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大通铺也比人头落地好。
而且某些确定自己没有犯事的官员更是松了一口气。
没事没事,只要等小白泽把犯事的人都揪出来,他们也不一定要住满三五个……等等,小白泽呢,怎么一直没有声音?!
京官们敏感一点的,已经迅速扭头去看小白泽的情况了。
然后就看到对方特别自然地趴在桌子上,双手交叠,脑袋埋在胳膊内侧——动作那叫一个从容和踏实,绝对不觉得自己认怂会有损形象。
京官们:“?!”
怪不得没听到许烟杪的心声,合着他打算苟起来了?
等等——
他苟起来了,那他们怎么办?不会真的要睡三五个月的大通铺吧?!
京官们惊恐看着并不大的堂室,想象到时候把桌子拼一拼,当床板的生活。想象上个厕所尿进痰盂里的响声会被所有同僚听见,谁蹲厕特别臭会被同僚用难以言喻目光看待的生活。想象……
总之,这不是活受罪吗!
要不是不能暴露,他们都想求爷爷告奶奶,求许烟杪去查一下他们之间谁有大罪,赶紧判完赶紧出去了。
早就拖着鼻青脸肿的俞前侍郎回来的中军都督佥事看着堂屋苍白的墙壁,看着窗纸上摇曳的树枝,看着许烟杪装死的样子,心中是无限凄凉。
因为……
“陛下!”中军都督佥事悲愤地说:“我想屙屎!”
——是的,大老粗就是这么大老粗。
坐他旁边的前军都督佥事默默拉开距离。
而同样是大老粗的老皇帝接受良好,大方地说:“拿上痰盂,去屏风后面。”
臭味笼罩在大臣们鼻尖,他们眼含热泪:陛下,能不能宽容一下,倒也不必如此严苛——这让我们以后怎么吃饭睡觉?
老皇帝面无表情:忍着。
皇帝都能忍,你们不行?
细皮嫩肉儿的许郎从装死状态中脱离。
【刚才谁说自己要上大号来着?好臭……】
这时,轮到中军都督佥事装死了。
许烟杪突然想到一件事:【说起来,老皇帝应该没有给官员们准备坐便器吧?】
——古代也有那种类似于座椅,但中间挖了个洞,痰盂放在洞口下方的坐便器。
——虽然,一般人的痰盂用不上。因为痰盂可以直接坐。但是对于养尊处优惯了的人而言,让他们直接坐上去,可能有点心理障碍。坐便器就是因此出现的。
许烟杪翻了翻,面色惊恐起来:【还真没有准备——那岂不是代表着每一个要拉屎,但是担心溅到屁股的人都得蹲马步?】
【身体挺直,上半身直成一块铁板,两条腿叉开,半蹲不蹲那种?没有练过的人,蹲个十几次呼吸就能双腿发酸发麻那种?】
【这是不是有点太为难人了?!】
【如果不小心弄到痰盂外面……谁清理?!】
【而且,哪怕没有洁癖,坐上去了……万一屁股太大,站起来吸在屁股上,需不需要请同僚进来拔一下痰盂?】
【对了,如果蹲久了腿酸,是不是要……】
一边想,许烟杪还一边拿手上上下下摆动:【拉一会,站一会,拉一会,站一会……】
随着许烟杪的心声,一些没有想到这种事的人也开始惊恐起来。
——这种事情!不要啊!!!
吸在屁股上让同僚帮忙拔痰盂,这辈子都没脸了!
而且,如果不小心尿出去、拉出去,没及时托住,痰盂从屁股上摔下来……
太常少卿呆呆地问:“陛下,不知室内打扫……”
陛下微微一笑:“你说呢?”
太常少卿:“……”
其他人:“……”
好的,他们知道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干。
许郎“苏醒”后,心声重新开始活跃。
他忧心忡忡:【这算不算是天统大逃杀?感觉有点可怕……不会牵连到我吧?】
老皇帝微微一怔。
他还以为小混蛋是没心没肺到不食人间烟火,原来也会害怕?
他是不是动作太大,吓……
【嘿嘿!肯定不会牵连到我,锦衣卫那么神通广大,肯定能发现我没有犯一点儿事,虽当官,但良民!】
【那还担心什么!躺平!芜湖!就当住三五个月宿舍了!】
老皇帝:“……”
京官们:“……”
他们真是白担心了。
【翻翻八卦消磨消磨时间!冲冲冲!】
老皇帝:“……”
京官们:“……”
要不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
许烟杪瞅准了被老皇帝第一个拎出来的苏子光,咔咔一顿翻。
【哦豁,这好像是个清官啊,平时吃的是窝头,喝的是菜汤——挺清廉的,这个应该能逃过大逃杀吧?】
【苏子光……这名儿也蛮风雅的,好听。】
【哇!随身携带二十几条白手巾呢,有需要时就拿出来借给别人,还混了个“及时雨”的外号。】
中军都督佥事上完厕所出来,顺带透过窗户把痰盂递给外面的锦衣卫。出来后,看了好几眼苏子光,震惊:“乖乖……”
难道竟能那么好兆头?选的第一个人就是好人?
顺便:“这个苏……苏郎君,能不能借个巾子擦擦手?”
苏子光:“……”
微妙地踌躇了一会儿,才掏出白手巾:“自然。”
中军都督佥事毫不客气地一拽,第一次拽没拽动。又一使力,才从对方手里拿过来。以防对方后悔,迅速用茶水打湿了白手巾,往自己手上一抹一擦,随即憨笑:“多谢。回头洗干净还你。”
苏子光显示出一种满不在乎的神情,微笑:“不必特意还了,出门在外大家都有不便,它能帮到阁下便是一桩美事。”
瞧瞧!多会说话!
中军都督佥事立刻喜笑颜开:“哪里……”
【等会,苏子光你——】
【嘶——】
【对不起,我收回之前的话!你能干出把平民百姓的住所当泄洪区的事情,你真该死!猪狗不如!】
烛光倒映在青年瞳孔里,火焰愤然跳动,黑瞳之中,含着愤怒。
许烟杪难得生气了。
【苏子光!你怎么敢的!】
【你的老寒腿比人命更珍贵是吧?】
【本来应该在你所在那个位置泄洪——洋州那个地理位置,这样可以让损失控制到最小,也不会出现伤亡,年年这样,人家当地衙门和百姓闭着眼睛都能干得很好。知府好言好语请你离开,而且为了赔偿,还送了你更豪华的新府邸,你就觉得新府邸潮气大,不利于老寒腿,不肯去!】
【其他人都疏散了!就你没动!害得知府那边急急忙忙加固堤坝,根本来不及!导致洪水直接冲对岸的民户去了!】
【农田受灾两万五千亩,流离失所的人家足有五百七十三户!】
【王八蛋!你这个王八蛋!!!】
坐在许烟杪身边的梁瑞瞳孔猛地一睁,只狠自己手头此刻无刀,不能越俎代庖替皇帝去亲手了解苏子光此人。
畜牲!
说他是畜牲还是侮辱了畜牲!
他记得这个苏子光致仕之后所居之地乃汉中府洋州,洋州遭涝灾之事的确上报了中央朝廷,但没人告诉他们,此次受灾,除了天灾,还有人祸!
中军都督佥事都被这苏子光的胆大吓了一跳,迅速把手里湿透的白手巾强塞回对方手里:“多谢,我已经洗完手了,这东西还是还给你吧!”
苏子光瞪大眼睛,一脸尴尬——他简直不敢相信,有人居然能在陛
还没等他尴尬完,就听到老皇帝喊他:“苏子光,你过来。”
苏子光连忙上前,手里还捏着淅淅沥沥往下滴水的白手巾,好似被高官霸凌模样,望之好不可怜。
老皇帝:“站那儿吧。”
苏子光只能站在那儿,所有人的目光都刺向他背后,让他站立都不安稳,想要扭动身体但又怕御前失仪。浑身上下局促地仿佛有蚂蚁在爬。
而老皇帝不紧不慢地吩咐人拿来小刀和几根树枝,竟然慢条斯理地削起树枝来。
【诶?老皇帝这是在干什么?】
看不出来,许烟杪索性盯着这边看,好半天没看系统。直看到老皇帝做完手工,几根木签子摆在桌面上。
恰在此时,锦衣卫进门,捧着一个本子,递给皇帝。
看着像是查出来苏子光的事了。
苏子光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嘭嘭直跳,不知自己命运如何。
老皇帝让人拿了朱砂,自己在木签子上写了几个字,随后,让人取来一个签筒放进去。这签筒准备得很周到,防止抓它的人手滑,上面还蒙了一层厚牛皮呢。
再然后,老皇帝装模作样地翻了翻那本子,苏子光也不知他看到了什么,只能看到随着视线移动,陛下的目光越来越冰冷。
紧接着,陛下说:“你抽个签吧。”
苏子光咬住牙齿上前,晃了晃那签筒,晃出来一支签,低头一看:诛九族。
嘴唇立刻被用力一咬。
再匆匆翻了一下筒里其他签子,还有“夷三族”,“诛十族”……诸如此类。
天底下竟然有如此儿戏之事!抽签决定一族存亡?!
苏子光不甘:“陛下!为何诛臣九族,臣——”
恰在此时,许烟杪又继续去看系统,把关于这次灾情的八卦都调出来:【啊!洋州因为常年遭水灾,粮仓储备不足,当时洋州的知府撇下脸去向当地豪强借粮,还低声下气承诺加倍奉还,但借来的粮食好少啊。】
【赵家说自己家穷,只肯借六百石粮食。六百石,那赵家出行的马车都比这价格高!】
【丁家更少,只借一百石,打发叫花子啊这是。】
【张家家主更过分,直接一分不出,卖惨,说自己家都揭不开锅了,家里上下几百口仆人丫鬟要发工钱,自己妻子儿女和自己的六房妾室也要养,根本拿不出一点粮食——他放屁,他和苏子光狼狈为奸,苏子光六千亩地没有事,他也保住了自己那四千亩地,天天那猪油灯从天黑点到天亮,哪里惨!哪里没粮食了!】
【不借粮的原因是等着流民变多了,方便跟他们签卖田卖地卖儿卖女卖自身的契约。】
【这不是趁火打劫吗?!】
老皇帝目光骤然锋锐,其中惊骇与杀意并存。
苏子光接触到这样的目光,说话声音一滞,不论后面是质问还是求饶,一时半会竟吐不出来。
直到老皇帝不知是嘲弄谁地嗤笑了一声,告诉苏子光:“既然如此,苏子光,不诛你九族了。”
在苏子光惊喜的目光中合上那空白本子,淡淡道:“诛十族吧。”
比九族多了朋友、门生的就是诛十族。
至于谁能称得上苏子光的朋友……
锦衣卫指挥使那划过苏子光头皮的眼神颇具深意。
大概什么赵家、丁家、张家都算吧。
窦丞相搬来磨刀石,接过老皇帝手里的剥皮刀。
“嗞——”
“嗞——”
“嗞——”
刀刃来回摩擦磨刀石,尖锐的声音回荡在室内。
血腥的一幕彻底掀开。奴隶和卖膏药的重新拿起了刀。
再没有这一刻,让其他人深切意识到:陛下和丞相,是认真的。
——昔日少年今已老……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