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明面上直抽,急道:“我同旁人约了,改日吧,改日我们再聚。”
“谁还能比我们兄弟亲?”康王笑笑,又道,“五弟若有朋友也在,可让人唤来,一道聚就是了,正好,也让我们几个见见。”
说罢,他想起刚入离宫时,李翊同长孙明一道说过话,便问:“是李家的小儿子?”
长孙明连连点头:“对对对,我同李翊约好了,他怕生,不方便同大哥和弟弟们一起见。”
“李翊是京中出了名的风流公子哥,岂会有怕生的时候。”康王唤人去把李翊叫来,又对长孙明道,“别这般扭捏,大家都是亲兄弟,还能背后捅你一刀还是吃了你?”
“走嘛,五哥。”八皇子又推着长孙明。
待李翊带着裴修到的时候,长孙明正一人蹲在凝舒殿外头的小汤池旁温酒。
这一眼小温泉温度太高不能泡浴汤,但温酒煮蛋却是极佳,不大的一个小温泉,泡了十几坛酒。
李翊看看里头又看看长孙明,在长孙明身旁蹲下:“不是泡浴汤吗,你跑这温什么酒。”
长孙明撩开袖子,露出一小截玉白的小臂,上头满是大大小小的红疹子,裴修一看便知长孙明是用了辣椒发疹子,长孙明体质特殊,一吃辣椒就浑身起红疹,若用辣椒涂在皮肤上,沾染了辣椒的地方会迅速起红疹子。
“我昨夜里身上就不舒服,起了一身小疹子,实在没办法泡浴汤,可他们几个硬要拉我来,没办法只好过来了,浴汤虽泡不得,但给他们温酒还成。”长孙明现下方明白,司空岁为何要给她辣椒。
“你这是怎么回事?瞧太医了吗?”李翊紧皱眉头担心问。
长孙明将袖子放下,无所谓道:“秋冬之际,我就容易起疹子,不碍事,两日便好了。”
司空岁给她辣椒的同时,还给了她药膏和丸药,吃了丸药,回去再用药膏,一日便能好。
李翊看裴修并不紧张,这才放心下来。
她眼神示意李翊裴修:“你们要不要进去一块泡。”
李翊弯腰从池子里捞了一坛酒,揭开酒坛盖,深深嗅了一口,坐在长孙明身旁,方回道:“我们哥三还能泡一泡,要是里头那些小子,谁爱去谁去,要不是康王的人说,你在这,我懒得带裴修过来。”
“酒倒是好酒,我们几个喝个开心。”李翊说着让后头伺候的内侍宫女去取酒盏。
裴修靠着池子坐下:“阿明本就不会喝酒,现下起了红疹子,你要敢灌她喝酒,我就把你摁这温泉池子里,和这些酒一道泡浴汤。”
“阿明忙活这大半日,一口都不给尝可过分了。”李翊道。
长孙明使着手里的小棍,一下拨这酒坛一下拨那酒坛:“我又不爱酒,有何过分。”
裴修拿起煮鸡蛋的小竹篓,竹篓里的鸡蛋泡在温泉汤里许久,已经熟了:“她能吃这个。”
裴修嫌弃地将李翊丢回床,好半天才缓过来。
长孙明立在后头,想起方才心有余悸,忍不住道:“李翊酒量虽越发好了,可这酒疯撒的可是越发吓人了。”
裴修将欲炸起来的李翊摁回床去,扭头对长孙明道:“这有我,你先回去。”
他一顿,又道:“好在霍大公子没打死李翊。”
长孙明想起霍焰,头皮有些发麻,又同裴修说两句,便拿了李翊一件大氅跑出殿去。
霍焰一身狼狈,原穿着的大氅已掷了,里头的衣袍乱得一塌糊涂,发髻散乱,垂下许多缕碎发,不知道的人,怕是以为霍焰从哪个沟沟里滚了一遭。
李翊醉酒耍酒疯,裴修不让长孙明扛,自己勉强连拖带拽将李翊从凝舒殿那拉出来,未料半路遇上霍焰,李翊不知发了什么疯,上前扯着霍焰不放,一口一个美人,连连亲了霍焰好几下,还将霍焰的大氅吐脏。
“霍公子,李翊他不是故意的,等他醒了,我让他去给你道歉,你能不能别同他计较。”长孙明说着,极不好意思地将手里的大氅递给霍焰。
霍焰面色难看,他身后的侍从至长孙明手中接过大氅,为霍焰穿上。
霍焰便是再好的教养这会儿也没了,说话显是带着气:“五皇子殿下言重。”
说罢,他转身。
长孙明不好意思,跟上他,又道:“这样真的可以吗?要不让你的侍从先给你重梳一下发髻。”
霍焰看长孙明一眼,冷淡道:“不必。”
长孙明讪讪哦了一声,转头走,没走几步,又无奈追上霍焰:“霍公子,你知道睢宁宫往哪走吗?”
景山离宫不比京中皇宫小,长孙明又是第一次来,跟着转来转去,一时倒是不知道从哪回去了。
霍焰立在原地默了默,环看四面几眼,指向南面长廊,语气淡淡:“走那条路,尽头左拐,再直走是菊草园,那人多,五皇子去那里找人送你回睢宁宫便是。”
长孙明顺着霍焰指的方向看去,还没道谢,霍焰便又离开。
霍焰被李翊闹得不快,走得极快,耳边才安静片刻,长孙明跟着的脚步声又传进耳,他蹙起眉,懒得再理,脚下步子不停,不回头。
两枚石子突然砸在脚边,霍焰扭头不满看长孙明。
长孙明足间一点,轻轻跃至霍焰身侧,手里还有根细竹条。
霍焰不耐:“五皇子还有……”
侍从忽地一声尖叫,指着霍焰脚边的白了脸,霍焰被打断,低下头。
他脚边有一条被砸穿蛇头和七寸的死蛇。
霍焰面色倏地一白,连连后退几步。
长孙明说着用细竹条挑起被砸死的蛇:“没想到离宫竟有蛇,不过,这个时候好像蛇本来就非常多。”
“死了,没事的。”长孙明见霍焰变了面色,将蛇挑远些。
霍焰还能依稀看出死蛇三角形的脑袋,这种蛇头多为剧毒蛇,他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道:“是离宫守卫不当,才出了这等差错,臣待会便去寻离宫统领仔细搜查离宫。”
长孙明点点头:“夜深了,霍公子担心脚下,让侍从打上灯才好。”
说罢,她转身往菊草园去。
“五皇子要回遂宁宫,走这边更快。”霍焰出声。
长孙明回头看他。
霍焰又道:“从这条路回遂宁宫,不消两刻钟,你若去菊草园唤人,少说得半个时辰。”
“啊,这……”长孙明轻蹙眉。
霍焰又道:“臣住甘远殿,同遂宁宫不远,可先送五皇子回遂宁宫。”
长孙明想了想:“那谢谢霍公子。”
长孙曜未用晚膳,回到长寿宫才唤晚膳,膳还未上,想起霍家。
“霍家有动静吗。”
陈炎犹豫片刻,答:“霍家父子去见了陛下,陛下留霍家父子二人用了晚膳,随后霍家父子离开,并没有久留陛下那处,不过刚发生了点小事,李家李翊方才喝多了酒闹酒疯,恰碰到霍焰,闹了霍焰一顿。”
长孙曜面无表情地听。
陈炎细禀:“长孙明同李翊及李翊带来的一个庶民一道喝酒,只李翊喝醉,二人送李翊回去的路上碰到霍焰,李翊闹得霍焰不悦,霍焰被吐了一身,李翊对霍焰无礼。”
“这种小事禀来做什么。”长孙曜头也不抬地冷声。
陈炎继续道:“据暗卫回禀,方才是霍焰送长孙明回的睢宁宫,二人相谈甚欢,长孙明杀了原要咬霍焰的毒蛇,长孙明算是救了霍焰一条命。”
长孙曜倏地抬眸。
长孙明刚准备沐浴,陈炎便喊她,道是长孙曜传她。她懒得理会,只说累了,陈炎面色极沉地劝告她,不要惹长孙曜生气,长孙明只得把衣袍穿回去见长孙曜。
长孙曜住长寿宫,就在睢宁宫旁边,倒不是她愿意同长孙曜住这么近,这是皇帝安排的。
她入殿时,长孙曜正在用膳,这个时辰用膳自不是晚膳。
听到长孙明入殿的声音,长孙曜没在意。
两名布菜宫女垂着眉眼跪在案前,一人布菜,一人认真挑鱼刺。
长孙明瞥一眼案上的菜肴,就以长孙曜平日的讲究来说,只八菜二汤太少了。
“有什么事。”长孙明语气不好。
陈炎看一眼长孙明,道:“五皇子,不得无礼。”
长孙明只得改了语气,再问:“请问太子殿下因何事唤我。”
长孙曜抬眼,冷冷看向长孙明:“与霍家人亲近,下一次,那条蛇咬的只会是你。”
长孙明一怔,只觉后背发凉:“那蛇是你让人放的?”
陈炎看长孙明一眼,姬霍两家不对付是真的,但那蛇还真同殿下和姬家没有关系。
长孙曜漠着脸,却是道:“只需回是,旁的不要开口。”
长孙明暗暗翻了个白眼:“哦。”
长孙曜乜长孙明一眼,执筷将挑去遇刺的鱼肉送进口中。
下一瞬,长孙曜便蹙起眉,挑鱼刺的宫女大惊,赶忙伏地叩首:“奴婢该死,请殿下恕罪。”
长孙曜接了旁的宫女递上的温帕,轻轻掩住唇。
不待长孙曜发话,便有侍卫上前将挑鱼刺的宫女拖下去。
长孙明一惊,从侍卫手里抢下宫女,高声道:“就一两根鱼刺而已,难道都要让人以死谢罪?在你眼里,除却自己,旁人的命都同草芥吗?”
宫女听到以死谢罪几字当即昏了过去,旁的宫人面色皆是大变,齐齐叩首跪下。
陈炎看向长孙明,殿下性子虽不好,但也不至于要这宫女以死谢罪倒,只不过这宫女伺候的不好,令殿下伤着,自不可能再在殿下跟前伺候了,挨二十板子丢到浣衣局去就是了。
长孙曜冷着脸看她:“退下。”
长孙明咬牙,抱起宫女转身。
长孙曜面色倏地沉下去,手中玉箸直掷向长孙明,长孙明一怔,抱着宫女避开,还未开口,陈炎命人上前强硬从长孙明手里夺下宫女。
“平日同你自己的宫女厮混还不够,现下还敢把你的脏手伸到孤的跟前。”长孙曜冷斥。
长孙明听得发懵,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我没有!我只是、只是想……”
长孙曜的声音越发冰冷,打断她:“若敢沾染东宫分毫,污了东宫清净,你的手脚,孤一并剁了,自甘堕落的无知蠢货,难道不知你现下到底在做些什么蠢事。”
陈炎无奈看长孙明,不说皇族,但凡是个正经世家有身份的公子,不论娶妻与否,都会顾着身份,不会同出身低贱的女子过于亲密。
豪门望族的世家公子便是收个通房,也需得是出身清白的好人家姑娘,只有些不入流的纨绔子弟,才会做偷偷摸摸之事。
退一万说,便是长孙明真没起那样的念头,只是一时着急想救宫女才做出这事,也极为不妥,长孙明一个皇子为一个宫女同殿下吵,还对宫女有亲密之举,这若传出去了,绝不会清清白白,宫里的人,最擅添油加醋。
传到最后,变成什么样都不好说。
长孙明气极:“你……”
“五皇子,不可放肆。”陈炎不想再看长孙明做蠢事说蠢话,“太子殿下并没有要杀人,是你自己胡思乱想污蔑太子殿下,其次,今日之事若传出,旁人耳中听到的不会是你救一个宫女这般简单,再者,你这般对那小宫女,小宫女心中除却感激,难保不会起些不该起的念头,五皇子也该明白自己的身份,不要给人奢望的幻念,误了旁的女子一生。”
长孙明硬生生把嘴边的话憋了回去,瞪着眼看陈炎。
陈炎面无表情地看她。
长孙明细想陈炎之话,面色越发不好,她转身疾步要走。
长孙曜两把指刀飞向长孙明,长孙明迅身避开,沉着眉眼看长孙曜。
“谁允你走的,滚过来。”长孙曜冷声命令。
长孙明紧蹙眉头,还没说,便被陈炎押着过去。
长孙曜看一眼身后的内侍,身后的内侍会意,唤了两个人上前,捧着温水热帕,给长孙明净手,随后长孙明被陈炎摁下。
内侍奉上玉碟玉箸与长孙明,长孙明冷哼一声,翻着白眼:“我不吃。”
她说罢,心下又骂长孙曜有病,一会儿骂人一会儿让她吃饭。
陈炎提醒:“五皇子,太子殿下不是让你用膳,是让你挑鱼刺。”
长孙明陡然瞪大眼看向陈炎:“?!”
长孙曜冷声:“不要妄想只受孤的恩德而不付出分毫,若挑的不好,仔细你的手。”
他睥向长孙明,说话的同时,一双玉箸刺下,长孙明一吓,缩回手避开长孙曜这一双玉箸,一个旋身将同长孙曜的距离拉开些。
玉箸刺穿圆案,圆案极明显地裂开长缝。
长孙曜指尖现出两枚指刀,迫近长孙明身侧,长孙明面色一变,执起手中玉箸挡住,玉箸倏地断裂,长孙明面色一变,侧身扼住长孙曜手腕,长孙曜敛眸,腕间用力,将长孙明往后头摔。
陈炎自觉退后。
长孙明咬牙,死扯着长孙曜不松,哐当一声,圆案翻下,一案菜肴全撒了地。
长孙曜被连带着摔下,被长孙明重重压在地衣,长孙明高束的马尾垂下,与长孙曜的墨发缠在一处,她一怔,视线与长孙曜撞在一处。
陈炎一滞,又不好上前,只得垂下眼去。
长孙曜脸一沉,一掌覆住长孙明的脸,将长孙明一把推开。
长孙明惊呼一声,摔至一旁。
半个时辰后,新的晚膳被送入长寿宫,长孙明低着头,心不甘情不愿地挑鱼刺。
陈炎颇赞赏地看长孙明挑鱼刺的动作,明泉剑法传人,手腕灵活,眼睛明亮,挑鱼刺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