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昭昭左思右想,实在想不通,刚打算离开,就听到窗户嘎吱一声响。
这房间实在是过于简陋,除了床底下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可以藏人的地方,她心中一慌,钻了进去。
床下视线受阻,禾昭昭看不清来人的模样,只听到细微的落地声,片刻安静后,脚步声离床边越来越近,直到一双束脚白裤青衣下摆黑布靴停到床边。
很直的腿子。
轻微的纸页翻动声,禾昭昭松了一口气,幸好她动作及时,若不然自己的画像就要被发现了。
对方停顿许久。
应当是没发现什么东西,必然很快就要离开。
这个房间相比禾昭昭楼下的那间而言,处处简陋,就连床也是,它是一张单人床,还是比较小的那种,禾昭昭自己的房间也是单人床,但要比这张大了不少,兴许是客栈老板觉得小姑娘好骗,才安排给她的。
容思思年纪小,躺着倒是还好,禾昭昭作为一个成年人格外难受,更何况地板上还有些许凉意。
幻面在她脑海中叫唤:“你本来就不该躲,有人来怕什么,打走就是了。”
“……”
正如禾昭昭预料,黑布靴的方向转向窗边,迈了一步。
要走了。
却突然又听得窗户传来熟悉的动静。
不妙!
还不待禾昭昭想好对策,就见黑布靴主人的足尖又转向床边——
片刻后,禾昭昭抬手。
捂住刚钻进来的郁青行的嘴。
郁青行目瞪狗呆,眼神示意:“你在这里做什么?”
禾昭昭回应:“你来做什么,我就来做什么。”
郁青行:“你不是跟我说你要去午睡吗?”
禾昭昭反唇相讥:“我记得你说你要去练剑?”
“……”
床下位置狭小,禾昭昭一人已经算是勉强,更别提还加了一个手长脚长的郁青行,他们俩个简直是以叠罗汉的姿势躺着。
说话虽然没出声,但口鼻间的气息却格外明显。
热烘烘的。
郁青行就像一只受到惊吓的猫,浑身绷紧,握紧腰间的剑,试图和禾昭昭保持距离,一副马上就要冲出去和来人搏斗的模样。
禾昭昭拽住他的袖子:“等等看。”
来人脚步轻盈,几近无声,转瞬便到了小案桌旁边,禾昭昭把郁青行的脑袋推了一把,给自己的腾出观看的视线。
一双缎面绣花的鞋,小巧精致,脚踝往上还能看到绯色的裙摆喜新下沿,坠着的流苏一晃一晃,带起细微的香气涌动。
非常熟悉的香味。
禾昭昭和郁青行对视一眼。
两人不约而同做了个口型:“沙上雁?”
郁青行僵硬地点点头,试图把脖子扭远一些,但空间有限,反倒是使得身体贴得禾昭昭更近了几分。
而禾昭昭已经完全贴在了墙边。
沙上雁再次把那些画翻了一遍,她比他们二人更要细心,翻完了也不走,而是细细地打量一圈儿,随即叹了一口气,禾昭昭只听到衣物窸窣的声音,而后就是一阵异样的香气袭来。
禾昭昭眼前一晕。
郁青行明显也有些迷瞪。
床上容思思的呼吸声变得更加缓慢,沙上雁往前两步,脚尖几乎已经贴到了郁青行的身体,他再也顾不得保持距离,往里一缩,几乎把禾昭昭全部拢入了怀中。
那股香气应当有迷药的作用,虽然他们二人早早捂住了口鼻,但终究还是吸了一些进去。
总之,不太有力气。
于是两人的姿势就变成了——
禾昭昭瘫软靠墙,郁青行瘫软靠禾昭昭。
幻面终于有空插话,音色是冰冷的机械音,内容却一点都冰冷:
【恭喜宿主和神君达成同床共枕成就,奖励——】
奖励两个字说完,停顿了许久,幻面似乎从终于恢复了言论自由:“奖励你是还要留着以后再选吗?”
禾昭昭:“……”
经过上次爱的结晶成就,她对于这个同床共枕已经完全不感到奇怪了。
谁说同一个床底不算是同床呢?
谁说她枕着郁青行的肱二头肌不算共枕呢?
“留着以后再选,你能不能把你的库存给我列个清单出来?”
脑海中传来幻面扒拉翻找的声音:“我尽量,但我这里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禾昭昭象征性鼓励它:“加油!”
和幻面交流完,禾昭昭与郁青行二人又听着沙上雁把上面的床铺、睡着的容思思都扒拉一遍。
过程中几乎没说什么话,只除了最后实在太诧异,才发出一个明显带了疑问的字——
“魔?”
容思思是魔?
禾昭昭不知道沙上雁是怎么辨别出来的,但听她语气应当不会有错。
禾昭昭曾猜测过容思思寻找她,可能是因为正道嫉恶如仇,也想过是凌波墟的仇家报复,甚至想过可能只是仰慕圣女这个名号,但独独没想过对方根本压根不是人。
魔界的人找她做什么?
与前几日妖魔界合并是事情有什么关联吗?
禾昭昭实在想不通。
凌波圣墟虽然也收留过几个不起眼的小魔物,但禾昭昭与他们交集并不多,反倒是更喜欢和可以变身的小妖怪们玩儿。
禾昭昭看向郁青行:“容思思实力很弱?”
郁青行仿佛被吓了一跳,猛地后退一步,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她。
禾昭昭:“……”
郁青行仿佛也意识到自己有点过激,他咳了一声,装作不经意:“我就是觉得挤在一起走路怪热的。”
禾昭昭点头。
你开心就好。
郁青行莫名迟钝的反射弧终于促使他想起来刚刚禾昭昭的问题,答道:“不可能,你或许看不出来,但我一眼就能看到她是刻意敛了修为,行走动作间来看,至少在金丹。”
禾昭昭诧异:“金丹?”
妖魔界和人界之间的结界一向漏过来的都是些对人类没有危险的小东西,如今竟然漏了一只金丹的魔物过来!
是结界出了问题,还是容思思身上有什么古怪?
禾昭昭扶了扶额头,刚刚吸入了一些迷香,此时一动脑子,就更加觉得晕晕乎乎的。
郁青行见她模样,忽的想起了两人在床底挤成一团的状况,他浑身又僵硬起来,含糊道:“结界应当不会这么轻易出问题,至少我目前还没听说。”
禾昭昭心不在焉地点头,其实并没有放下心,毕竟……那小魔女找的是她本人……
郁青行不知道她的心思,只当她也在跟自己一样为刚刚挤一起的事情感到别扭,他想要转移话题,却找不到合适的方向,于是问:“刚刚在床底,你身上有个硬硬的东西一直顶着我??”
生子顽:“你这是转移话题吗?你这分明是把话题转移到了更加深入且尴尬的方向。”
郁青行沉默片刻,难得没有否认。
禾昭昭也是无语,古怪地看着郁青行,半晌没说出来话。
生子顽大惊失色:“哇——不是吧,这么漂亮的姑娘居然是女装大佬?”
郁青行再次秒懂,皱眉否认:“我不是那个意思,那东西……很长。”
生子顽沉默片刻:“呦~竟然还是资本雄厚的女装大佬,是我眼拙了!”
郁青行忍不住对着自己的神识深处戳了一记,生子顽虽然安静下来,他自己也疼得不轻,面色瞬间惨白。
禾昭昭尴尬过后就很快反应过来,从怀中掏出来一幅画。
郁青行:“画?你从那个房间拿的?”
生子顽失落:“唉——居然只是一幅画。”
“……”
禾昭昭早就预判到了郁青行的想法,于是丝毫不慌:“这是我自己的画,刚刚进去打探时不小心带了进去。”
郁青行定定地盯着禾昭昭,显然是有些不信。
禾昭昭在他的视线中把画展开:“你看,这是我的自画像。”
郁青行探头过去。
画中的眉眼确实和禾昭昭相似,只不过……郁青行疑惑:“这画中的你的妆怎么这么浓?”
禾昭昭也没让他多看,快速收回袖中,小手一摊,小兔批脸一垮:“哦,我画的时候,给自己美了个颜有问题吗?”
身为魔教圣女,睫毛得能扇风,嘴唇得红到像吃小孩儿,就连发型都得烫个卷儿,都是常规操作,不够非主流,都不配站在那里。
化妆这东西是郁青行的只是盲区,他虽然不太理解,但依然尊重祝福,转而想起来另外一个问题:“你还会画画?你不是农家女吗?”
禾昭昭咬牙,放出大招:“我还可以给你画一幅。”
……
一个时辰后。
禾昭昭看着白纸上的四不像生物,陷入沉思。
很明显,绘画天赋是个好东西,但她没有。
禾昭昭关于绘画的记忆,还停留在学前班的时候画小苹果,小房子,人物肖像这么精细的的活儿,她干不来。
好在郁青行本人不太介意这些,估计很快就会忘了这回事儿,禾昭昭安慰完自己,开始留意头顶天花板的动静。
容思思从裹成蚕蛹的被子中钻出一个脑袋。
有点发懵。
转头一看,外面的天竟然已经黑了,容思思捂着嘴笑了出来,身为魔物,她最喜欢晚上了!
她光脚下了地,想到房间中一跺脚就会亮起来的灯,更加兴奋。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玩儿啦!
可这时,眼前突然一闪,出现一行字:“找到圣女了吗?”
容思思嘴唇瘪下来,非常没有底气地道:“没有。”
那行字扭曲了一下,变幻为:“那你还不赶紧去找!”
容思思:“好吧。”
她收了玩灯的想法,坐到床边穿上鞋,趴到小案桌上一张一张地数画像。
一张。
两张。
三张。
……
一百张。
容思思挠了挠头,感觉不太对,怎么少了一张,明明有一百零一张来着。
一张是原稿,其余一百张都是她花了整整一夜的功夫描摹出来的。
因为原稿重要,她从来没有带出去过,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丢了的,难不成是之前魔界的前辈们说过的小偷?
容思思咬牙。
小偷真讨厌。
她不死心地又数了一遍,最终哭丧着脸,思考自己要不要告诉那人,可又想到对方很凶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发虚。
反正她描摹的也很像。
只要她自己不说,想必就没人知道,而且她还可以在打听人的时候,顺便打听一下那幅画的踪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找到了呢。
容思思晃晃脑袋,觉得自己想到了绝佳的好办法。
把一百张画像捏在手中,她今日的任务是把这一百张都发完!
在容思思离开房间的第一时间,禾昭昭就敲响了隔壁的墙。
灯光大亮。
郁青行的声音隔着墙传过来:“怎么了?”
禾昭昭:“容思思出门了,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郁青行自然不会拒绝:“好。”
禾昭昭刚坐直身子就听到郁青行的敲门声:“走。”
……
或许是因为客栈中的人都被发了一圈儿,容思思这次选择的路线是外面沿途。
禾昭昭和郁青行不远不近跟在后面。
越看越古怪。
两人对视一眼。
郁青行率先说话:“你有没有想过,这小丫头修为高,但被结界错放,可能是因为……”说着敲了敲脑袋。
禾昭昭点头。
容思思看起来确实不太聪明。
虽然她作为一个年龄不大的小姑娘,智商不比成人也能理解,但很明显不仅如此。
容思思寻人、看画像的架势,像是在发传单。
她发的不仅是人,沿途的小树、小草、小鸟,她一个都不漏过,嘴中还念念有词。
转眼间百来张传单,不对,画像就被发了个干干净净。
于是她开始返程,回客栈。
不过几十步的距离,她竟然迷路了,明明眼睛那么大又那么亮,客栈就杵在眼前,容思思却一直挠着脑袋茫然找路,对一切视若不见。
“……”
果然上帝为你打开一扇窗的时候,就会顺便封死一扇门。
也难怪,她手里明明有一副禾昭昭的画像,却完全没认出来她。
合着是没摆在眼前,就完全没有印象。
天色亮起来的时候,禾昭昭终于睡饱,听着动静,寻了整整一夜归途的容思思终于回到客栈。
禾昭昭神清气爽起床,约了郁青行一起练剩下的九十八招剑诀。
与此同时暗地里留意着客栈中的动静。
一切同往日一般,脾气不大好的沙上雁在和郁家的人吵架。
郁家人暴躁:“你不会是骗我们的吧,说什么圣女看上郁青行,怎么直到如今都不现身?”
沙上雁:“我也没说圣女一定就是恋爱脑,你们在这里待了好几日都不动身,该不会是不敢去凌波墟吧?”
“你记住你那几个男人还在郁家地牢关着!”郁家人威胁。
“男人而已,少了他们几个,又不是找不到其他的。”沙上雁笑意盈盈,似乎丝毫不在意。
郁家人冷笑:“你不在意他们,总该在意自己吧?若松如林到时候救你也就罢了,若不然……”
沙上雁翻了个白眼:“你们郁家可真有一套,说话像放屁,之前跟我说交代圣女的消息就放了我,如今倒是又是另外一套说辞。”
“跟你们魔教中人,何必讲什么诚信道义?”
其实这样的对话在这段时间里,几乎每日都要重复一次。
之前每次郁青行都为自己是郁家人感到丢脸,禾昭昭则是同情沙上雁,毕竟她整日骂骂咧咧模样看起来实在是过于真情实感。
但如今禾昭昭知道,沙上雁明明早就有逃跑的手段,却不知出于什么用意才一路与他们同行。
郁青行凑近她:“昨天空闲的时候,我一直盯着她,完全没什么异样。”
禾昭昭嗯了一声,抬眼才发现沙上雁的视线直直地朝着自己和郁青行看了过来。
禾昭昭倒还好,作为拥有不同漂亮马甲的美女,早已习惯其他人的注视,但郁青行却紧绷地往旁边退了一步,抱剑发问:“你看什么?”
沙上雁噗嗤一笑:“我自然是看你们二位当真是恩爱无比。”
郁青行转为单手拎剑,另外一只手捏着拳头:“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与她是好兄弟!”
禾昭昭:“闭嘴吧你。”
沙上雁笑的妩媚无比:“如今是不流行好哥哥好妹妹这种方式,而是转为好兄弟这样的说辞了吗?听起来倒也是不错。”
郁青行:“!”
禾昭昭一把拉住要冲过去和沙上雁决斗的郁青行:“忍,别生气,也许她就是想要激怒你呢?”
郁青行深呼吸,试图把自己的注意力从沙上雁之前说的话身上移开:“你之前说要给我画一幅画像,画像呢?”
禾昭昭想说没有画像,只有四不像,但郁青行一直在盯着她,她只好道:“我昨日确实是想画来着,但后来我觉得光阴苦短,应当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修炼中去……”
“果真如此?说得好!”
眼看着郁青行下一步就是要拉着自己去练剑诀,禾昭昭心思一转,倏地看向客栈门口:“那是什么人?”
只见那里立着几个身量颇高却格外纤细的女子。
因为有幕离遮面,禾昭昭看不清楚她们的模样和表情,只能看到他们的头微微转动,瞧着方向是直直地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看过来。
禾昭昭不欲与她们对视,刚打算垂下头,就听到对方娇喝一声:“上!”
这声音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却还不待禾昭昭反应过来,几人倏地飞了过来,直冲到她的面前。
好在禾昭昭这几日和郁青行比剑已经练出来肌肉记忆,下意识举起小树剑一挡,然后向后一退。
郁青行飞快站在她的身侧,抬剑做出一个进攻的姿势。
对方为首的女子举剑相对:“郁青行,你若要拦着,就休要怪我们无礼了!”说罢看向其余人:“红缨师妹痴恋郁青行,此次失踪定然与他脱不了干系!”
其余人微微点头。
禾昭昭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红缨?
不是她的另外一个马甲吗?
她总算知道熟悉感来自哪里了,这个声音分明就是缥缈宗碎云山的二师姐,平日里最是宠爱她。
如今怕不是发现了她并未在山洞中闭关修炼的事情,所以出来找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