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衍宗在无岐山的西北方向,距离极远。纵使用上专门的飞行法器,也需要花费数量巨大的灵石灵力。
到无岐山来,对于岑舒来说还是头一遭。
无岐山横亘衮州,由西向东无限绵延。掌教占去了东边的苍梧峰,悬月洞就在苍梧峰的南侧。虽名字里有个洞字,可实际上却是一座不算小的木制宅院,统共有五间屋子并一座大大的院子。
院子四四方方,用半人高的竹子围成,是凡人老百姓家常有的样式,可常有中却又透了三分奇怪。怪就怪在那竹子并非绿色,倒是呈现出金子一般灿烂的金色,远远望去,倒是十二分的亮眼。
只是院子内……
统共三颗枯树、一口井,就再无其他了,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破败。
苏小小在前方引路,赵朝与童飞鸣则陪在岑舒两侧,一行人跨过院门,往内走去。
岑舒抬眸随意一扫,甚至都不必费力扭头,就将悬月洞的整个布局纳入眼底:一间正房、两间耳房、后罩房改成了书房,另外还有一间空置的厢房。
正房、耳房、书房平日里时常有人活动着,还算有点人气,可厢房就纯属闲置了。
他收回视线,跟在苏小小身后入了书房。推开房门,入眼便是朴素无比的四方形茶桌,雕花刻纹一概没有,倒是胜在质地温润,一看就知平时有好好打理养护。
再看看四壁墙面,除却一排靠墙的书架,书架前几个胡乱堆放的蒲团,书房内就再无其他了。
苏小小便站在房内的正中央,朝着岑舒笑道:“岑公子,请进。”
岑舒却依旧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形将屋外的灿烂温柔的阳光遮去了大半,让他的脸陷在阴影之下,瞧不分明。
“岑公子?”苏小小见他半晌都没动作,忍不住又开口叫了一声。
岑舒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接下来要突破千难万阻一般,终于跨进了房内——
光影再次调换,苏小小终于看清了岑舒面上的神情,诧异、震惊、怜悯、深思……
岑舒开口:“从未见过如此袖珍的书房,竟比我的浴池还小上一半。”
话说到此处,他面上原本被苏小小激起的三分怒气瞬间烟消云散了,甚至还因此展露出点点笑意:“难为你。”
苏小小:……妈的好想打人。
岑舒三言两语就将祥瑞草的作用交代了清楚,原来这草的的确确可以让凡人在短时间内变得健康强壮,只是若是服用的时间过长,凡人便会中毒、最后爆体而亡。
说完之后他有些口渴,见桌上备了有茶壶水杯,便伸手取了来。可是才一握住茶杯,他的动作就停住了。
苏小小正坐在岑舒对面,见他这模样立刻就反应过来,笑着解释:“放心好了,茶水是刚刚才泡的,新鲜。”
岑舒却依旧没有下口,好半晌之后,他嘴唇一动,面色凝重缓缓吐出四个字:“茶杯好破。”
苏小小:“……”
靛蓝色粗瓷茶杯分明完好无损,只是略显朴实。
苏小小强忍着开始牙咬切齿地拽文咬字:“寒舍粗陋,让岑公子见笑了。”
——我们只是普通的陌生人,你这样实在是有点越界了。
岑舒充耳不闻,一点客气话都没有。他眉头紧蹙,又垂眸凝着白瓷杯中淡黄色的茶水,就连尝试去喝的动作都没表现出一丝一毫,又缓缓吐出四个字:“……只是茶水。”
苏小小握紧了拳头:“……茶杯里不放茶水放什么?”
岑舒将茶杯原封不动的放回了桌上,看了一眼苏小小。
那眼神该怎么形容呢?
总而言之,后果就是让苏小小开始默念人之初性本善、小不忍则乱大谋、人生如梦幻泡影、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等等洗脑词汇……
可什么用都没有!
她越想越气、越气越怒,什么退一步海阔天空,分明就是退一步得寸进尺、忍一时蹬鼻子上脸!
苏小小一拍桌子,正想开骂,抬眼一瞧却又正好撞见岑舒那张俊美的甚至有些嚣张的脸……
心里的火气突然就像是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
算了算了,看在这张脸的份上,还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呢?
可是苏小小能看在美色的面上忍下来,赵朝却做不到:“真的够了啊,你是不是以为你刚才掩饰的很好,一点都没有轻蔑的意思啊?!”
“寻常凡人之家以茶水待客,确实无可指摘……只是修仙之人辟五谷、清五髓,需吸纳天地灵气,自然而然就放弃了茶水,改以灵泉代之。”
岑舒扫一眼在场三人,朝这场可怜的小火苗扔下一场倾盆大雨雨……
“如无歧山这般”,岑舒微挑一下眉尾,毫无负担和停顿地捅出最后一刀:“用普通茶水待客的,寻遍中天界也是绝无仅有的,倒也新鲜。”
赵朝:“……”
苏小小:“……”
她忽然间明白,之前原身将岑舒狠狠揍一顿绝对是可以合理的、有必要的、坚决要继续实施的!
就算是看在这张脸的面上,也不可以!
赵朝深呼吸一口气,决定不再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一句,“咱们不说这些有的没的,回归正题吧。你直接告诉我祥瑞草这事发生在哪儿、背后的指使人是谁就行”,他拍拍胸脯,“其他的你都不用管,交给我——交给大师姐和我就行。”
正在小口抿茶却莫名其妙被人点名的苏小小:“我?”
赵朝那是一点儿没听出来苏小小的意思,还挺自豪:“那当然,咱大师姐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苏小小哽了一下:“那个……袖手旁观倒也不是不——”
她话说到这里时恰好一抬眼,看见映入眼帘的东西时忽然就打了一个磕巴,紧接着就倒吸了一口凉气,声音大得嗓子都喊破了音:“你你你你,你在干什么?!”
赵朝和童飞鸣被苏小小剧烈的反应一惊,两双眼睛“唰唰”如箭一般,立刻就顺着苏小小的视线看去——只见不知道从何时起,原本“朴素至极”的茶厅内忽然就堆满了许多东西。
盛着鹅蛋那般大小夜明珠的鎏金烛台就有五座、依次摆在角落,镶金云纹毯出现在散乱的蒲团下、将原本就支棱出来的几根稻草衬得更多了几分凄惨之意,白玉灵茶盏并五只小巧可爱的茶杯凭空出现在眼前的木桌上、荒废了不知多长时日的香炉中燃起了长明暖香……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哦不——是赐下这一切的无私又伟大的“神明”正站在墙前、瘦长有力的手指在墙面上按来按去,口中还道:“这墙实在有些弱不禁风、上不得档次,该换成东海海底的金石做墙才好……”
赵朝的目光从这些见所未见的物件上一一扫过,眼神从惊讶到兴奋到怀疑再到木讷:“……这个世界让我感到陌生……”他哽咽了一下,“有钱人真让人恶心。”
岑舒转过头来:“嗯?”
苏小小迅速站起身来,一把就搡开赵朝,坚决表明自己的立场:“我不认识他!”她热切又激动,步子迈得极大,几步就到了岑舒跟前,热切地仰望着他:“你的名字里是舒、我的名字里也有苏,你说会不会有一种缘分……”
三人的目光一齐看向她,而苏小小则不负众望地语不惊人死不休:“我俩结成异姓姐弟呢?!”
童飞鸣:“……”
赵朝:“……”
鎏金烛台的光芒掠过,在岑舒的眼下洒下淡金色的阴影,长睫颤颤、恍若蝶翅。
也不知他是被苏小小的无耻震惊了、还是他当真觉得此言可行,只见岑舒忽然笑了。
好似松间明月、春涧山鸟
苏小小望着眼前这张脸,觉得真好看,是那种想把他酱酱酿酿的好看。
岑舒站在少女的跟前,略微一垂眸,就将她所有的神情纳入眼底,视线划过少女眼尾的红痣,又掠过因期待而更显明亮剔透的双眸。
他开口,声音轻得仿佛是梦呓:“哦?你想当我的姐姐?”
语气堪称平淡、态度实称和缓,可是赵朝却被吓得哇哇乱叫:“岑公子!岑大哥!岑道友!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不要伤及无辜啊!”他一边大喊,一边竟唤了仙剑一脚踏上,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朝着门口疾冲。
岑舒对着苏小小勾了勾食指,声音温柔得像是滴入湖心的细雨:“过来。”
一时间之间就连童飞鸣的声音都颤抖了,他劝道:“岑公子,你冷静一下……”
太阳爬上了山、又西沉落下。
整整三日后,飞羽庐紧闭的房门才打开来,赵朝脸色苍白、奄奄一息,犹如游魂一般“飘”出了门外。
他无视苏小小小心翼翼赔的笑脸,视线飘在不知名的半空、语带死气地问:“师姐来干什么?”
碧绿泛着清香的荷叶被捧到赵朝眼前,四块缀着星星点点桂花的碧根糕整整齐齐的躺在荷叶上,看上去既漂亮又好吃。
苏小小讨好的说:“这是我特意去山下买来的,师弟尝尝。”
赵朝看都没看一眼,还是幽幽望着远方:“我本以为咱们师姐弟一场,没有亲情也有交情,结果师姐你——”
“我我我……这也不能怪我啊师弟,天衍宗都是医修,掌着世间丹药和医术,这医和毒只在他们翻掌之间,谁敢得罪他们啊,你说是不是?”
赵朝僵硬的扭动脖子,终于看向苏小小,痛心无比的控诉:“你我师姐弟一场……你竟如此狠心的扔下我。”
苏小小赶紧又盯回地面,小声地祸水东引说:“当时我不是不想救你,只不过童师弟告诉我上一个敢得罪天衍宗的修士道心尽碎,直接爆体而亡……这次已经算是很给咱们面子了。”
可是赵朝还是想不通,“可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他了?明明得罪他的是你……”
苏小小轻咳了一声,干巴巴的继续解释:“中天界地大物博,统共有九州十四岛。我哪里知道天衍宗地处西北边境处,民风与其他地方大为不同——”
“……师姐是想说你不是故意的?”
苏小小紧紧闭上眼,视死如归的点明:“我哪儿知道天衍宗女子极为珍贵受看重,男修士们的道侣便统一称作姐姐呢。”
赵朝还是直勾勾的看着她:“……所以呢?明明是师姐你同别人见面不过三次,次次都让直言让别人做你的道侣。冤有头债有主,那杀千刀的为何要给我下泻药?!”
苏小小:“……”
这她哪儿知道?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决定还是转移话题为好:“祥瑞草的踪迹有更新的消息了,岑公子今早才来告诉我的。”
听了这话赵朝总算振作了一下:“在哪里?”
“东北方向,乐安城。”
赵朝点点头,望着苏小小理所当然的道:“那咱们何时启程?”
他心头对这次即将和大师姐展开的冒险期待无比。
哪里晓得苏小小眨眨眼,竟然无情地掉头就走。
开什么玩笑,她现在什么自保能力也没有,去干嘛?
赵朝愣了一下,拉了三天的肚子让他虚弱无比,根本没办法追上去,只在原地干叫唤:“师姐、师姐,你真不去吗?难道就我和飞鸣两个人去?”
什么回应都没有,赵朝看着苏小小一脚已经迈出门外,不死心地叫嚷的更大声了:“师姐就放心我和飞鸣?”他有点伤心,声音也更低了:“岑舒那个怪人肯定也会去,到时候会对我和飞鸣做什么都不知道。”
苏小小的脚步还是没停,背影消失在了门口。
赵朝心头有些些委屈,又有些些难过,嘟嘟囔囔道:“好吧好吧,不去就不去。”
反正他从来就没有受过师姐照顾,反正他一样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