玉龙寺’一事,不少贵妇人在姻亲尚存之时,不守妇道,与和尚苟且,又听闻前些时日,此地有辩妇人与外男接触,是否不守本分。今日之辩题,便立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如何?”

为防被针对“失节”指的是士大夫的气节,朱白鹿迅速补充:“此话本义乃朱子要求士大夫守节,正如‘复尽天理,革尽人欲’,乃是朱子之朝当时正处于内忧外患之时,朱子忧心君王对外敌妥协,围绕‘正君心’之念提出的道理。希望以天理来规范君王的言行,革尽君王内心的私欲,劝诫君王应当顺应天理,灭除过度的欲望,莫要追求奢靡的生活。”

朱白鹿缓了缓,继续说:“然,万物皆可变,数百年之间,‘复尽天理,革尽人欲’从要求君王,到要求士大夫,再到要求百姓。若只论原义也可,论延伸之意也可。”

朱白鹿:“我如今便是想与许郎论一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对于妇人女子应当有节义的延伸之意,君认为可行否?”

说完之后,朱白鹿信心满满去看在场的皇帝。

“?”

怎么没什么反应?

他之前认识的那个人,不是说皇帝对《女诫》很是意动吗?

再次拿着三年前版本的朱白鹿,陷入了茫然之中。

而许烟杪,他也陷入了茫然之中。

对着系统界面里关于朱子思想的八卦看了又看,找了又找,发出疑问:“朱君子,可否问个问题。”

朱白鹿心不在焉:“你问。”

许烟杪:“辩‘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可以是可以,但是,你不是说辩的朱子的思想吗?”

朱白鹿:“什么?”

他突然感觉不太妙。他本人深究的朱子的思想,得加个限定词:八股文里会考的范围。

如果科举不考,他虽然粗粗看过,但不精通。

许烟杪又看了一眼系统八卦,确信了——

他用仿佛在课堂上回答的声音,大声地,响亮地说:“可是,‘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是程子的思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