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你对着妈祖发誓,你没有撒谎! ……

时间拉回五天前。

那边,急脚递从福建出发,紧急将情报送往京师。

这边,万寿公主等人急匆匆赶到没有水的河边。

她们本来以为自己看到的会是锦衣卫和村民们对峙的场景,双方都投鼠忌器,互不敢动。

结果……

风中飘来声音——

“你说的是真的?!”

陌生的中年男人声音呼哧呼哧喘息,明显极为愤怒。

然后,接他话的,是一道熟悉的清冽嗓音,因为声音过于清澈,反而难以分辨性别。红盖头一盖,谁都不知道新妇是男儿郎。

许烟杪一身嫁衣,跪坐在竹席上,身边都是花花草草瓜瓜果果,还有猪头、整羊什么的。他语气特别诚恳:“当然是真的啊!我都快要被送给河神了,河神连夜给我——他夫人,托了个梦,告诉我的。你那个大胖小子真的是你婆娘和其他人生的,你也不想想,你们两个平时晒都晒不黑,能生出来一个黑炭吗?”

说实话,中年男人现在就挺黑炭的——气黑的。黑中还带着暴起的青筋,整个人像是刚劳作完的水牛,鼻子

许烟杪往火焰上面哗啦一倒油:“这位大哥,我快死了,就劝你几句——日子总得过下去,你想想,孩子虽然不是你的,但婆娘是你的啊!而且,别人的孩子叫你爹……”

中年男子猛然转身,咆哮着:“贱人!我要打死你!”钵儿大的拳头就要往送嫁队伍里一个五大三粗的农妇身上砸。

好几个人拦他。

“大牛!冷静!”

“大牛!你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呢!打坏了你还要去请大夫!”

“谁知道是不是这小娼妇编的!”

许烟杪声音激动:“没错没错!就是那个骂‘小娼妇’的!他兜里还藏着你婆娘的汗巾子!那汗巾子是用你衣服布料剩下的边角料缝的!不信你可以翻一下!看一下布料是不是一样!”

正拦着中年男子的黑炭屠户下意识收了一下手。

许烟杪明明盖着盖头,却好似有透视眼一样:“心虚了哈!各位看到了!他心虚了!”

河神娶妇的竹席上,是有竹竿撑幡的,中年男子一把抽起竹竿,对着黑炭屠户就是劈头盖脸地打,这回谁也拦不住。

倒是村长站在旁边急:“大牛!你别上了那娼妇的当!她在惹你生气!就算你婆娘爬墙了你也忍一忍!现在已经误吉时……”

许烟杪瞅了一眼八卦系统,“呦呵”一声:“你确实比他能忍!他是绿毛龟,你是愿意跟孩子姓!”

旁边憨憨的铁匠下意识:“跟孩子姓?他和他孩子,不是本来就一个姓吗?”

“但孩子不是他的啊!是他勾搭上的大户人家婢女的!那婢女之前和一个书生对上眼了,还怀了书生的孩子,书生要去科举,没钱,婢女也没钱,就问你们村长要老婆不要!”

——老公老婆,古已有之。

“你们村长知道婢女怀了书生的孩子,只他以为婢女被书生始乱终弃,兴高采烈地连人带孩子带回家,钱都给婢女管,婢女就把钱拿去给书生赶考。哦哦,扯远了,为了讨婢女欢心,你们村长直接去衙门改了姓,就是我说的,和孩子姓。”

村里人:“喔~~~”

村长呆呆沉默了片刻,面上颜色先是红的,再是青的,最后成了黑的:“嚼舌根的贱妇!我杀了你——”

就要向许烟杪冲过来。

村民们又七手八脚拦村长。

——这可是河神的新娘,不能杀!

许烟杪从席子上摸了个果子,袖子随便擦了擦就往嘴里啃,一边啃一边说:“别气别气,跟你说个开心的事,那书生没去赶考,去赌坊了,前段时间钱都赌光了,手指都被赌坊剁掉了两根,右手的,在他练成左手字之前,大概没办法科举了。”

村长愣住。

村长大喜。

许烟杪:“不过他好像赌输的是你的半辈子积蓄。”

村长:“……”

村长:“啊啊啊啊啊啊!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不远处。

万寿公主:“……”

刑部尚书:“……”

刑部主事:“……”

兵部司务:“……”

锦衣卫一干人等与士兵一干人等:“……”

刑部尚书:“……突然感觉我们如此急躁也没必要。”

他们再晚点来,估计许烟杪能直接兵不刃血把那群人活活气死。

万寿公主努力镇静的面孔几乎裂开:“许郎让那女子递话,说自己会拖延时间,我还以为是安慰之言……”

合着人家说的是大实话?

梁瑞停顿片刻,说了一句:“救人吧。”

连沆其实很想来一句:你说的要救的人,是许郎还是村民?

许郎看到他们,非常开心,盖头一揭:“你们可算来了!”

将士们迅速控制住内乱的村民,万寿公主默默给许烟杪递上水。

许烟杪笑着说:“谢殿下怜惜。”

把脸上浓妆一卸——说实话,古代的妆确实不如现代的,如果是现代,他哪里敢这么卸妆。古代的胭脂用水就很容易抹掉。

兴化知府直接见鬼:“你是谁!我准备的青妓呢!”

许烟杪笑盈盈回头:“被某个员外接走了。”

兴化知府目中透出嘲讽之意:“怎么,你要说我也被戴了绿帽子?”

“这倒不是。”

【你们的八卦又不止绿帽子,但当时绿帽子比较容易挑动你们的火气,让你们上头内乱。】

【我这里有个更劲爆的。】

万寿公主几人:“……”

虽然,她们知道现在应该干正事,但能让许烟杪声称是劲爆的事情……

咳咳。

兴化知府居然干出来活祭之事,被气一气也是应该的,就算被气死了,那也是罪有应得!

许烟杪说完“这倒不是”后,在兴化知府“我看你能说什么”的表情中,声音轻快:“你可能不清楚,这员外格外崇拜读书人,最崇拜你,觉得你文化高,处事利落,还非常坚毅果敢……”

“诶?不是要气他吗。怎么变成夸他了?”

兵部司务脸上浮着大片疑惑:“难道是欲抑先扬?”

兴化知府也是这么想的。他心里做足了准备,还忍不住嘲笑:乳臭未干的小子,做事就是青嫩,想要气人就得打个措手不及,拉那么长时间气个人,对方都准备好面对这件事了,怎么可能气得到?

许烟杪:“所以他特别想和你亲近,距离越近越好。”

许烟杪:“所以,你每次和青妓、名妓、小倌睡完,前脚刚走,后脚他就立刻花两倍、三倍价钱去包下来,刻意要求人家不要洗澡沐浴,只为了负距离感受你的气息,让自己能变成才高八斗的才子。”

许烟杪:“所以,这次他以为青妓是你的新欢,就想……诶?你吐什么?那没办法啊,你和人家欢好后又不给人家赎身,肯定会有别人上门。”

“呕——”

“呕——”

兴化知府特别想怒喷许烟杪,这能一样吗?第二天有新客上门,和趁着气息没散不许洗澡沐浴,能一样——吗——

“呕——”

兴化知府扒着地面,吐得十分狼狈。

吐完之后,紧了紧牙根,深吸一口气:“是谁!是哪个员外!你告诉我!你怎么知道这事的!”

“很多人都知道。”许烟杪睁着眼睛说瞎话:“我此前四处走访百姓家宅,询问他们赈灾事宜时,和他们闲聊,就得知了此事——可能就你不知道?”

兴化知府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手指死死抠着地面干裂的泥土。

“至于哪个员外……你知道这个作甚?人家也没犯法,我知道你爱干净,连献给河神的新娘都是精挑细算的处子青妓,但是再爱干净也不能打击报复人啊!”

兴化知府满面潮红,其他人看着感觉虽然是气出来的,但,好像要更严重一些……

“啊对了,快到饭点了,饿了吧?”许烟杪从席子上摸了一块饼递给他:“这种野菜饼是你喜欢吃的吧?快吃吧,你以后连这种东西都吃不上了……”

“哇——”

许烟杪反应很快地收手,兴化知府吐的那口血直接洒到黄土上。

兵部司务:“啧啧……”

果然,刚才那股子脸红不止是恼怒,更多的是血液倒涌,换句话说——被许郎气吐血了。

许烟杪将饼子放回席上,笑眯眯:“不饿的话,我们来谈一下你私自煽动村民使用人牲的犯罪事实。”

“本官何时犯罪了?”

兴化知府擦了擦嘴角血迹,嗓音沙哑:“朝廷下诏四川、荆湖、岭南等处州县禁人牲淫祠,福建地处岭南不错,祭祀河神属于淫祠不错,可……本官何时用人牲了?”

许烟杪盯着兴化知府皱眉。

知府轻提了下唇角:“本官确实要让河神娶妇,然而本官并未想过将新娘杀死,只是举行一下嫁娶仪式,再为新娘子做个雕塑,摆在祠中侍奉河神而已,本官只犯了行巫鬼淫祠之罪……惭愧,惭愧。”

【骗子!】

许烟杪面无表情盯着兴化知府。

对方努力控制住了神情,面上却仍余三分得意。

他敢做,肯定给自己留了后路。便是日后真有雨降下,自己上报邀功,他也可以巧言令色,言用的是女尸,而非活人。

而村民……他们又不傻,肯定不会承认自己打算搞人牲!

此罪名犯者论死,然而如果自首,法理上可以减罪——兴化知府并不怕这些京官用这个来引诱村民认罪。

他看到那长得好看的青年果然走到村民面前说什么:“搞人牲是死罪,但若自首,又是从犯,而且伤人未遂,只需服‘满徒’,也就是至数百里外的州县,罚做三年苦工即可。”

而村民们自然满嘴都是:“我们没有想要搞人牲,我们只是打算造个雕像!”

兴化知府几乎是强忍笑意。

天真。

只要咬死自己没做,就无罪,何必再画蛇添足认个减罪?

梁瑞垂下眼去,眉头紧紧皱起。

从事情发展到兴化知府死不认账,他就一直在思考要如何破局,然而想来想去,都觉得,只能用最下等的,请出尚方宝剑强行斩杀。

可……到底难以服众。

难不成要放过他们?或者以行贿罪判他?

可以是可以,但终究心中还是憋了一口气。

梁瑞等人正苦苦思索,寸步难行时,只见许烟杪又开口了。

他好似闲聊那般说:“旱灾很影响水道是吧?汀州虽位处于闽西大山之中,不曾临海,但临汀江——这边妈祖庙不少吧?你们时常做船工,从汀州运货去潮州,那五百里险滩恶浪……没少拜妈祖吧。”

村民也不知他为何说这些,只是下意识点头:“确实……”

许烟杪盯着他们,突然开口:“如果你们坚持自己没有打算搞人牲祭祀河神——”

“那你们对着妈祖发誓!发誓自己没有做!”

村民们立刻呆住了。

许烟杪抬高声音:“只要你们对着妈祖发誓自己没干过人牲这事,案子就到这里了!你们想清楚了,妈祖在听着呢!”

村民们:“……”

“……其实,是我们干的。”

为首的村长脸上神情变化来变化去,跺了跺脚,叹了口气,从胸口掏出一个布袋子往兴化知府那边一扔:“钱还你!”

其他村民几乎也是同一时间把钱袋子拿出来丢还给兴化知府。

非福建汀州土生土长的居民·不从事航行工作·没什么信仰的兴化知府简直一懵:“你们怎么——”

怎么如此儿戏!不就是让你们发个誓吗!这就认罪了?!

村长有些心虚,声音也弱了些,但话语里的坚持还是能听得出来:“我们汀州人不能对妈祖娭哩撒谎的。”

“……”

兴化知府嘴唇动了动,又动了动,好像想说什么,两颊惨红半晌,竟又是一口血喷出——

他苦心孤诣思考了很久的升官捷径与退路!就这么被破了?!

这么儿戏的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