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太医!快叫太医!!!

许烟杪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但他听话,不瞎折腾,从不觉得自己比别人聪明。

——既然兵部尚书提点他要关注这些官宦子弟,那他就重点关注一下。

结果一下朝,那些官宦子弟的家人/长辈就围绕过来了。

“许郎才十九岁便能登至公楼,真是年少有为啊。”

——至公楼就是科举时主考官观看考生考试的地方。

“我那族人已四十余岁了,还在考贡试,实是羞愧。”

“我家小子也是——许郎,我这个人喜爱东想西想,此刻只想坦诚相待,我希望这孩子是有真才实学,如此才能更好为陛下效力。若是德不配位,必有灾难。许郎切莫对他手软。”

“俺也一样!”

许烟杪被围得水泄不通,一通轰炸之下,就记得一个核心思想:【就是让我公平公正是吧?】

【他们不说我也会公正啊。不管这些人说真话还是在暗示什么,都和我没有关系。】

大学生昂然扬首。

【高考——不是,科举搞人情的,都是垃圾!】

……

好不容易从人群里出去,许烟杪迎头就撞上了季岁,拱手作了一揖:“季公。”

随后就走。但那若有若无地瞟几眼的视线……

季岁太阳穴直跳,特别想拽住许烟杪,告诉他你要么就直接走人,要么就大大方方说出来有什么事,这种若有似无的目光,不是摆明让人心里在意吗!

等人走远后,季岁拉过一个官员——是朝廷知名的老实人:“许烟杪刚才在心里说了什么?”

那被拉住的官员顿时惊惧不已,嗫嚅不言。

——很明显,许烟杪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好几个呼吸后,那官员才小声说:“他……他在夸季公……”感觉到季岁不信任的目光,官员:“他说……季公很有勇气。”

季岁:“?”

还真的是夸?

绝不可能。许烟杪没事夸他作甚。

“你仔细说来,吾不怪你。”

那官员一咬牙,往下说:“许郎说,季公你很有勇气,先是看错了结发妻子,又看错了假外甥,竟然都没发现自己看人的眼光有问题,还敢认义子,妄图让义子给疼爱的外孙女做靠山,也不怕被吃绝户,真有这个想法,与其自己选,还不如抓阄盲选一个靠谱……季、季公?”

季岁的心梗已经体现到脸上了。

停顿片刻,他才不悦地开口:“世有女户,我的家财和人脉自然是留给我那外孙女的,但女子多艰,若家中无男儿,总会有魑魅魍魉想试一试能不能从她身上撕一块肉——他一个萌儿,懂甚!”

那官员小声:“许郎在心里提到过这事,他说:与其相信外人,还不如相信太子妃。”

“他还说,如果一定要季公你自己选,还不如挑完后,先把看得顺眼的全都剔除,从剩下的人里挑出一个你看着最不顺眼的……”

对于这份“侮辱”,季岁深呼吸一口气,决定跳过去。

“他以为吾是不动脑子便作出此事么?吾认义子,自与其立契为证。有义男签字、保人签字、知见人画押,在吾去世后,其需护吾外孙女周全,为其护航。若不守契约,当受惩罚——季某虽亡,可亲朋好友还在世。”

——但送去皇家就不一样了,如果皇家人欺负阿筝,没人会为她出头。

那官员小小声:“许郎还说,季公与公之亲朋好友年岁颇大,义男却年轻,迟早会升成高官。彼时,无人会为了一个孤女去触他霉头,一纸契约只能凭靠其良心。”

季岁的沉默震耳欲聋。

他何尝没有隐秘地担忧这些事呢?可阿筝不愿意成亲,他也不想逼迫阿筝,只能想办法为她增多一些亲戚,让外人不敢欺辱她。

他又能怎么办呢?

“若我年轻时留下一儿半女就好了……”

那官员欲言又止。

“其实,这个,许郎也说了……”

季岁猛地一噎。

这人是怎么在心里想那么多事的!

“他说了什么?”

“他说……”那官员捏着嗓子学许烟杪的声音:“季岁你怎么不让位给你那个义子,让他保护你……”

“荒谬!”季岁一甩袖子:“我堂堂男儿——”

官员:“……其实这个,许郎也有话说。”

“……”

季岁一个心梗,梗得眼前一黑。

官员:“他说,季公你也可以当女的……呃,后面的话有些粗俗。”

季岁按住直跳的眉心,额头青筋暴起:“说!”

那可是你让我说的啊!

那官员带着一点微妙的看热闹兴奋:“许郎说,依靠别人这么爽,你自己怎么不爽一爽呢——季公?”

“季公?!”

“太医!快叫太医!!!”

“他与我说过,为何会认义子……”

秦筝细声细气地述说。在她对面坐着的,是窦皇后。

——她会和季岁同行,就是为了能来京师见皇后。皇后给她留了一个牌子,如果想入宫,就可以拿着这个牌子去皇后的庄子里,到时候自有人安排。

说完义子的来龙去脉后,秦筝的喉咙生了锈,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沉默着,微微低头。

窦皇后覆住了她的手。

秦筝微讶地抬头。柔软的掌心传递来温热,似要流遍她全身。

皇后殿下温柔地问她:“阿筝,你平日里都在做些什么?”

这个是她能知道怎么组织语言的。

“我平日里除了看书,学习舞蹈,便是去乡间义诊,为那些看不起病的人治病。”

说着这些话时,秦筝的表情也没什么变化。

她没什么崇高的理想,也不曾想过什么医者仁心,她只是想为自己找一些事做——不过,她也确实怜惜穷人没钱治病。而这种怜惜,和她救皇太孙,救路边伤了腿的小兔子,是一样的。

窦皇后向着她微笑:“阿筝的医术很好。我这次身体微恙,便是阿筝瞧出来的。”

殿内再次安静下来。

窗缝中穿进一缕煦阳,照亮花瓶里那枝腊梅自花瓣尖蔓延自根部的冰霜。金边浅浅,晶莹剔透,

秦筝耳廓边的一层彤色也是浅浅。

她不好意思地说:“我学的是野路子,开药方也只懂得用便宜的药材,殿下心善,才愿意入口。若是太医……”

窦皇后脸上的微笑便变成了失笑:“我并非生下来就是皇后,年轻时别说珍贵药材,便是便宜的药物,也不一定用得起。反而是阿筝你开的药方,令我倍感亲切。效用也好,一贴下来,身体都松快了许多。”

秦筝更加羞怯了。那彤色都从耳朵蔓延到了面颊。

窦皇后问她:“季岁既然在操心自己百年之后你的去处——你自己可有想法?”

秦筝红润的脸微微白了些。

她打起精神来,认真回答窦皇后的话:“我也不知。或许会在乡间当个普通大夫——但一定要将脸划花。”

迎着窦皇后了然的目光,秦筝眼圈红红:“哪怕是碍于季公,哪怕季公派了壮士在我身边保护我,我行医时,依旧有男人想对我动手动脚,纵然戴上面纱也无济于事。日后……只怕更会猖狂。倒不如毁了这张脸。”

“或许像季公所说,嫁人后有个依靠会好很多。可我不想这样……殿下,我不想嫁人。”

皇太孙的事情,给秦筝留下了浓重的心理阴影。对嫁人更是抗拒重重。

窦皇后道:“阿筝,你可有想过,你自己的学识便是依靠?”

秦筝愣住了。

“你的舞技能让你去公主府做一教舞的师傅,背靠公主府,寻常人哪里敢欺辱你。而你的医术——”

窦皇后柔声道:“太子不慕色,且身体不好,若是有人能够常住东宫,为他调养身体,我也能心安——京中虽有医仙传人,可她夫君被流放,陛下对她心怀防备,忧她在药中耍心眼,便无法让她去医治太子。”

秦筝愣愣地低头,看着自己那双时常磨制草药的手。手指微微弯曲,似乎想要握住什么,却又略显迟疑。

“不是怜惜,也不是施舍——”窦皇后说的话,几乎将秦筝的心陡然揪紧:“你能过得如何,全凭你的医术。”

“若我儿再活个二十年,那时你已四十岁,又是在宫中当女医,无人敢觊觎你。唯一可以让你身不由己的,只有下一任帝王。可若我儿能再活个十年,你也四五十了,世间娇嫩的姑娘众多,下一任帝王又如何会将目光放在你身上?”

“阿筝。”

窦皇后将秦筝的手虚虚握成拳。

神态认真:“季岁关心则乱。可我是要和你说的——”

“人这一辈子,能依靠的,唯有自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