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三更半夜,房门大开。

云玳没承想过,她会在这个时辰,留在世子房中作画。

少时娘亲也教过她的,是以云玳有些功底……

但不多。

半个时辰过去,谢今澜从山水楼阁屏风后走出来时,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少女为难的站在桌案前,右手执笔,左手放在唇上,贝齿时不时磨在指甲上,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

谢今澜面不改色的走过去,清荷冷香扑面而来时,云玳惊了一瞬,笔尖的墨汁落在纸上,氤出一团墨花儿来。

“如何了?”

谢今澜摩梭着手里的玉珠,低头看去。

屋内在瞬间陷入沉寂。

谢今澜维持着低头的姿势,微微转动脖颈,歪着脑袋看向云玳,狭长深邃的眸中带了丝不解。

尽管他什么都没说,云玳也能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他想问什么。

半个时辰,就这个?

画上的线条粗细不一,瞧得出执笔之人是想勾勒出牡丹国色来,只是不见神韵,更无半点美感。

云玳问:“不好看吗?”

谢今澜竟从她脸上看出了几分期待,他无情的指着那朵无意滴落的墨花儿,“还不错。”

屋内再次陷入寂静。

云玳觉着,世间最大的讽刺,莫过于此。

可她真的很认真的画了,从前在扬州与街坊邻居家的孩子玩闹时,他们便用树枝在沙中作画,她比他们画的好看多了,娘亲也说她有天赋。

她又瞧了一眼三老爷的那张牡丹,干巴巴的道:“我只是没上颜色,应当……也差不了太多?”

静默后,骨节清冷的手才拿起桌上的笔,在她那朵丑丑的牡丹旁又几笔勾勒出一朵来,流畅的线条与笔触,虽只有寥寥几笔,却画出了其神韵。

“现在呢?”

看出不同了,云玳咽了口唾沫,点着脑袋。

谢今澜放下笔,撤手离开时,金绣云纹的袖口抚过纸面,留下淡淡的气息。

“你应当知晓三伯父的性情,不是讨好便能亲近的人。想要从他手里拿到东西,就得证明你的价值。”

云玳的目光追随着那道走向铜盆的背影,听他道:“他喜欢丹青,若是知晓你画技出众,也定会高看你一眼。”

画技出众?

云玳余光扫了一眼自己的牡丹,又必不可免的瞧见立在旁边几笔勾勒而成的花儿,“世子的丹青这般好,若三老爷当真会因画技而动心,世子为何不自己前去?”

“他不会见我。”谢今澜取下巾架上的布巾擦了擦手。

“为何?”

谢今澜昵了她一眼,云玳顿时知晓自己逾矩了。

“那还有别的法子吗?”

“有啊。”谢今澜道:“从今日开始,你每日申时来我这里学上一个时辰,再回去用膳。”

“一月为限。”谢今澜并未将话说满,“若我仍旧教不了你,此事便作罢,我会另想法子,你我先前之事一笔勾销。”

云玳自是愿意的,就是……

“我是来这处学吗?”

若是被旁人瞧见,定会引来麻烦。

谢今澜将汤婆子抱在怀中,懒洋洋的坐在太师椅上,一只手撑着额角,俨然有些乏了,“去后山。”

明白了。

云玳知趣的起身,福身施礼,“明日云玳定会准时到的。”

“嗯。”

许久之后,谢今澜并未听见脚步声,掀开眼皮看向站在门边支支吾吾的姑娘,“还有事?”

“三老爷那边,我还要再试一试吗?”

“随你。”

云玳见他着实困倦的厉害,不敢再问,转头离开时,小心翼翼的替谢今澜合上了门。

东南的声音适时的出现在耳边,“世子歇了?”

“啊——”云玳被吓了一跳,看向离得她极近之人,拍了拍胸口。

东南怔愣之后,面上有愧,“云姑娘,抱歉。”

云玳摆了摆手,正欲离开时,却瞧见了蹲在他脚边的乌乌,白白的一团,眼睛像是浩瀚的银海,周遭还散开了一抹蓝光。

长长的毛服帖的顺在身上,狐狸一样的大尾巴绕过后肢,搭在身前,尾巴尖尖动来动去,很是可爱。

云玳忍不住问:“我能摸摸它吗?”

东南神情有些为难,下一瞬就听见乌乌细声细气的叫唤着,优雅慵懒的走到云玳裙边,舒服的用脑袋去蹭她的腿,“喵呜~”

“好可爱!”

云玳忍不住蹲下身揉揉它的脑袋,掌心下的毛柔软的不可思议,像是握住了一把云朵。

云玳没有见过比它还要漂亮的猫。

干净又柔软,身上还香喷喷的,淡淡的清荷香气,像它的主人。

东南在一旁目瞪口呆的看着,听见屋内传来动静,他连忙将云玳拉了起来。

果不其然,房门被人从门内打开,谢今澜看向云玳,“还不走?”

东南讪笑道:“世子,属下见云姑娘对养猫很在行,便问了她一些事。”

在谢今澜出现的当下,乌乌便已经找了过去,黏人的紧。

不过谢今澜并未如它所愿将它抱起来,一双黑眸清清浅浅的看着云玳,片刻后又收了回来,朝着后院儿走去,“东南,送云姑娘回去。”

等人走远后,东南才松了口气,“云姑娘,日后你最好别碰乌乌。”

“为何?”云玳看着已经朝着走近屋内的白猫。

“世子不喜欢旁人碰他的东西,先前有一个婢女见乌乌可爱,便忍不住摸了摸,被世子瞧见了,当下便将人赶出了玉笙苑。”

云玳点点头,“晓得了。”

“走吧姑娘,属下送您回去。”

次日一早,天还未大亮,云玳便在困倦中听见屋外传来声声轻唤,“云姑娘,云姑娘?”

她蹙眉嘟囔了一句,这才揉着眼角起身。

昨夜东南送她回屋时已经很晚,她睡了没几个时辰便被吵醒,有些烦闷。

云玳披上外衣前去开门,半睁着眼看向站在门外的人。

常喜没想过,自个儿这个时辰过来,会瞧见云玳刚刚睡醒的模样。

少女只穿了一件雪白中衣,外边儿披着一件水绿色长衫,乌发紊乱的披在身后,未施粉黛,不带珠钗,像颗刚刚从蚌中取出的小珍珠,娇俏动人。

“常喜?这么早找我有事吗?”

常喜回过神来,紧张的将食盒递给她,“夫人说,您今个儿不用去陪她用早膳了,好生歇着。”

“奴才怕您一个人吃不好,所以与夫人说了一声,用夫人的名义去袍屋拿了些。”

云玳笑着从他手中接过食盒,“谢谢你。”

常喜应了一声,忍着内心的雀跃,“那、那奴才先走了。”

“好。”

待常喜走后,云玳才起身洗漱,打开食盒瞧见里面花样繁多的糕点后,有些惊讶。

未免太多了,她一个人压根吃不完。

但念在是常喜一番心意后,云玳勉强吃了一半,直到实在有些腹胀感后,才堪堪停下。

想到申时要去后山,是以白日,云玳先去寻了三老爷,见他并未提及昨夜的事儿,对她依旧不冷不热后,云玳又拿着仅剩的银子,去街上买了许多有关作画的书册回来看。

一直到临近申时,云玳才放下书册,起身去了后山。

快要临春,山上的雪已经融化,微微露出本来面目,嫩枝绿芽,风景如画。

靠近木屋时,云玳突然听见里面隐隐传来说话声,“哥,我以后能不能来你这儿看书,我娘守着我,我真看不进去。”

“你是来我这儿看书,还是偷懒,你自个儿清楚。”

“哥,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呢,我又不是容姐儿,才做不出这般偷奸耍滑之事。”

话音落下,云玳才抬手敲了敲门,“世子。”

屋内安静一瞬,随即传来谢今澜的声音,“进来。”

谢今棠瞧见云玳的一瞬间,眸子亮了亮,“云玳,你怎么来了?”

云玳微微福身,“见过三公子,世子。”

“咱们都这般熟了,你怎的还行礼,显得多生分呀,哥,你说是吧?”

云玳这才瞧见屋内的情形。

谢今棠原本是躺在软榻上把玩着一个陶壶,瞧见她进来后,才猛地坐起来。

而在他身边的圈椅上则坐着谢今澜,他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中的玉珠,眉眼含笑,瞧见她进来,神情未变。

与昨夜瞧见的世子好像有些不一样。

但转眼一想,便能明白。

都说世子在府中最亲近的同辈便是谢今棠,对他纵容宠溺些,也是理所应当的。

“云玳,你来找我哥吗?”

云玳点头,“嗯,世子说要教我丹青。”

谢今棠啊了一声,转头看向谢今澜,下一句便是,“你偏心,我求了你那般久,你都不教我。”

谢今澜懒得理会他,起身走向桌案,将其中一本书册递给云玳,“先看看。”

云玳瞧了一眼,发觉正是她在房中研读的那一本《论画》,下意识道:“我已经看过了。”

谢今澜挑起眉梢,颇有些意外,随即颔首道:“可理解其意?”

这下云玳不敢轻易点头了,于是谢今澜又指了指里边的小屋子,“里面有三墙画卷,你进去挑三幅最好看的。”

“记着,用书上教你的选一幅出来,再以你自己的喜好选一幅出来,还有一副,选三伯父会喜欢的。”

云玳看向他,谢今澜今日并未像平素那般,将发丝挽成髻,以玉簪固定。而是半散着,只用一根红绸随意挽起上半截的乌发,纤长的红绸一分为二,半掩半藏在发丝中。

与他今日的玉白鹤纹纱袍相得益彰,像是那踏鹤而来,玉带飞扬的谪仙。

谢今澜正在整理桌案上的书册,抬眸看了她一眼,“怎么?没听明白?”

云玳颔首,刚走过去将门打开,一旁的谢今棠忽的跟了过来,与云玳一同挤了进去。

云玳见他像只骄傲的孔雀般扬着下巴,“我也要选!哥,你不能厚此薄彼。”

谢今澜闻言,无奈的笑了笑,如春日阳光洒下,带着和风细雨后丝竹萧瑟般的清雅,“别吵,你不是已经进去了,想挑就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