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也封完了,事也处理完了,可以准备下朝了。
老皇帝想起来“捉钱令史”的事情,顺嘴——他发誓,真的是顺嘴一说:“金卿,你夫人呢?让她进宫一趟。”
正在满脑子想腊肉的工部尚书猛然抬头,惊疑不定地看着老皇帝:“这……陛下……这个时间?”
老皇帝纳闷:“怎么,朕想见你夫人还得挑日子?”
工部尚书小心翼翼:“臣是说,现在才破晓时分……”
老皇帝更纳闷了:“怎么,朕想见你夫人,不仅要挑日子,还得挑时间?而且,下完朝就辰时了。”
工部尚书壮着胆子:“陛下……找皇后殿下会更好?”
老皇帝一摆手:“朕找完你夫人再去找皇后也不碍事,朕还没老到这点精力都没有。”
说完之后,老皇帝看到不少官员都抬起头,似乎很震撼的样子。
“?”老皇帝琢磨了一下。也确实会震撼,毕竟他看着就不像会主动找女官的样子——之前那些都是意外。
便耐心解释:“金卿且安心,朕并非在设陷阱,也未曾想借此试探你家中是否仍在经商,朕只是想询问你夫人一些商业上的事情。若她真有才华,那与商业有关的新官便可与她一个。”
工部尚书惶恐的姿态一收,下意识脱口:“商业?”
老皇帝还没反应过来,许烟杪心底已经疯狂在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工部尚书以为老皇帝是那种要强占臣妻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锦衣卫指挥使心一紧,偷偷拿眼角瞄了一眼陛下,果然看到陛下手背上,青筋不受控制地暴起。
帝平静开口:“不,是朕想要觊觎臣妻。”
工部尚书心脏狂跳,连忙告饶:“是臣小人之心了,不知陛下器识!陛下乃雄君圣主,志在万世,以社稷为大计,怎会溷于后宅!臣罪该万死,竟然害得陛下出此诛心之言!”
老皇帝眉心的褶皱越来越深,看着好像十分不快。
工部尚书的心跳愈来愈快,开始在脑子里构思自己的遗言。
娘子、儿啊、女啊,我可能要回不去了!府里那顶子空棺材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哈哈哈——”
老皇帝终于憋不住了,朗声大笑:“卿与朕玩笑,朕也与卿玩笑,有趣否?”
“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工部尚书煞白的脸色慢慢转回红润。
朝堂上也不敢当众擦汗,只能在心里把刚才提上去的那口气松了又松。
好险好险,差一点他就想着实在不行,他就挂印而去,带着老婆孩子跑路。虽然这尚书的位置是他开国时劳心劳力换来的,但如果后续在位需要用夫人来换,这还是人吗!
梁瑞看了一眼金座上的皇帝,什么也没吭声。
玩了一把尚书,老皇帝心情颇好:“还有事否?”
没有就可以退朝,各自去各自的衙门干活了。
接下来又是一些官员来汇报事务,拖拖拉拉,逼逼叨叨地当庭议完,才传来一声天籁——
“退朝!”
许烟杪本来都昏昏欲睡了,一听到这话,脑子比谁都清醒。等老皇帝人一走,就迅速要往外蹿走——没来得及。
他认识的,不认识的,和他对上眼后都拱起手——
“恭喜许郎!”
“贺喜贺喜!”
“许郎高升,来日前途光耀!”
许烟杪只好走两步就感谢一句,等终于清静的时候,哀叹一声:“以后得不了清闲了!”
吏部有四司,分别是吏部司、司封司、司勋司、考功司,如果只说是吏部员外郎,那就必然是吏部司的。
吏部员外郎负责审核官员侯选人的解状、资历、考课等事,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盯着他,来交好、来送礼,只希望他能高抬贵手——更别说,他还多了个靠近皇帝的侍中的官职,只要他能随便和皇帝提上一嘴,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连沆挤出来后,走到许烟杪身边,听到这话,顿时乐不可支:“多少人渴望升官都升不了,你就想躲清闲。”
许烟杪瞧了瞧左右没人,身边就好基友,压着嗓子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哪懂什么官场,爬得越高,越容易掉进什么党派斗争里尸骨无存——有个词叫德不配位!”
连沆未语先笑,只道:“你怕什么。”
你可是白泽,倘若你都是德不配位,这天底下人的位置,有几个坐得稳。
连沆清咳一声,道:“许郎赤子之心,又清廉爱民,正是陛下喜欢的模样——切莫妄自菲薄,君一身秀骨,大有可为。”
许烟杪没吭声。他觉得自己挺有自知之明的,大有可为什么大有可为,靠现代那点子纸上谈兵的知识吗?还是靠铁丝网?还不如老老实实做好份内工作,不指望出挑,只要不出格就行。
连沆都不用听心声,只看许郎面上表情就知道他心里是如何想的,笑了一下,也没说什么。
在他看来,许郎不用特意去做什么,只要维持如今这样即可。陛下喜欢的,就是他这份赤诚。
“今日高升,又逢假期,许郎可想好去作甚了?”
连沆都想好了,如果许烟杪没有其他事情,他就拉人去吃酒,难得升官!不吃点喝点,庆祝一下怎么行!
许烟杪对他笑笑:“想好了,去花楼吃花酒。”
“吃酒?吃酒好……等等?!”连沆一阵心惊肉跳:“你说去哪吃?花楼???”
许烟杪语气轻松:“是啊!已经约了人啦!我先走了!”
连沆停在原地,看着许烟杪远去的身影,绞尽脑汁在想……
谁!是谁教坏了小白泽!
*
女子自称湘娘,这是花楼给她取的花名,本来脱了身,应该有个新名字,但湘娘只道:“叫习惯啦,懒得改了,一个名儿而已,没什么脏不脏的。”
她给自己弄了一身男装,好方便进出花楼,药材也买好了,她知道这些帮助对于楼里的姐妹是杯水车薪,可她也确实没那么多钱去给她们赎身,能做的只有这些。
许烟杪倒是反复思考了良久——
【感觉……这个花楼是能端掉的。】
所谓供需关系,如果没人、或者少人来花楼,花楼破产,里面的“员工”是不是能另找出路?
花楼又不是做慈善的,肯定不可能白养里面的姑娘,就算卖去给人当小妾、当丫鬟,总强过在楼里。
首先,先让他踩个点儿!具体看看要怎么办。
陪湘娘白天见过她的姐妹,再把人平安送离花楼了之后,许烟杪等到晚上,硬着头皮独自一人踏进这种风月场所。
【好吵!】
【酒味也好重啊!】
【文人士子也好多啊……】
没有一丝丝防备,也没有一丝丝心理准备,下班后来嫖的官员突然听到许烟杪的声音,表情一瞬间古怪起来。
许郎……也到这个年纪了?
【诶诶?喝茶?喝茶就不用了!我不喜欢喝茶!】
【……奇怪,拒绝之后,怎么感觉那些歌舞妓笑容一下子就淡了?】
那声音里透露出来的茫然不解,令得不少官员对着同桌的同僚挤眉弄眼,露出促狭的表情。
早就听说许郎没有妻妾没有通房,连青楼都没进过,现在看来,传言并未失真啊。
才出萌儿呢!嫩得紧。
连“点花茶”都不知道,一杯花茶数钱文,是老鸨用来摸你兜里有没有钱的招数。
【同僚也好多啊……】
【吕钰吕郎中就在,刑部事情这么少的吗?】
【噫,阳武侯也在,总不能找替身也找到这里吧?】
【嗯???崔漪也敢来?这个妻管严不怕他娘子啦?】
花楼里不少地方传出了被茶水、酒水、口水呛到的咳嗽声。
被点名的那几个官员勉强笑了笑,索性大大方方从窗户里探头出来,对着某些也探头出来到处看的官员拱了拱手。
不就是来花楼吗!男人来花楼这是事儿吗!陛下又没有禁止官员□□!
没被点名的官员们简直把幸灾乐祸刻在脸上。
某处室内,妓中名姬靠在官员怀里,攀着他脖子,双腕如藕,呵气如兰:“恩卿是想到了甚么好事,笑得那般开怀?”
——恩卿,就是对嫖客的称呼。
官员向后一仰,靠着鸳鸯榻,笑眯眯地说:“看到有人挡在我面前被淋了一身水,我没有淋湿,就高兴。”
名姬虽然没听得懂,但也识趣地捧上笑脸,迎合几句。
官员吸了口房中香气,感喟:“可惜怜儿今天身体有恙,没法子伺候人——你这调香手艺,真的不如怜儿。”
这名姬脸上表情连变都没变,嫣然一笑:“怜儿也时常想着恩卿,听说恩卿点了爱月,在病床上也挣扎着起来,告知爱月恩卿的喜好,可惜爱月愚笨,没有怜儿姐姐手巧。”
官员摩挲着名姬腰肢,笑容暧昧:“何必妄自菲薄,你怜儿姐姐可没你这把细腰……”
……
底下,许烟杪谢绝了第三十二个靠过来的歌舞妓。
其中还有名姬捂着嘴笑:“小相公是不是囊中羞涩,看你这么俊儿,妾不收银钱也愿意接待。”
一听这话,许烟杪躲得更快了。
那名姬的笑声更加脆响。
却没想到,俊美的小相公又跑了回来,从自己兜里掏了又掏,掏出来一袋银钱,往她手里塞:“我知道,你是……怜儿的好姐妹,这个给怜儿,让她拿去请大夫。”
说完又跑走了。
那名姬安静了一瞬,捏着那袋钱,整个人都显得十分怔愣。
她听不到许烟杪的心声——
【好惨啊……】
【怀了恩客的孩子居然会被硬生生用棍子打掉胎儿。】
【四个月了,直接一棍子打掉。丢了半条命。现在还血肉模糊,卧床不起。】
楼上,那官员听说怜儿身体不适是这个原因,再听什么血肉模糊,面上顿时流露出厌恶之色。打定主意以后来还是不点怜儿了,听着膈应,倒是这爱月,十分知情识趣……
正想入非非,许烟杪的心声又蹿了过来。
【这些嫖客也真是不怕死,老鸨为了防止手中‘招财树’怀孕,给她们平日里的茶水和食物里加了水银,他们还敢来青楼,还敢用青楼的东西,吃青楼的食物……水银有毒的啊!】
楼里好几处房中,突兀地多了杯盏破碎声。
间接还有干呕声,是有人在抠嗓子。
不少歌舞妓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这些大官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就推开他们/摔了杯碗,跑去旁边吐了。
【啊……果然是要色不要命……不过也有可能他们不知道来嫖的严重性?基本上,花楼就没有没出现毒女的……】
【嘶,我要不要提醒一下商原啊?还监察御史呢,经常来花楼,得了软下疳都不知道……这玩意好像最后会连茎烂一二寸许来着?】
【算了,不提醒了,只要来花楼的,得这个只是时间问题。】
【呦呵,这商原现在还抱着名姬夸人家腰细呢。】
“砰——”
许烟杪听到了很重的,好像是谁弄翻了桌案的声音,困惑地抬头。
这……起纷争了,还是楼里玩的花?
【算了,也不关我的事,我还是再琢磨琢磨……嘶,嫖妓的同僚真的好多啊,吉安侯???怎么又是你?】
楼上,吉安侯也想知道,怎么又是他。
他哪里得罪了许烟杪吗?
【日御三女……肾不肾虚的另说,这里面好像有人得了杨梅疮来着。】
【不过他也可能不在乎?觉得这是风流,不是丑恶?】
【估计是这样了,在乎也不可能来花楼了吧!之前有个才子得了杨梅大疮,鼻子都烂了,还被夸是风流韵事。】
房间里,吉安侯正疯狂地推开身边的名姬,捂住自己的鼻子,瑟瑟发抖。
他怎么可能不在乎!那可是鼻子都烂了!
该死的!怎么其他家的花楼都很干净!就这家,那么多事!
吉安侯泄愤似地摔砸着东西。
内心里嘶吼:关了!一定要把这家花楼弄关门!
不行!不止是关门!里面的娼妓也决不能再做娼妓,不然去了其他家花楼,他现在还没有得杨梅疮,以后让他得了怎么办!
【哇!好多人在!】
【太仆寺少卿父子都来啦!真不怕家里绝后。】
【还有个户部主事?啧啧,舍己为人啊。他底下那个谁谁,还盯着他的位置呢!】
【礼部司务?!嘶!我看看我之前没有和他有来往吧?还好还好,没有,虽然这玩意应该不会通过交谈、同桌吃饭传染,但是也怪膈应的。】
【……应该?】
【啊,还有……】
许烟杪在花楼里逛了一圈,嘀嘀咕咕一阵子后,十分头疼地走了。
“怎么办啊……感觉背后高官挺多,好像不好搞掉?”
头疼没两天,许烟杪听说,他之前去的那个花楼被迫关门了,里面的娼妓都被好心的不知名人士勒令从良了。怕在皇帝脚下引起骚乱,给人安排得妥妥当当。
这种好心人士听说还不止一个。
许烟杪简直惊喜。
第二天上朝都乐呵呵的。
【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诶?今天怎么感觉少了很多个官员?我看看……怎么都去医馆了?还是偷偷摸摸去的。】
【啊!!!】
【我居然错过了这么大一口瓜!】
【卧槽!那天我离开花楼后没多久,吉安侯从那个叫爱月的名姬口中套出楼里有花娘得了杨梅疮!直接让家丁砸了那个花楼!】
【嘶,还有不少官员也出手了!】
【怪不得啊,怪不得那个花楼会被关了,怪不得他第二天就请假去找了大夫。】
【我看看他怎么知道的……‘大夫,我这两天感觉那个地方特别难受,你看看是不是出事了’,哦哦,原来是发现身体不舒服,猜测是不是那个病,就套话了。套完话第二天才找大夫……啧啧,先怀疑,再证实是吧?】
【找大夫还知道蒙着脸……也是,搁我也怕被同僚知道,还好蒙着脸,又是大晚上去的,别人不知道。】
【那些请假官员都是这个原因啊,不过这请假理由还挺五花八门……哇,这个人对自己好狠,怕被发现,直接把自己腿打折了,明面上是治腿,实际上……啧啧,真是苦心孤诣。】
其他官员:“……”
微妙地对打折腿的某位同僚产生了同情心。
小白泽直接给你捅出来,你这腿白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