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封侯谁不想啊!那可是侯爷!

开国之初,那么多地方可以赚军功,到现在也才一百五十五位功臣侯,相比较京官一千一百八十八员,勉强算十之有一。

含金量特别高。

而且之前可是打天下!皇朝安稳后,想封侯十分困难,想封王更是难于登天。

而王侯能有多一手遮天,这些时日,谢洛水也能感受到。

就在此刻,这个年老却威仪深重的皇帝握着她的手,一字一顿许下承诺:“朕听得海商言,海外有一地,生长着三样作物,只要你能拿回来,朕便给你封侯。你想要封地会稽那便封你为会稽侯,若你不想,朕便封你于洛阳县。”

洛阳县是谢洛水养父母所住之县,封在此地可以说是衣锦还乡了。

冬日雨少,可今天就偏偏落了雨,雨声滴滴打在琉璃瓦上,随着人声敲击在心口,敲一声,颤一下。

谢洛水恍惚地看着老皇帝,就在那一字一句间,眼中光芒一点一点亮起。

——那是希望的光芒,是璀璨的未来。

老皇帝当场宣布会稽侯除爵,与杜夫人一同下狱,等待秋后问斩,至于假世子,本来该是按照【强】【奸】罪判处,但老皇帝直接定性他是杀人,而且受害者已经死了,所以他要偿命。

假世子两腿发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害怕:“我杀谁了!”

呦,还企图濒死挣扎呢。

老皇帝没说话,刑部尚书好似十分无奈地“提醒”他:“卫敏,胎儿也是人啊!”

长长地唏嘘一声,特别悲天悯人。

假世子被这话噎住,脸色扭曲起来。

他想大声喝骂强词夺理,如果流产能算杀人,天底下的杀人犯就要多如牛毛了。但……

看了看不远处的大夏天子,假世子从双腿颤抖到双手,全身都在颤栗,最后终于崩溃地大喊大叫:“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真的再也不敢了!”

痛哭流涕,涕泗横流。

老皇帝却是指着他,侧头看着谢洛水,眼中有意味深长的笑。

“谢卿,你瞧。”

从判两年劳役,直接变成了死刑——

“这便是权力。”

谢洛水心脏猛然一跳。

右边那只手,五指慢慢、慢慢地收紧,好像要握住什么。

老皇帝大发慈悲,只清算会稽侯府一家子,没有对会稽侯的九族下手。

会稽侯更加破防了,他宁可老皇帝诛他九族,也不想老皇帝放过他那个孪生兄弟。

而且,他也恨——

“谢洛水!凭什么!会稽侯这个位置是我爹在随着皇爷打天下时数次出生入死,胜了好几场战役才拿到的,你凭什么那么轻松就能被允诺封侯!”

他喊的很大声,撕心裂肺那种,导致许烟杪也听见了。

许烟杪只觉得这个人莫名其妙。

【是你爹出生入死,又不是你出生入死,关你什么事。】

“哈——”刑部尚书直接笑了出来,没有半点边界感。

会稽侯都不知道该先瞪许烟杪还是先瞪刑部尚书了,气得差点失控。

许烟杪继续在无知无觉地火上浇油。

【而且要论轻松,你这种只需要占个头胎位置就能继承爵位的方式,不是更轻松吗?】

【不过也难怪了,毕竟当年爵位差点落到弟弟手里,会因为这个破防也很正常。】

【幸好他不知道,他爹当年犹豫要不要把爵位给他,发现他不能生只是其中一个很小的因素——毕竟只要抱养卫家的一个孩子给他就行了。】

【要是他知道他爹更多是因为他能力不行,觉得他虚浮,不干实事,过于注重名声,只会夸夸其谈的。恐怕更要破……】

“啊——”

会稽侯悲愤地大叫一声,双眼一翻,居然直接晕过去了。

太医把了一下脉,禀告老皇帝:“怒极攻心,只怕要昏厥一会儿。”

【啊?不是吧?自己把自己说得气晕了?这么小肚鸡肠啊。】

许烟杪仍然无知无觉。

兵部司务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只想说:差不多得了,许烟杪你做个人吧!这人已经晕过去了,没办法再晕第二遍了。

很快,昏迷的会稽侯连着他的夫人和假儿子一起被关进大牢里。

皇太孙只是看了两眼,打了个哈欠:“又进来一个。”

前驸马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好几眼新进来的三个人——牢里可不搞什么男女分房。发现男的昏迷,女的狂躁,只有那个稍显年轻的,双目无神看着天花板,好像能够沟通。

于是微微提起热情,问他们是谁,怎么进来的。

假世子把自己家情况一说,就看到对面从怔楞到嘴角疯狂上扬。

假世子大怒:“你笑什么!”

前驸马:“还好还好,你爹娘都要被问斩了,我爹娘只是被贬为了庶人!如此看来,我家的境况已经比你家好很多了。”

假世子:“……”

想打人。

皇太孙突然开口:“你进来前,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假世子一愣:“什么?”

皇太孙斟酌着语言:“皇家有没有动静……像是那种处理掉祸乱宫闱的女人——或者你那个养父有没有和你说过相似的事情。”

假世子:“没有啊。”

皇太孙一喜:“那是不是放了……”

“也没有吧。”假世子凭着自己的印象回答:“皇家没发生什么事情,不然我爹……我养父,会和我说一声,免得我触碰到了霉头。”

前驸马亦说:“我进来前,也没发现有什么动静。”

皇太孙那张脸上,眉毛几乎挤成一团。

等前会稽侯醒来后,他又问了一遍。前会稽侯心下了然他为什么这么问,便道:“朝堂上只知殿下你下了狱,也知你为何会被充入狱中,但那位贵人的处罚……没有半点风声传出。”

皇太孙听完后,脸色“唰”地惨白起来。

没有风声……也是,家丑不可外扬,阿筝肯定是被爷爷秘密处决了!

爷爷也太不近人情了……

不免的,一股怨恨微妙地从心底升起,久久不散。

散朝了。

许烟杪懒洋洋地往家里走,完全没注意到后头一道又一道复杂的目光。

好几次,从皇帝到百官都想开口,喊住他,问他关于美洲的事情,但各种思量堆积在心头,始终没办法喊出声。

许烟杪就这么慢悠悠踱回了家,然后……

“卧槽,这什么玩意儿?!”

家门口,一个又一个箱子摆放在那里,周边是侍卫的警惕站姿。他们一看到许烟杪,脸上紧张的表情就放松下来:“许郎,你总算回来了。”

许烟杪:“你们这是……”

“我等是万寿公主的近卫,受公主之命,特送来谢礼,感谢许郎当日仗义执言。”

许烟杪都震惊了。

“这么多箱东西,就为了感谢几句话?”

近卫头领矜持地点头。

他其实心里也嘀咕,但公主坚持,他便只能听命了。

“还请许郎一定要收下,公主言,许郎于她乃再造之恩,这些只是薄礼,比不得许郎恩情的万分之一。”

许烟杪:“那……先放屋里吧。”

一个个箱子被抬进去。

“公主真是大气啊。”

许烟杪高高兴兴:“幸好老皇帝那天随手指了我!”

又看屋里很快连落脚地方都要没了。

许烟杪挠挠头:“看来这几天必须要换房子了。”

低头一看:“怎么锁上还挂了一封信。”

……

窗外,云有些黑,夜晚已经酝酿了起来,许烟杪摸索着点燃蜡烛,对着它打开信封。

“太孙他舅舅即将回京?他舅舅位高权重,二人感情甚笃?”

烛光照出许烟杪满脸的无辜。

“可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又没得罪太孙。”

他思考了一下。

“我知道了!”许烟杪一拍手掌:“太孙舅舅回朝堂后,肯定会根据太孙入狱做些什么,到时候朝堂肯定会动荡,公主是在提醒我,到时候一定要缩好脑袋,不要掺和进大佬的斗争之中!”

公主真是个好人!

另一边。

襄阳公主府。

随着公主的一声声指挥——

“这个黄花梨瘿木柜搬走!”

“这个黄花梨嵌黄云石大插屏搬走!”

“这些被褥、缎枕都拿去烧了,谁知道他会不会和他伯父一样染过那种病!”

“这一套青花托盏茶碗驸马没碰过吧?行,留下来。”

万寿公主走进来时,便见此地的下人被襄阳公主指挥得团团转,一样样器物或是搬走或是销毁。

而襄阳公主正踩在秋千上,一蹴一蹴,旁边石凳下方,竟懒摆了一双精致绣鞋。

“胜仙,你这是……”

襄阳公主回头:“五姊?”

她也不下来,一只手扯着绳索,笑盈盈地问:“五姊怎来我这儿了?”

万寿公主公主便告知她自己的来意。

——原来她想求这位最受宠的公主,去解救一下此前被驸马牵连的一众奴仆。

“他们从未欺辱过我,身契又在刘怿手中,平日里生怕被打死,或者发卖,哪敢行差踏错一步,更别提善待于我了。”

万寿公主像是在出神,话说得很慢:“要怪只怪我当日自身立不起来,哪里能怪他们不帮我呢?”

“爹爹震怒之下,将他们下狱,只待秋后问斩,我初时未曾想过此事,这两日出行户部时,听了吏员闲暇时交谈的家中不易,以及为了生活有过的低声下气,我便想,他们至少也是个吏了,都如此艰辛,更别提那些生死不由人的奴仆。”

但比起乾纲独断并且对她感情淡漠的皇帝父亲,温柔大气却没有相处过几次的皇后母亲,她脑中第一个浮现出来的求助对象,是当年她未出嫁前,满心欢喜跟在她脚跟后跑来跑去,一口一个姊姊的小妹妹。

小妹妹在秋千上歪头看着她。

襄阳公主一向知道自己五姊的性子。善良自然是善良的,但仅限于对“人”,奴仆嘛,自然不包括在内。

她上值才几天?眼底竟已经能看得到仆人们的苦楚了。

当个官罢了……居然能让人变化如此之大吗?

襄阳公主突然就对当官这种事情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于是,在轻易求得爹爹把那些奴仆释放后,她就理所当然地开口:“爹爹!我也要当官!”

老皇帝纳闷地看她:“你一个女孩子家当什么官,那是你能干的吗?”

“五姊也当官了。她能算账,我算账也不差呀。”

“不差是不差,但你五姊那是临时征用。而且她差点被她驸马杖毙了,需要找些事情做,你能和她一样?”

襄阳公主开始思考把刚和离的驸马抓回来,强迫对方杖毙自己的可能性。

襄阳公主又说:“还有那个敲登闻鼓的……”

“我需要她出海。”

襄阳公主不干了:“爹爹!我就要当官!”

然而这次,不管她怎么闹腾,平时她说什么都答应的老皇帝就是不肯松口。

襄阳公主气冲冲地出宫:“我再也不要理爹爹了!”

五天了!她整整求了爹爹五天,对方就是不肯答应,逼急了居然还让她抄《女诫》!

“气死我了!”

“气死我了!”

两道声音异口同声。

襄阳公主顿住,抬头看向对面,没克制住轻嘶一声。

好一个美青年!

对方也惊异地看着他。

“你在气什么?”

“你在气什么?”

两人又是异口同声。说完,两个人面面相觑,便情不自禁笑了。

襄阳公主:“我叫高襄,你呢?”

“高?还是国姓啊。”对方笑着说:“我姓许,叫许烟杪。”

两人坐在热热闹闹的茶楼里,许烟杪的声音轻快又活泼:“我这几天一直在找新房子,不是购买,是僦居。”

“我提了我的要求,庄宅行那边说的好好的,说一定满足,结果都是骗我!”

“我说想要性子好相处的掠房钱人(房东),他们拍着胸脯保证,说给我挑的屋子,主家一定很好相处!”

“结果给我找了一个会提前收掠房钱,还会趁火打劫涨价的主家!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上上个房客,其母前来京师看望,他知道后就故意仗着对方母亲需要落脚,提了两成的掠房钱。”

说到激动处,指关节“咚咚”敲两声桌子,好似鼓点伴奏。

襄阳公主瞪大眼睛:“实在可恨!这种人的房子不能住!”

“对啊对啊,我也这么觉得!”

“然后还有一次,我说我不要紧邻沟渎的,雨天时污水会从沟里冒出来,漫进庭院,就算没有污水,我也不喜欢湿漉漉的屋子。他们也说好,带我去看的房子,附近确实没有沟渎,但是是地段偏僻的茅屋,还信誓旦旦和我说房顶不漏水!”

“怎么可能不漏水!我都看……我都知道的,之前每一个住户,每次下雨时家中锅碗瓢盆全得出来上工!”

“还有还有……”

许烟杪叭叭叭叭说了一通,说得襄阳公主叹为观止,都想知道这人的消息来源是怎么来的——比话本中的丐帮还消息灵通!

这搞得襄阳公主都想倾诉一下了。

于是在许烟杪吐槽完这几天找租房的经历后,她也开始吐槽了:“我爹爹就是个老顽固,我说想去家里的酒楼干些活计,他非不许,说女儿家抛头露面不好看。”

“他还说我娇生惯养,去了也干不成什么。那我不会经营酒楼,我还能不会站大门口迎来送往吗?而且我算账也不差,只要他想,他明明可以找到一个我能坐的位置,我可以自己往上爬!”

“他就是不想答应而已!”

许烟杪想了几秒后,脑门“叮——”一下,有了个主意。

“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就是可能有点缺德。”

“没关系!快说说!”

“你爹有什么心爱的东西或者特别在乎的人吗?”

“我娘。”

“那不就好办了!我跟你说,打蛇打七寸……”

许烟杪小声嘀嘀咕咕,襄阳公主越听,眼睛越亮。

当晚。

椒房殿里,老皇帝兴致勃勃地握起汤匙:“妹子,你最爱喝这个鸡汤了,我喂你,啊……”

窦皇后耳根一红:“多大年纪了!”

老皇帝:“多大年纪你也是我妹子,来,啊……”

窦皇后不好意思,但也十分甜蜜地正要张开嘴。

襄阳公主:“啊——”

老皇帝:“……”

窦皇后:“……”

老皇帝简直惊悚:“高胜仙!你怎么在这里!”

襄阳公主捧脸:“来探望探望娘亲。”

窦皇后腾地站了起来,脖子都红透了:“你们吃,我今日的宫务还未处理完!”

老皇帝默默伸手,然而皇后走得很快,仿佛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

……

老皇帝和皇后逛御花园。

上石梯时,老皇帝直接把宫人挤开:“妹子,我扶着你!”

窦皇后把手伸过去。

二人靠得很近。

窦皇后温柔地说:“五郎,你记不记得当年……”

老皇帝正要默契地接话,突然感觉一阵汗毛直立,他是马上皇帝,大大小小危机不知经历过多少遍,当下便暴喝:“谁在那儿!”

灌木丛里窸窸窣窣声响。

老皇帝几乎就要抬脚踹过去了。

襄阳公主钻了出来:“爹!娘!好巧啊!”

老皇帝:“……”

窦皇后:“……”

襄阳公主:“对了,娘,你和爹当年是……”

窦皇后轻咳一声,快速说了当年的事。就是半点旖旎气氛都没了。

老皇帝::(

如此三五次之后,老皇帝忍无可忍,丢了个官职给襄阳公主:“如今过年,比较忙,等过完年你再上任!”

“好哦!爹爹你最好了!这几天我出宫住啦!”

老皇帝:“……”

翌日,老皇帝上朝。

听见许烟杪美滋滋的声音。

【终于找到房东人又好,地势不烂,不漏水,邻居看着也好相处的房子了!】

【果然,好人是有好报的!】

【这肯定是我给高襄出主意后,老天给的奖励!】

【听高襄说,她爹让她过完年再去上工,也不知道是什么工作,而且高襄还说她爹抠门,要先试用她三个月,还不给薪水……啧啧,抠门程度堪比老皇帝啊。】

金台上,老皇帝面无表情地握紧了拳头。

许烟杪,原、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