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
时隔两月余上朝,文武大臣俱是把心提到嗓子眼上。
无他,以往上朝准没好事发生,这回肯定也不会幸免。
本来上回得知陛下去微服出游,让大臣们不胜欢喜,终于是送走了大佛,可以趁机休养生息了,可好景不长,钟离玉突然回来,万幸皇宫无异。
就在大臣们稍微安心过日子时,钟离玉一道上朝的命令下来,将文武百官打回原形。
在大乾,上朝的意义不在于百官觐见皇帝,奏事议政,而是在于玩乐。
百官们每回都要奉陪到底,有时候一条老命会丢个大半。
比如钟离玉把他养的四只老虎带过来,让大臣们近距离欣赏,与虎共舞,当场作赞颂老虎威风的诗。
钟离玉养的老虎自然和他的人一样,凶残可怕,当时若非有铁链拴着,只怕有不少臣子会命丧虎口,且虽有铁链束缚,还是有臣子被咬到腿,掉了肉。
画面极为血腥。
再譬如钟离玉养的花死了,他就会让所有大臣披麻戴孝进宫,在金銮殿吊唁他死去的花,还要求臣子们哭丧,写吊词。
倘若写的吊词不够好,哭得不够惨烈的,引起钟离玉不喜,那就准备收尸吧。
总之,等等诸类离谱荒谬的事层出不穷,大臣们历经五年磨砺,好歹是把自己的命养成了铜墙铁壁。
文武百官望着高台上的黄金龙椅,个个严阵以待。
这回陛下又要玩什么丧心病狂的游戏?思及此,大臣们个个腿直打哆嗦。
气氛紧张压抑,满殿噤若寒蝉,像是暴风雨来时的平静。
“陛下驾到。”太监的声音响起,钟离玉从侧门缓缓而来。
百官下跪:“臣叩见陛下。”
“诸位爱卿平身。”钟离玉嗓音如沐春风,面上洋溢灿烂的微笑。
可朝臣们并没有被钟离玉的亲和而被蒙蔽,反而心尖打颤。
众所周知,他们侍奉的陛下最喜欢伪装自己,把自己装作一个和善仁慈的君王,臣子们跟了他五年,哪里不晓得他笑脸之下的暴虐残忍。
百官们慢吞吞起身:“谢陛下。”
钟离玉手摸着冰冷的龙椅,饱含思念道:
“爱卿们,许久未见,朕对你们甚是想念呐。”
在座臣子无一不心里发毛,硬着头皮等待可怕的未来。
“诸位爱卿怎么都不说话?都成哑巴了?”
徐首辅挺身而出,他是钟离玉的外祖父:“陛下......”
他尚未言尽,钟离玉便打断:“算了,今日朕召你们过来是要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
钟离玉自顾自乐得发笑,眉眼温柔:“你们期不期待?”
闻言,百官压下恐惧,心一横,眼一闭。
快来吧!
然而预想中的危险游戏并没有出现。
金銮殿内响起钟离玉清朗悦耳的声音:
“朕当娘了,生了个女儿,哦,对了,朕刚生的。”
安静,死一般的寂静。
众大臣恍惚间睁开眼睛,目光茫然:“......?!”
甚么情况?!
钟离玉好似没看到百官们呆愣的反应,开口强调,骄傲地显摆:“还有,是我一个人生出来的,怎么样,厉不厉害?”
一言激起千层巨浪,汹涌的浪花袭来,把在场大臣卷入漩涡中。
臣子们跟傻子似的眨眼,面面相觑。
不是说笑的语气。
死寂之后,大臣们摇头扇脸,火辣辣的痛感使得他们的神智回归现实,这会子终于确认自己不是出现幻听抑或在做梦。
大臣们脑海中回荡钟离玉的话。
下一刻,他们的视线古怪至极,嘴角抽搐,有的实在过于震惊,没了脑子,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飘向钟离玉的肚子:......男人怎么生?
钟离玉笑眯眯,宽容大度地原谅臣子们的逾越和无力,不予追究。
徐首辅斟酌道:“陛下,您的意思是今日有后妃诞下了公主?”
钟离玉强调:“朕生的。”
大臣们:“......”男人如何能生孩子?简直荒诞不经,匪夷所思,大臣们都怀疑是钟离玉在戏弄他们,又或者是换个新方式来折磨他们了。
“怎么,你们不信?”钟离玉冷下脸。
警钟敲响,大臣们忙不迭道:“没有!”
钟离玉重新焕发笑容,比划月萤的身量:“差不多这么高了,长得特别喜庆可爱,日后你们见过便知道了。”
徐首辅道:“陛下,她多大了?”
钟离玉蹙眉,沉思一会儿道:“啊,这个,约莫十五六岁吧,朕也不确认,回去问问她。”
众臣:“......”
都不知道多大,真是您生的?而且十五六岁,那陛下是在八岁的时候生下的?可是这也不对劲啊,陛下说他是今日生的。
这事不对劲。
臣子们神经混乱起来。
“朕添一女儿,你们做臣子的不为朕高兴吗?”
臣子们顿时强颜欢笑,异口同声:“恭贺陛下!”
“好了,朕说完了,下朝。”钟离玉言毕,与洪石交接一个眼神后,便急不可待离开,他担心月萤玩的时候又磕碰到哪里,哭起鼻子。
徒留下云里雾里、笑得脸部抽筋的臣子。
臣子们缓过劲来,正要结队离开,洪石叫住大家,派内侍给每个人发了一粒花生。
臣子们困惑。
洪石笑眯眯道:“今儿是陛下的大喜事,陛下说要与尔等同乐,给你们沾沾喜气,是以叫咱家给诸位重臣下发生子灵药,大人们回去后只消吃下此药,便可怀孕诞子。”
“望诸位大人莫要辜负陛下一番好意,咱家恭候诸位大人的佳音。”说着,洪石意味深长地掠过在座臣子的肚子。
静。
无比静,时间仿佛停止。
众臣懵了,生子灵药?这不是花生吗?有没有搞错?!
一息后,朝臣们大受震撼,羞愤得脸色爆红:“......!!”
捉弄也不是这么捉弄的?荒唐!
事后出殿,朝臣们几乎个个惊愤交加,备受耻辱,做贼似的把花生藏起来,今日之事,势必要守口如瓶。
洪石回来交差,钟离玉仰头大笑,问洪石月萤去哪里玩了。
洪石告诉他,月萤并未出门。
“那摆驾回养心殿。”
将至养心殿,钟离玉远远地就看到一群人在养心殿的门口。
这群人的中间,属一个小光头最显眼,笔直伫立。
钟离玉扬眉,颇觉意外,还真在等他啊。钟离玉转而垂眸,胸腔的血肉之物正在有力地跳动。
头一回体会什么叫感动的喜悦之情,体会到有女儿的好处。
似是心有灵犀,月萤同样望见回来的钟离玉,杏眼一亮,随后问身边的春雨,得到春雨的确认,月萤提起裙子,跟小鸟似的飞快跑起来。
“停下。”
太监放下龙辇,钟离玉从龙辇上下来,目及月萤朝他而来,他提步上前,昳丽张扬的脸上绽放出喜气洋洋而慈爱温柔的笑容。
“萤萤。”
“娘亲。”
钟离玉快步,半躬身接住月萤,接着上上下下检查月萤,没有受伤,甚好。
“在等朕?”
月萤跑得脸蛋起红,呼吸微微急促,她平视钟离玉,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清澈纯真:“嗯。”
“等很久了?”
月萤摇脑袋。
“累不累?”
“不累。”
钟离玉拉着月萤的手,一道回宫。
“今天吃药没?”
春雨道:“药正在熬。”
早前两天,周不财再细细给月萤号过脉,确定月萤体内有毒,月萤之所以口吃的原因皆因此毒。
原本这种毒,是破坏人神智的毒药,概因在月萤体内呆了太久,从而影响到月萤说话的能力,也使得月萤对九岁前的记忆一片模糊。
其中,月萤口吃的另一个因素,概因月萤从前很少说话。
钟离玉这才知月萤这小傻子不是天生的,而是被人投毒陷害,一时间,钟离玉分外怜惜月萤。
周不财说,这小姑娘从前应该是个聪明有慧根的,不然怎会遭人妒恨暗算。
就凭月萤一眼就把他错认成娘亲,钟离玉深以为然。
这委实是火眼金睛呐。
再联合月萤说的九岁烧坏脑子,周不财就估摸这毒是在月萤九岁时下的。
这下毒之人何其歹毒,竟连一个小孩子都可以痛下“杀手”。
由于是陈年毒素,要想清除月萤体内毒素并不轻松。
钟离玉将此事告知月萤,他问月萤可晓得谁下的毒,月萤直摇头。
她全部的关注都放在自己可以变聪明的点上。
毒让她变笨,药可以解毒,让她脑袋瓜子变聪颖。
“娘亲,要变,聪明。”月萤认真恳求道。
钟离玉没追根究底,应允:“成,那就治。”
钟离玉下令,要是治不好,就让周不财提头来见。
万幸周不财虽是一个江湖郎中,但好歹也被冠上一个响当当的虚名——神医。
有他周神医在,解毒不是问题,只要钱给够。
不过月萤所要吃的药泡的药少不了珍贵罕见的药材,而且不能断。
这天底下有能力给月萤兜底的人,唯有当今圣上。
这小姑娘委实走运了。
钟离玉说诊金少不了,周不财大喜过望,放下狠话,只要月萤坚持疗程,假以时日定会好。
钟离玉一针见血:“具体日子。”
周不财打马虎眼:“啊,这......陛下,草民忽然想起一件十万火急的事,家中夫人马上要临盆了,请陛下容许草民回去接生!”
飞快说完,孤寡神医周不财就脚底打油似的溜了。
今儿月萤病好,便正式开始吃药解毒了。
“萤萤,你今年多大了?”
月萤伸出十指,发现十个手指头不够,有点苦恼,瞥见钟离玉的手,她灵机一动,把钟离玉的手借过来,凑了八的数。
“十、八。”
“十八?”钟离玉惊讶。
“嗯!”
“萤萤原来是大姑娘。”
钟离玉把御案上的一本册子递给月萤:“萤萤,以后就照着这上面的词句诵读。”
解毒的过程中,亦要坚持练习说话,双管齐下,届时不等毒素全清,月萤的口吃就已然好了。
月萤翻开册子,上面陌生的字叫她眼犯迷糊。
“怎么了?”钟离玉发觉异常,注视月萤,眼神蓦地阴寒,“不喜欢?”
月萤耳根红了,轻咬下唇,羞窘着脸期期艾艾道:“娘亲,我、我......看、看不懂,不识字。”
声量越来越小。
钟离玉愣了。
月萤低下脑袋,声若蚊呐:“没人教过我。”
钟离玉沉默了一会儿,坐下来不太自然地吃茶:“是为娘顾虑不周了......萤萤可想识字?”
“想。”
“很好,那为娘赶明儿给你找个开蒙先生。”既然决定要养月萤,那他就要好好培养月萤。
月萤欣喜不已:“真的?”
“当然了。”
“谢谢,娘亲。”
钟离玉微微皱眉:“日后不要再对朕说什么谢谢。”
月萤不解,却乖巧地点头。
“这个没用了,扔了吧。”钟离玉拿走月萤手上的册子。
“不。”
“娘亲,送、送我的,就是、是我的了,我会......好好读的。”月萤把册子抢回来,像藏宝似的把册子放进自己衣襟里,生怕人抢走。
然后她拍了拍胸口,乐得轻笑。
钟离玉心痒痒,张了张五指摸月萤小脑袋,眯着眼询问:“就这么喜欢朕送的册子?”
月萤的小脸蛋红彤彤的:“是,宝贝。”
钟离玉眸光闪动,柔声道:“萤萤喜欢什么样的先生?”
“娘亲选,就好。”
“萤萤有什么想要的,都告诉朕。”
月萤认真作思考状,最后得出结论:“要......娘亲。”
洪石端着药,老远就听到钟离玉心花怒发地大笑。
“萤萤的嘴巴是抹了什么蜜,这么甜。”
洪石把药放在桌上,悄悄抹了抹湿润的眼角,适时吱声:“陛下,药熬好了。”
钟离玉淡淡扫向桌上黑黢黢的药汁,这药瞧着就难喝,周不财说这治口疾的药最好是熬着吃为好,也不好做成药丸。
“来,萤萤,吃药。”
钟离玉用玉勺搅了搅药汁,复而舀起一勺送到月萤唇边。
月萤张口,刚吃进一点药汁,就反射性地后撤。
她皱巴小脸,捂着嘴巴。
“烫到了?”
“嗯。”
钟离玉懊恼,说:“那放凉再喝。”
月萤提议道:“娘亲,吹。”
钟离玉仰头与月萤对视,瞬间理解她的话,于是他重新端起药碗,舀一勺药汁后,生疏地吐出冷气吹凉药汁。
“这样?”他似乎是头一回做这种事。
“嗯。”
感觉差不多了,钟离玉小心翼翼地给月萤喂药。
“还烫吗?”
“不烫,了。”
一勺接一勺,眼看药即将见底,钟离玉凝睐月萤的模样,有点好奇问:“药难喝吗?”
月萤诚实道:“好喝!”
能变聪明的药,好喝!
钟离玉半信半疑,把最后一点药给吃了。
药汁入口,钟离玉皱起眉。
下一刻,“啪!”
屋内爆发出清脆响亮的摔碗声。
作者有话要说:钟离玉:不瞒诸位爱卿,朕生了一个女儿
大臣:……!!!
钟离玉:你们也要向朕看齐,努力备孕才是为臣子的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