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余晖,晚霞斑斓,盛大而瑰丽。鹭鸟振翅,悠然自天际交界处飞过。
快得仿佛只是一眨眼,来人就已抵达了茶寮门口。他自半空缓缓落下,周身绮罗随风缓缓飘动,腰间悬坠一枚白色玉珏,质感极佳。纤尘不染的雪白绣金线长靴轻轻一点,眼看着就要落入满色褐色黄土的泥地——如此的格格不入。
青年面上露出难以忍受的嫌弃来,手指轻轻一动,一张大得夸张的地毯便陡然出现在地面,将茶寮门前的空地铺了个满满当当。
他这才勉强满意,落地之后,抬脚踏上厚实柔软的地毯上,朝着茶寮门口的四人走来。
别说是苏小小,就连童飞鸣都被这番奢靡铺张的行为惊得愣了愣,感叹道:“不愧是天衍宗的弟子……”
赵朝也应和了一声,他看着青年腰间的玉、又看看那身纹满各类术法的衣袍,忽然间控制不住的开始抹眼泪道:“我听说医仙就收了岑舒这一个徒弟,天衍宗谷内那些积攒了几千年都用不完的灵宝灵石……是不是全是他的?”
童飞鸣点点头:“那是自然,他现如今的修为已是翘楚,更别说医仙还极为宠爱他。这般资质和气运,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他话才说完,却偶然瞥见苏小小面上忽然出现了诸如触动、震惊、恍然大悟、如临大敌等情绪,心头转念一想就明白过来,小声安慰道:“师姐不必如此,天衍宗的修士们主修习治病救人之术,与咱们无歧山的情况很是不同。”
他本意是在安慰大师姐,可是没想到等他说完之后,大师姐的脸色却更难看了,原本的如临大敌竟然变成了绝望,其中又带了一丝不死心的挣扎,仿佛是深处荒漠却寻不见水源的旅者。
赵朝自然也注意到了,他见苏小小这般反应,自己也跟着下意识地紧张起来,“师姐,怎么了?怎么头上冒这么多冷汗,是哪儿不舒服?”
就连童飞鸣这般稳重的慢性子也露出些许着急的神色,关心道:“师姐?”
不怪他们紧张,毕竟苏小小在两月前才受过重伤,就算如今身体已然康复,可万一呢?
苏小小将视线从青年身上艰难的挪开,死死抓住赵朝的手臂,力气大到好似要捏断赵朝的骨头一样,字字惊心、声声泣血:“——咱们没借他家的灵石吧?”
难道又是来上门讨债的?!
童飞鸣:“……”
赵朝倒是也想一脸无语,可无奈却被攥得面目扭曲,痛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接连打手势催促苏小小赶紧松开。可是苏小小实在太紧张了,紧张得其他的都注意不了,只一心一意等着答案:“快告诉我!”
……千万不要再来一个债主了,她真的受不了!
童飞鸣立刻跨出一步,轻拍苏小小的手臂,想让她放松下来:“大师姐放心,咱们不欠天衍宗的灵石。”
浑身上下紧绷绷的劲一下子就松了,苏小小舒坦了、放心了,觉得天都亮堂了。她扯了扯衣裙上褶皱,准备打道回山。
既然没有借过钱,那就简单多了。
“可是……”赵朝龇牙咧嘴地接着童飞鸣的话往下说,“五年前的玄天境大比,大师姐你当着九州十四岛的人狠狠地赢了他哎。“
昂首挺胸迈出去的步子忽然就冻住了,苏小小很慢很慢地扭回头来,食指指了指自己、又点点马上就要走到自己跟前的岑舒:“我……赢了……他……?”
赵朝和童飞鸣一起点头。
“当着那什么九州——就是所有人的面,赢了他?”
童飞鸣往苏小小身边凑近了一点,在她耳边小声赞道:“虽然岑公子如今的功力着实不错,可大师姐还是大师姐,总归要胜他一筹。”
苏小小:……
完了,原来这不是来要债的,这是来寻仇的。
也不知道岑舒听没听见自己和童飞鸣咬耳朵,可是苏小小很笃定,岑舒现在望向自己的时候脸色更加难看——得了,看来不管听没听见,两人之间的梁子早就已经在玄天境时就结下了。
两队人狭路相逢、下一刻就要短兵相接,苏小小要装作没看见已经来不及了,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朝岑舒迎了上去,脸上也挤出一个笑来,嗲声嗲气:“岑哥哥来了啊。”
她现在可发挥不出从前的战斗力,只能期望伸手不打笑脸人能管用了。
此话一出,在场无论是人是鬼都愣住了。
被雷得外焦里嫩的赵朝赶紧扯了扯苏小小的衣袖——他被掌教单独叮嘱过,现在已经知道苏小小失了部分记忆的事情,于是乎便担当起了“日记”“恩怨情仇记事本”这两份重任。
他凑到苏小小的耳边,声音虚得不行:“师姐……你年纪比人家长、筑基时间也比人家早……”
苏小小:“……”
她强撑着辩解:“这有什么?哥哥姐姐的称呼又不是只看年纪……”
苏小小忽然哽住,仰头看了看已经走至自己身前一米远的青年,好家伙好家伙……脸都已经黑得要下雨啦!
“数月不见,你倒是能屈能伸的紧。”
苏小小:“……”
赵朝怕被岑舒听见,愈发压低了声音、用手小心将声音笼在苏小小耳边:“忘记说了,上一次你打赢他的时候,让他喊你姐来着。”
——下一次这种重要的事情提前说好不好!
苏小小干笑一声,闭紧了嘴巴。
……为什么她不是哑巴!
岑舒偏过头,轻一颔首便与童飞鸣见了礼,紧接着眼睛扫过最尾端的魏元瑞……
魏元瑞一怔,正想抱拳,却发现岑舒已经若无其人般收回了视线,朝着苏小小道:“前些日子你让我查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
可是苏小小却根本没意识到这一点,她只发现鼻尖传来一股极好闻的香味……
她形容不出来,只觉得闻起来异常的舒服,淡淡的暖意从手脚开始、沿着四肢朝着胸膛和胃的方向集中,仿佛浑身上下都泡在温泉里一样。
她克制不住地,就好像猫闻到了猫薄荷、狗看见了……
眼看着自家师姐离别人越来越近,赵朝赶紧一把将自家师姐用力扯了回来:“师姐,大庭广众呢,你克制点!”
他偷偷觑一眼岑舒:“就算别人长的……长的有几分姿色,你也不能这样。”
苏小小被这样猛力一扯,从微醺一样的状态中一下就惊醒了,双眼定睛一瞧,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岑舒不过半臂距离……
她赶紧站直了身体,想要挽救一下自己的清誉,清清嗓子:“你、咳、你刚才说——”
岑舒笑了一下,那笑容好看极了,就好似夏夜的极光、冬日的暖阳。
可下一刻,极光和暖阳就开了口,一字一顿地告诫某个想要痴心妄想的少女:“别白费心思了。”
苏小小:“……”
什么白费?
什么心思……?
岑舒根本不答话,他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苏小小转头望着赵朝:“他什么意思?白费什么心思?”
赵朝望着岑舒挺拔的背影,尴尬的咳嗽一声,对苏小小恨铁不成钢:“师姐,这人脾气怪嘴又毒的,你何必呢?就算是真瞧上了——”他压低声音,“咱把他偷偷打晕了绑回山就是了,何必与他废话这么多?”
苏小小被吓得呆住了:“你、你、你这思想很危险!”
更何况,怎么就到了她瞧上人家的地步了呢!
童飞鸣往前踏出一步,赞许地点点头:“赵师兄说得在理,不如我们今晚就——”
三人围做一堆,窃窃私语,亲密无间又熟悉非常。唯独魏元瑞被隔阂排除在外,恨得捏紧了拳头:无岐山这群莽夫!他迟早会让他们后悔的!
经过苏小小高超的套话技巧,终于了解到了岑舒口中事情的全貌。
也幸亏岑舒和苏小小接触不多,才险之又险地瞒下了自己失忆的事情。
原来几月前,苏小小发现一株名为祥瑞草的草药流入了衮州境内,炼丹师告诉她此草极赋灵力,凡人若是能每日吃上一株,只要能坚持上三年就可以延年益寿。
可对于修仙之人而言,只要进入筑基期面容就可以保持在当下的年龄,又多添了五百年寿命。这短短的三年实在不过是九牛一毛,让人提不起半点兴趣。
炼丹师当然也是如此认为,他对祥瑞草感兴趣不过是为了探究它为何会有如此作用,所以才采买了一批。
话说到此处,岑舒看了一眼苏小小:“你可知此草从何而来?”
看着对面三人齐刷刷整齐的摇头,岑舒冷哼一声,“此草没有由来。”
茶寮内,四人围着点了一盏油灯的茶桌坐了一圈。
昏暗的烛光从下往上映照在几人面上,将一张张原本或端正或清秀或俊逸的脸映射的明明灭灭。
听了岑舒这话,苏小小率先嗤笑出声:“切——”
还以为他打听出了什么消息,原来什么都没有。
岑舒正好坐在苏小小对面,自然完完整整的收获了她这一声嗤笑。只见他将手掌摊开在石桌上,一株碧绿可爱的小草下一刻便应声出现在他的掌心:“世间万物皆有来由,没有由来就代表着——”
童飞鸣接过话茬:“是有人想方设法的将祥瑞草的来历隐藏了下来……”他沉吟了片刻,说出自己的推断:“天衍宗内藏有百草千宝,若是有一种草药连你都找不到,那此事——”
岑舒笑着点了一下头,眼神若有似无的在苏小小身上绕了一圈:“早就听闻童家藏有书卷万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苏小小:……
好好好、行行行,拐弯抹角的骂我是吧?
“你你你……”
岑舒轻抬下颌,笑得傲慢又矜贵:“我怎么?”
苏小小握紧了拳头瞪着他,不一会又蔫儿了下来。
妈的,明明有灵力却不知道该怎么用,回头她就要把老头儿留下来的玉简抄个八百次,到时候把这人绑回房间,趁着月黑风高——
她望着岑舒笑得颠倒众生的脸,恶狠狠地想,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顿!
作者有话要说:不然趁着月黑风高做什么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