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正说着,便见话题中的龙阳公主与其驸马刘璋,在众多宫人的簇拥下走来。龙阳公主乃是小皇帝一母同胞的姐姐,两人皆为长明太后所生,自小便受尽荣宠。他二人的出现瞬间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众人交头窃窃私语起来。
这两人成婚已有两月,还是头一次共同露面。
“瞧刘知清那一脸冰霜的样子,看来这驸马爷当得并不快活啊……”
“新婚之夜召四个面首榻上玩乐,任哪个男人也忍不了啊。”
龙阳公主步调缓慢的踏入亭榭之中,一举一动皆带着万种风情。她娉婷落座,瞅了眼旁侧恨不得离自己八丈远的刘璋,端起琉璃酒杯喝了一口,对刘璋悠悠道:“这青梅酒甚是爽口,驸马不尝一尝吗?”
听到龙阳公主与自己说话,刘璋毫不掩饰面上的嫌恶,偏过头不予理会。
对于刘璋的冷漠,龙阳公主并不在意。玲珑有致的身躯斜倚着几案,隐隐露出玉颈下那傲然雪白,媚眼在园中公子们的身上回荡了一圈,顿时吸引来不少炽热的视线。
一位呆头公子痴痴望着她,喃喃道:“过去在南郡便听闻洛阳美人遍地,不得不说龙阳公主还真是媚骨天成……这龙阳公主已是天人之姿,不知那号称‘京都第一美人’的琨瑜郡主又当如何?”
旁边的人摇头道:“等会儿你见了便知,何为人外有人。”
似乎为了印证他的话,一抹明艳身影出现在锦绣园中。
那女子体态轻盈窈窕,黛眉朱唇,眸光透亮似一泓清泉,回眸间顾盼生姿。石榴色的长裙随她的步调摇曳,如同盛开在心尖上的芙蕖花。束腰的缎带上以流苏点缀,将盈盈一握的腰肢衬得越发柔软,仿佛一只手就能轻易掌控,诱人想要出手尝试。
然而她身上那与生俱来的矜贵又似镜中之花,让人心生向往,却又采摘不得。
呆头公子心神一荡:“想必那定是琨瑜郡主了!”
呆头公子方才还觉得龙阳公主已是天人之姿,现下才明白,何为真正的天人之姿。
方才不少望着龙阳公主的人,此刻都将视线转到了乐嫣的身上。乐嫣自幼便生的异常美貌,对这些热切的视线早习以为常。她瞧见李明珠远远在向自己招手,噙着笑走了过去。
乐嫣这张脸出现在人群中,很难让人注意不到。刘璋比任何人都要更早发现她,原本冰冷的脸瞬间就有了温度。他噌的站起身,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逐渐靠近的乐嫣,目光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情深与哀恸。
他的手不自觉摸上腰侧那绣着精致的仙鹤戏水画、以云锦为料的孔雀绿色荷包。那是两年前乐嫣亲手所绣并送给他的,他一刻都不曾离身过。
龙阳公主饶有兴趣的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青梅酒,对于自己的夫婿公然痴望着别的女人,脸上并未感到不悦,反倒有些快活。
离近了亭榭,乐嫣终是被刘璋炽热的目光吸引了去。她看见刘璋先是一愣,轻抿了下唇,随即移开与他对视上的眼。转目瞧见龙阳公主戏谑挑衅的目光,乐嫣冷淡睨了她一眼,傲然自他们眼前走过。
龙阳公主没有因刘璋的行为生气,却因乐嫣的这一眼瞬间恼怒。她冷哼一声,将酒杯重重放在几案上,杯中的青梅酒倾洒出来,染湿了她的手指,她却毫无所觉般,冷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数道明着暗着的视线交织在三人身上。谁人不知龙阳公主与琨瑜郡主之间的不对付。龙阳公主作为小皇帝唯一的胞姐,尊贵的地位几乎无人能比,却独独被琨瑜郡主压了一头。谁人心里不清楚,小皇帝不过是个被摄政王操控的傀儡皇帝,作为摄政王的独女,又有哪个女子能比琨瑜郡主更矜贵?
许是因为这个原因,龙阳公主处处都要与琨瑜郡主对着干,琨瑜郡主喜欢的,龙阳公主必要捷足先登,这几年凡是与琨瑜郡主走得近的男子,最后都会成为龙阳公主的入幕之宾。
如今龙阳公主抢了琨瑜郡主的青梅竹马,众人皆以为定会有好戏看。只是看琨瑜郡主的态度,似乎对此并不怎么在意。反倒是龙阳公主,情绪颇为跳脚。
八卦看一时众人也就转了心思,各做各的去。乐嫣来到李明珠身旁坐下,先是喝了口李明珠递来的青梅酒,抬头冲她眯眼一笑:“多谢呀。”
乐嫣生的一双桃花眼,一笑起来简直勾人心魄。李明珠看得呆愣,随即轻咳一声,瞪了她一眼:“别总拿你那妖精笑容出来晃眼。”
她这张面容美得过分,一笑起来便是女子都要看呆眼。李明珠想不通一个凡人怎么能长成她这样,一时不禁好奇十几年前,那因美貌而名动京都的摄政王妃,又该是何等的风姿。
锦绣园中的众人又等了一会儿,今日的主角长明太后携着小皇帝才珊珊而来。长明太后今年三十有五,保养的却如同二十来岁的模样,风韵犹存。众人起身行礼、献礼,各种阿谀奉承的声音此起彼伏。
乐嫣上前献礼时,总感觉太后望着她的目光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可她仔细去瞧,分明只有对谁都一样的母仪天下之态。
待朝臣献完了贺礼,长明太后便称身体不适提前离开了,留下小皇帝替她主持寿宴。小皇帝自然乐得如此,母后在身边他都不敢放肆宠爱自己新纳的美人了。见太后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小皇帝大手一挥,尚且稚嫩的脸上带着纨绔的笑容:“诸位今日不必顾着什么虚礼,尽情的吃,喝,随便玩儿!哈哈哈!”
小皇帝如今十三,刚刚变声,身体发育的相比其他十三岁孩童要早熟许多,看着倒像十五六岁的模样。他拥着美人儿坐到御座上,迫不及待的对宫人吩咐:“愣着干嘛?奏乐奏乐!”
园中响起泠泠之声。乐嫣吃了一碗香梨汤,胃中微饱,抬头望着伶人歌舞,却怎么也忽视不掉对面亭谢之中刘璋投来的炽热视线。
因着龙阳公主荒淫名声的缘故,刘璋身为有妇之夫还公然痴望曾经的心上人,众人非但没有对此感到鄙夷,反倒生出一抹同情。乐嫣心情有些复杂的微侧过身,试图避开与刘璋的视线对上。
自乐嫣过来到现在,刘璋的视线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连旁边的龙阳公主何时离开了亭榭他都不知道。听着周围的谈笑声,乐嫣忽然觉得有些闷,与李明珠道了一声,屏退侍者,独自起身去别处透透气。
锦绣园之后有一片乱石林,那里树木很多,正适合纳凉休憩。乐嫣仰头瞅了瞅石山后那片好地方,掂起裙摆便往石山上爬。人前她认真维持着贵女的矜持端庄,人后可就撒开了欢。她打小性子就活泼好动,上树翻墙这种事以前没少干,常被爹爹训斥。
她忽然就想起儿时因为翻墙,从墙头上栽下来磕破脑袋的事。记得当初她流了一脸的血,自己还没哭,跟在自己屁股后的那个长相精致,性子却内敛笨拙的小男孩,倒被她给吓哭了起来。
想到那小男孩,她心中有些惋惜。
可惜他是叛贼之子,八年前就已经死在了那个雨季。
天虽还不到仲夏时,动起来也颇热。一抹香汗自额间滑落,顺着下颌骨滴落在精致的锁骨上,乐嫣抬手擦掉,细嫩的玉颈被衣料摩挲出微微的红痕。她是想找一处阴凉地小小休憩一会儿,却隐隐听见远处有奇怪的声响。
像是什么撞击声,还伴随着一男一女的喘气声。耳边是此起彼伏的蝉鸣与鸟鸣,乐嫣听不太真切,便循着声音的出处靠近了过去。刚爬上一块碎石,便听那一男一女的声音突然高亢了起来,撞击声也越发急切明显。奇怪的声调让乐嫣隐隐觉得难堪,这是她以前不曾听到过的,心中觉得怪异,可又不太明白。
她探出头朝那方看了过去,远远瞧见一男一女衣衫不整的靠在石壁上,女子的衣服甚至已经无法蔽体,露出修长的大腿与锁骨下的傲然,而那男子正埋头在女子身上。乐嫣倒抽口凉气,猛地收回头,懵懂明白了两人之间在做什么。她脸色瞬间涨的通红,心中难堪到了极点,还觉得有些恶心。
那男子背对着自己,乐嫣看不到他的脸,可那女子的脸她却看清楚了,那分明就是龙阳公主的脸!
乐嫣自然知道龙阳公主放荡荒淫的名声,可她却怎么也想不到龙阳公主能荒淫到这种地步,竟光天化日之下与男子行苟且之事!
而且那男子……也不是她的驸马刘璋。刘璋今日穿的是青色锦袍,而这男子穿的是靛蓝色锦袍。
她从未遇到过这种事,只偶尔在一些话本中看到过关于男女之事的浅显描述,一时心中慌乱无比。匆匆忙忙往碎石下爬,没注意到腰间的禁步砸在石头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那边刚准备开始第二轮的两人听到声音,抬头看去,隐约只见一抹红色衣角。周耳神色慌张的抽开身子,瞬间就软了,紧张道:“好像被人看见了!怎么办?那是谁?”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种地方也会有人来!分明让人在远处看守着了!
龙阳公主眸色微深。即便是一片小小的衣角,她也认得出那是属于谁的。拢了拢凌乱的衣襟,龙阳公主神色淡淡道:“看见就看见了。”
周耳可不这样想。龙阳公主放荡荒淫世人皆知,然而他可是世家大族板板正正的嫡子,若是被人知道他与龙阳公主搞在一起,定要被人指着鼻子骂德行有亏,指不定还会被嘲是龙阳公主豢养的男宠,以后他还如何入仕娶妻?
“那怎么行呢!若是传出去……”周耳突然心生悔意,怎么就忍不住被美色所惑!忍一忍到晚上再做啊!
看着周耳胆小懦弱的样子,龙阳公主眼中闪过嫌恶。
“怕什么,废物。”
——
因为撞见了不雅的事,乐嫣也没心思找什么地方小憩了,匆匆忙忙回到了宴席上。李明珠瞧她面色不对,担忧问道:“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乐嫣胡乱点了点头,端起身前的青梅酒一饮而下,喝完还觉得不够,又自己倒了满满一杯,满到酒水都洒了出来,然后又是一饮而尽。
此时天色已近傍晚,寿宴要进行到近亥时才会结束。一些人围在一起玩起了飞花令,御座上的小皇帝许是喝多了酒,竟抱着美人儿当众不停的亲吻起来,手还在美人身上乱摸着。不少朝臣瞧见这一幕,不由拧眉摇头叹息,一些脾气大的干脆直接低声怒骂起小皇帝的昏庸荒唐。
连着喝了几杯的青梅酒,乐嫣觉得头脑有些昏沉,胃里更加恶心。旁侧忽然靠近一个软香的躯体,乐嫣抬眼看去,是个不算太陌生的面孔,小皇帝的妃子黛妃。
黛妃与她年纪相仿,不过两人并不认识。黛妃见她面露疑惑,和善的笑了一下,温声细语道:“唐突了琨瑜郡主,本宫只是瞧着郡主似乎身体不适,不禁有些担忧。”
乐嫣想起曾听闻过的一些谈论,这黛妃在宫中是出了名的温柔宽厚,哪怕对待下人都是关怀备至的。黛妃长了一双温润的杏眼,眼眸澄澈简单。乐嫣对她的面相有些好感,便点了点头道:“有些中暑,不过不碍事的,多谢娘娘关心。”
她自然不是中暑,然而又不能说是撞见……才会不舒服。好几杯青梅酒下肚,乐嫣此时面色泛着酡红,有些微醺之态。挺直的脖颈细嫩娇弱,因胃中的不适而秀眉微蹙,多了些我见犹怜,更惹得旁人心生怜惜。
黛妃用手背碰了碰乐嫣的额头,话里更多了份亲近:“我的寝宫离锦绣园最近,琨瑜郡主要不先去寝宫里休息一下,身体舒服些再离宫,我让宫人给郡主煮些去暑汤。”
乐嫣闻言点点头,她也不想在这里多呆了,亦有些想睡觉。
与李明珠告了别,乐嫣随黛妃的侍女去了黛妃的长琴宫。黛妃喜静,长琴宫布置的十分雅致。侍女为乐嫣寻了处幽静的屋子,乐嫣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乐嫣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彻底漆黑。外面隐约有些嘈杂,像有许多人在远处不停的跑动呼喊。
乐嫣起身喝了口凉茶,打开门向外探寻。原本守在外面的宫人都不见了踪影,远处有火光晃动。乐嫣本以为是着了火,然而并未看见黑烟,空气中也没有烧焦的味道。
她朝外面走去,路过黛妃的寝屋时,发现门竟是半开的。听见里面有些微动静,她以为是黛妃在里面,便出声唤了一声。不见有人回应,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推门进去,走过屏风,黑暗中隐隐看清地上躺着一位男子。
她惊了一瞬,原本想拔腿跑出去,可瞧那男子的背影却很是眼熟。心跳紊乱起来,她蹑手蹑脚的朝那男人走过去,手指放在他的肩上,摸到一片湿濡,是血的味道。
那昏迷中的男人感受到身体被触碰,猛地一颤,跳起身一把掐住了乐嫣的脖颈,将她狠狠压倒在地上,阴霾暴戾的表情充满了嗜血。乐嫣吓得想要惊呼,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别碰我!”年轻的男人低吼着,声音嘶哑无比。通红的双目显露出他此时的神智并不清醒。乐嫣瞪着身体上方的这张脸,大滴的泪珠自眼中滑落。她眼中充满对死亡的恐惧,可更多的是困惑迷茫。
她张开嘴想要呼吸,可掐在脖子上的这只手力道太大了。后脑磕到地面的疼痛让她保持着一丝清醒,她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发出了两个字——
“阿……弟……”
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至脖颈那只大手上。像是被泪水烫到了一般,年轻男人眼中的混浊散去,他困惑的望了一眼手掌下熟悉的人,看着她涨得通红的脸,快要窒息而死的无助挣扎。他眼眸一颤,倏地松开了手。
外面此时传来禁军的高呼声:“有人行刺太后!立刻关闭所有宫门!缉拿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