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中元节,鬼门大开。
若论时辰来说,还是傍晚,可残阳已尽,周围都是黑乎乎一片,禾昭昭捧着夜明珠,在幻面的指引下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
其实,今天本该是她换脸赶场当圣女的日子,但赶场赶到一半,幻面突然在脑海里拉响警报,差点没把禾昭昭当场送走。
后来她就在指引下来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禾昭昭不由有些疑惑:“今天真的是攻略对象遭遇重大变故的日子?”
幻面的语气斩钉截铁:“是的。”
它的音色粗犷,在脑海中响起的时候仿若洪钟撞响,禾昭昭每每听它说话,都感觉整个脑瓜子都是麻的。
禾昭昭摸了摸太阳穴勉强平复下来,还想再打听,免得到时候没有一点心理准备,于是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问:“这个变故到底是指什么?”
幻面:“你觉得,我没说,难道是因为我不想说吗?”
“……”
幻面作为一个攻略法宝的废物本领,禾昭昭早已适应,但还是没忍住比了一个中指。
别人的攻略法宝,可以提供指引,可以给奖励,可轮到自己身上,就是这么一个半吊子。
她在三年前发生车祸身故后穿越到神界,成了一只神兔,但她连脚跟都没站稳,就被扔了下来——
后来才知道,那里的人管这叫做下凡。
禾昭昭一边失重一边下凡,耳边是一道悠扬缥缈的声音,却不怎么清晰,加上她初来乍到只担心自己被摔死,只能勉强听了个大概,那道声音说——
“今日能够帮神君渡劫亦是你的一番造化,我安排了法宝助你一臂之力。你要记住,神君在下界的名字是……郁……,你须得……如若不然,便有性命之忧。”
关键的地方愣是一个字都没有听清。
禾昭昭甚至怀疑那位神君到底是姓郁,玉,或者鱼?
直到摔到地上后,小小面具模样的幻面绑定了她,禾昭昭才终于趴在地上反应过来。
这面具想必就是助她一臂之力的法宝了,既然不是跟她一路穿过来的,禾昭昭觉得自己应当把它当做睁开眼看到的向导小丫鬟。
按照穿越的老套路,她假装失忆,打算骗点儿有用的信息出来,但只说了几句话就发现——
幻面也失忆了。
失忆得比她还彻底,它甚至忘了它是来帮自己攻略神君渡劫这回事儿。
所以后来的事情,几乎是靠禾昭昭的一己之力完成的,她也逐步琢磨清楚了幻面的功能。
一是,可以有意识地感应神君的大概位置,并不十分具体,不过根据“郁”字的信息,他们找到了目标人物郁青行;
二是,帮她变脸,有冷却期,一天一夜。
利用这个技能,禾昭昭已经变了许多次脸,也在修真界拥有几个身份,其中有两个已经达成了痴恋郁青行的成就,为的就是精准狙击郁青行的择偶取向。
这样的变脸能力,若是放在网恋界,那也是相当炸裂的存在,但偏偏郁青行的择偶取向就是——
不择偶。
整整三年算是做了无用功。
提起来就是一把辛酸泪,禾昭昭不愿意多想,再次把心思放在前面的路上。
天色越来越黑,时不时还有一些奇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禾昭昭心里发虚,脚底发软。
要知道,如今这个世界是真的有鬼的。
她从储物袋中扒拉出一柄灯,用简单的引火诀点亮,提在手中。
“再走几步就到子夜林了,你确定郁青行真的在那里?”
幻面对自己的第六感很自信:“不会错。”
禾昭昭又短暂地被它的声音麻了脑子。
行叭。
足足三年了,直到今日她才发现幻面居然还有这样的功能,想必应该真的很重要。
只不过再重要也急不得。
禾昭昭一向的原则是早用早CD,所以昨天后半夜偷偷摸摸从缥缈宗的另一个马甲住处离开的时候就变了成了魔教圣女的脸,若想攻略,难度之间拉满。
如今想换个好壳子,还得等上两三个时辰才行。
子夜林中雾气弥漫,树影诡异扭曲,张牙舞爪,偶有毒虫野兽出没,在这样的情况下地毯式寻人,对禾昭昭来说实在是一种巨大的考验。
好在她运气还算不错,没多久就远远瞧见了人影,熄了灯,禾昭昭躲在树后观察。
那里乌压压坐了一堆人,旁边被挖得七零八落,还有一些斧头,铁锹之类的工具,看起来像是在寻什么东西,此时大概是休息时间,正围着烤火,她一眼就在人群中发现了郁青行。
虽然经常心底骂他,但也不得不承认,郁青行的长相非但不狗,甚至还有些高岭之花的模样,就连火把明明灭灭照在他脸上,都像百万灯光师特意打出来的。
而且郁青行就像是一个孤儿,远离众人独自倚靠着一颗树干而立,看起来就像旱地里的一棵葱,格外醒目。
看起来倒真的有些失落模样,也许是真的遭遇了什么变故?
反正都是神界安排的渡劫剧本,禾昭昭升不起一点同情,反倒是有些窃喜。
机会这不就来了?
休息完之后,又各自拿起家伙,开始刨土挖树,郁青行也把剑别在身后,跟着一起挥舞铁锹。面色坚毅冷静,一招一式犹如舞剑,细看下来,就数他挖的最快。
幻面粗犷的声音满含羡慕,像是在夸赞别人家的孩子:“多好的苗子啊……我这里也有许多剑术秘籍,你若是感兴趣……”
禾昭昭:“哦。”
幻面当场劝学——
“……修炼正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禾昭昭只当它在放屁:“那我就先顺流而下。”
她一开始有过期待,但后来才发现攻略任务没有进度,幻面所谓的秘籍法宝根本拿不出来。
说来说去只是口嗨罢了。
禾昭昭等了许久,都没能等到郁青行落单,幻面又嗡嗡嗡说个不停,她不由得有些急躁。
且午夜将至,密密麻麻的人群让禾昭昭忍不住面色发白。
原身是只兔子,一到晚上的时候,兔子属性就会压制住她本来的性格,极度社恐。
程度轻一点,面红耳赤。
再重一点,面白冒汗,直到泪失禁。
思索间,手中的小布袋突然闪了一下。
禾昭昭一下没反应过来,里面装着的都是传讯符,她有好几个,每个身份一个,禾昭昭扒拉半天,才看到闪的这个是魔教的传讯符。
上面的大字闪闪烁烁:“圣女——找到你了!”
——发信人,王哈哈。
还不待禾昭昭动作,又是一条新消息闪了过来:“您回头就能看到我们!”
短短几个字却满满都是得意。
禾昭昭猛地回头:“别……”
出声。
却没想气音刚发出去,方脸络腮胡的魔教大总管就眼睛一亮,朝着她“嗨”了一声。
他生的魁梧,嗓音也格外洪亮,和幻面有的一拼,这一声嗨恍如平地惊雷,禾昭昭尚且还好,但其他人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
王哈哈头一扬,完全不慌,反倒是牙一龇,举起了手中的大砍刀,仰天狂笑:
“哈哈哈——”
“好巧啊,狗崽子们——哈哈哈”
兴奋地像个下一刻就要暴毙的大反派。
禾昭昭:“……”
千算万算,总是差了一点。
她和魔爹事先说过今日要回凌波墟,后来事情发生的匆忙,竟然忘了说自己改了行程的事情,这才让王哈哈找了过来。
王哈哈原名是王云飞,魔教的大总管,说话的时候总是要哈哈大笑,禾昭昭才给他起了这个昵称。
正邪之间一贯势不两立,见面就要互扯头花,这位大总管自然也是声名在外,手中的大砍刀不知道沾了多少血,此时直接被一眼认出来。
远处的正道人士本就看他不顺眼,“狗崽子”三个字一出,就连郁青行都默默拔出了手中的剑。
一边是正道修士以及嫉恶如仇的郁青行,另一边是魔教的手下,两队人马遥遥相对。
禾昭昭站在小土坡上掐着小树干,被夹在中间。
就很想哭。
幻面的嗓音粗犷中夹杂着激动:“怂什么,真女人就应该上去跟他们干架,在战斗中提升自己,让郁青行看到你的实力!”
禾昭昭的脑子仿佛被重锤抡着碾过,她咬牙切齿:“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幻面继续激动:“用实力征服他!”
林深树高,风声寂寂。
无人知道禾昭昭在进行怎么样的头脑风暴,他们只见到月光穿透厚厚的雾气,洒在突然现身的红衣女子侧颜上,使得她的五官更显得精致无比,可也正因为因为长得太过于美貌且富有攻击性,脸色又是异于常人的白,所以反倒不像真人,而是像极了某些不能说的——
邪祟鬼魅。
已经有人在私底下嘀咕:“今日可是中元节……”
“莫非她是……”说话那人比了个“鬼”的口型,却仿佛被自己吓到,冒了一头冷汗。
“别吓自己,或许她只是与王云飞有什么关系呢?”
“你是说他们是一伙儿的?魔教和鬼魅相比也好不了多少吧……”
“长这么好看,那必定得是个人物……”
他们的面上愈发凝重凝重起来,握着武器的手也紧了几分,盯着禾昭昭的眼神,丝毫都不敢错开,生怕她突然张开血盆大口,把他们吞了。
简直越想越害怕。
禾昭昭远远地看着他们抖得越来越厉害,心想必定是王哈哈吓到了这堆人,好好的机会被弄成这样,不由得有些崩溃,她回头:“你……别跟着我了。”
说话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嗓音都打着颤,热意不断从眼眶涌出。
救命,人真的太多了啊!
禾昭昭至今还是没能适应小兔子精这间歇性哭包的神奇体质,抿紧嘴唇,仰头试图,四十五度仰头,生怕被来自社恐的眼泪淹没。
幻面看不惯:“真女人怎么可以这么哭!”
禾昭昭被遮了眼睛,只听得郁家人的那个方向突然传来“啪”地一声脆响——
她被吓了一跳,在字与字的间隙之间看过去。
只见之前还怀疑禾昭昭身份的一个大汉扇了自己身侧之人一巴掌:“你看你刚刚同我说的那叫什么话,这位姑娘噙泪的模样,明显是被魔教胁迫的!”
禾昭昭禾昭昭眼中的泪还没有干完,脑中缓缓打出来一个问号,片刻后,问号变成了句号——
原来,哭包这种生物果然是有受众的。
既然路子对了,禾昭昭就借着这个哭劲儿,继续演下去:“对,没错,我是被抓来的。”
王哈哈的络腮胡一抖,难以置信地看向禾昭昭:“啊?你?我?”
激动的说话都难以成句。
与此同时,被扇那人捂着脸:“你明明也点头了,此时觉得后悔,凭什么要打我的脸!”
那大汉并未理他,而是隔了大老远别扭地朝禾昭昭鞠了一个十分礼貌的躬:“姑娘,莫怕这魔教的狗贼,我们马上就来救你!”
狗贼王哈哈冷哼一声,大砍刀一挥,身侧一颗巨树倒在地上:“你这个狗崽子敢骂你爷爷我?”
那人一抖,后退一步,被美色壮起的胆子瞬间缩了回去,他眼珠一转,朝着被孤立许久的郁青行指了指:“这位是我们的少爷,他说他先上。”
被指到的郁青行:“?”
禾昭昭趁他懵逼,当即一顶高帽子扣在他头上:“公子高义!”然后抓住机会一步一哭地从小土坡上挪下来。
她哭的情真意切,动人心弦,余光瞥见除了魔教的人都露出来几分心疼的神色,渐渐开始享受哭包带来的红利,却在离郁青行一步之遥的时候被他的剑鞘杵远。
“姑娘你别哭了,真的怪吓人的。”
禾昭昭错愕抬头。
雾气和眼泪扑湿了纤长的睫毛,精致小巧的下巴上一滴眼泪降落未落。
周围的人被惊艳地深吸一口气:“哇——”
郁青行面色不变,甚至还后退一步:“我上次见到哭得这么厉害的还是街上的寡妇李大娘在他老公三年祭日的时候。”
禾昭昭顶紧后槽牙:“没关系,我那该死的爱慕对象也让我守了三年活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