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小敷衍的“嗯嗯”了两声,开始回想刚才捕捉到的一些关键信息——原身是在自家山门的后山被袭击的……对吧?
那她现在所处的地方就在无歧山山北的某处山坳里,只要找对方向,就能回到宗门所在。
苏小小定了定神,发现四周只有一条下山的小路。她抱紧了小白狐,抬脚走了过去。
不过短短几柱香的时间,四周的景色已经摇身一变——原本地势平坦的枯草地和漫天风雪早就没了踪影,笔直的参天大树森然而立,视线寻着郁郁葱葱的森林再往上,是已然变成深蓝色的广袤天幕。
新月高悬在天空的正中央,向着世间万物铺洒薄如轻纱的银芒,不由分说地裹缠在树梢叶尖。嗡嗡虫鸣接连不断,可那声响实在太过细小,反倒衬得周围更加的幽寂起来。
苏小小从小就在城市里长大,别说是在这样人迹罕至的密林独行了,就连没有灯光的夜晚她也没见过几次,这是平生第一次对黑夜的“黑”有了深切的认知。
天色愈发的黑了,温度亦是陡降。
夜间朔风寒凉无比,顺着脖颈和衣物的缝隙死命的往里钻,好似能吹进骨头缝里面似的,冻得苏小小接连打了数个寒颤。她这才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天道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
“啊啊啊啊啊——”
苏小小觉得自己的颈后忽然一痒,她惊得大声尖叫起来,一边用左手疯狂地拍打着后颈子,一边飞快地蹿起来躲到了一颗树背后,就这还不忘记把小白狐牢牢的护在怀里面呢。
深夜凉凉,只见一片枯叶晃晃悠悠的从枝头落下,簌簌落在苏小小刚才坐的位置上……
原来只是一片落叶。
“吓死我了!什么鬼地方啊”,苏小小吓得心脏砰砰跳,她下意识地紧紧按住胸口,等再三确认了刚才真的只有一片树叶后,连忙三下五除二的把小白狐塞进胸前,再也不敢待在这里了。
山路本来就难行,更别说还是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了。
路面全是坑坑洼洼、大小不一的碎石和稀泥,一个不小心没踩稳就会狠狠崴脚,再加上天色愈黑、视线受阻,更是难上加难。
苏小小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苦不堪言,也不知道走了到底多久,才好不容易发现了一处山洞。她立刻钻了进去,半步都不肯再挪了。
一整晚都在奔波,才一停下来满背的热汗就凉了下来,湿哒哒地粘在衣服上,格外不舒服。如果是从前她肯定不管不顾必须要先洗个热水澡才行,可现在哪里有这条件?
苏小小这下子也不计较坐着的是不是软乎乎的沙发了,甚至连地上的灰尘和黄泥都毫不在意,一弯腰就在岩石上坐了下来,直喘粗气。
虽然既冷又饿,可是苏小小更觉得疲惫。好不容易有了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她将小白狐紧紧一搂,竟然毫无防备地就这么睡了过去。
等苏小小再次醒来,是被痛醒的。
她张开眼,发现自己从背靠着岩壁变成了斜躺下来,右手臂被自己枕在头下,不知道压了多久,现在已经麻木的一点知觉都没了。
她本以为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可浓重粘稠的黑夜依旧从洞口倾泻而下,残忍地告诉她这一夜竟然依旧无比漫长。
“嘶……”苏小小痛哼一声,等那阵酸麻缓过去之后才慢慢地坐起来,另一只手立刻搂紧了怀里热乎乎的那一团,声音低低地:“小白。”
小白狐蜷缩在她怀中,没有动。
她口渴的不行,嗓子又痛又干,可是依旧不肯停下:“小白。”
可山洞寂寂,除却小白狐微弱的呼吸声外,只有她的声音回荡。
苏小小紧紧搂住怀中小小的热源,将脸埋进了胳膊中,再也没开口。
日升月落,又是两日过去。
山林幽静,繁华喧嚣宛如上辈子的事了,对于苏小小而言,现在就连落叶的声响在她耳中都震耳欲聋。
一人一狐仍旧待在石穴中,好似相依为命的一对小可怜儿。这两天苏小小每天都出去好几次,找吃的、找路,可是全都一无所获……
这一片山林中密密麻麻遍布的全是雪松,也不知道是存在了多长的岁月,一棵棵的比摩天大楼还高。这也就算了,绝就绝在雪松吧,它根本不结果子。
苏小小站在树底一望,脖子都仰断了都看不到终点,更别说看见太阳了。在这种幽深的密林中想要利用太阳辨别方向,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咕噜——”
她低下头看了一眼饿得直叫唤的肚子,迷迷糊糊的想原来挨饿是这样的感觉啊。不仅仅是字面意义上的饥饿,是整个胃火烧火燎地痛、是急切地想要吞咽的不满足感。
苏小小慢腾腾地转身回了洞穴,她身上的黑色衣裙已经被树枝划得破破烂烂了,灰尘遍布,整个人看着就跟叫花子似的,可小白狐浑身上下倒愈发的白亮蓬松了。
她饿两眼发青,幽幽的盯着端坐在身前的小白半晌,忽然说道:“都是三天三夜没吃饭,怎么你看起来还胖了一点……唔……有点像芝麻馅儿汤圆……好想咬咬看……”
小白狐浑身的毛陡然一竖,一下子就睁开了双眼。
“看来最近修养的不错,比从前还胖了一点。”
苏小小瞥一眼笑眯眯坐在上位的小老头,皮笑肉不笑的喝了一口茶,没答话。
小老头,全名吴尘子,便是无岐山现任掌教,也是苏小小的师父。
掌教被自己的关门弟子这一番冷落,不仅不生气,反而笑得更灿烂了,满脸的皱纹就好像一朵盛开的菊花,他问:“事情……都处置妥当了?”
苏小小轻飘飘地应了一声,掌教便立刻合掌一拍,竖起大拇指:“不愧是老夫的徒弟,厉害厉害。”
要说苏小小刚穿来时对这小老头还抱有敬畏和尊敬,那现在可是丝毫都不剩啦。
她有些无奈:“我说师父,下次这种事能不能别叫我去了?我现在一没灵力、二没记忆的,到时候事情办砸了怎么办?”
掌教一叠声的是是是、对对对,可就是不松口答应,反倒是问:“听说今日来的是那个叫魏元瑞的臭小子,不过十五岁就筑基成功的?”
“昂?”苏小小正拿着一块松花饼想要喂给小白,心不在焉的回:“谁?”
她已经知道小白不吃任何甜的东西,可就是架不住那一腔想要投喂的心。
小白狐嫌弃的不行,偏头躲开不说,后腿踩在苏小小的腿上借力一蹬,轻轻松松就跳上了另一方高几。蓬松柔软的尾巴遮住脸,径自睡了过去。
苏小小满脸的不甘心,又追到高几旁投喂,嘴里随便搭话:“你说今天来催债的啊,那个魏什么瑞?他怎么了?”
看见苏小小浑不放在心上的反应,掌教不仅没生气,反倒是极满意地抚了抚自己的白胡子,没搭这话头,又说起了另外一件事:“今日之事,你是如何解决的?”
小白狐被苏小小扰得烦不胜烦,干脆直接给了苏小小一爪子。五道红艳艳的抓痕陷在白皙的手背中,煞是显眼。
苏小小“嘶”的痛叫一声,终于死了投喂的心,悻悻地把饼子又放进自己的嘴里,“你说要债的事啊?”她将松花饼吞下,这才慢吞吞地说:“还能怎么办,就拿东西抵债了呗。”
掌教满面的笑容顿时一僵,心里面一下子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失声问道:“你拿什么去抵债了?!”
……不会是……
“还能有什么?咱们无岐山什么最多,就拿什么去抵了啊”,苏小小摸出一方丝帕来,仔仔细细把指尖擦干净,“那么多废铜烂铁放着也是放着,还多亏了人家债主好说话呢,竟然还收了。”
掌教瞬间就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一般,气息奄奄的半靠在椅背上在,已经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可就连这样了都还在挣扎着还不肯接受事实:“当真被拿走了?就是插在剑冢里的那些个废……灵剑?你当着外人的面一拔就拔出来了?”
苏小小一下子就想起下午师弟师妹们奇怪的反应了——可这也不对啊,如果那柄废剑真的有那么重要,怎么没有一个人阻止她?而且……什么叫一拔就拔出来了?
看掌教这反应,苏小小心里也明白过来了。看来拿剑抵债应该是有点不妥,但她觉得问题应当不大。
毕竟也是为无岐山还债嘛,所以她大方地冲着掌教点点头,承认道:“是的。”
……
听着自家爱徒的回话,只听“啪叽”一声,掌教像是一块终于被拍死在墙上的面团一样,顺着椅子滑坐在地上,哭丧着一张脸干嚎:“你你你……你竟然……你……”
“大胆逆徒!竟敢做下如此狂妄悖逆之事!”
忽然之间,一道声音从天外传来立时打断了掌教的表演。那声音震耳欲聋如同雷爆一般,刺得耳膜生疼。空旷的殿内也骤然刮起飓风,吹得浅色的帐幔胡乱飞舞,扰得人眼前发花。
“受罚!”
“住手!”
两道声音乍然同时响起,声音还未曾消散的时候就听见金石撞击铮鸣之声,“嘭”的一声巨响轰轰烈烈的将殿内本就只剩四五把的椅子掀了个一干二净。
尘烟散尽、四下归位,唯有被肢解殆尽的一地桌椅残肢以及——还老老实实呆在原地的苏小小。
她双手搭在膝盖上,乖巧的像是幼儿园学生在听老师讲课,而离她脚尖半米远的地方,横亘着一道深深的、粗略估计深达三四米的裂痕。
蛛网般的裂缝向着一个方向收拢而去,最后止在一处剑尖。
而掌教手握一柄耗不起眼的长剑正挡在苏小小的右前方,满脸肉痛的看着地面的裂痕,又敢怨不敢怒地看一眼来人,张口就要赔偿:“师兄!大家伙儿可都看见了,地板可是你弄碎的,你要负责。这买新地石的银子、运送的花费还有安装的消耗,你可都得给足了!”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都还不解气,小老头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咱们无歧山也就剩这一处大殿拿得出手了,这下子毁了以后还怎么见客、还怎么充门面?你倒是躲得浮生半日闲,把这大烂摊子扔给我……”
来人虽然被掌教唤做师兄,可年纪看上去却比掌教小上不少——至少脸上的皮肤看起来就比掌教的光滑细嫩不少。
“吴尘子!今日你还想包庇你这逆徒不成?”秦无相被掌教这一番颠倒黑白的话气得发了抖。
掌教立刻收了剑,两只手笼在袖子里,满面的严肃:“原来师兄也听见消息了,你且放心,我正在罚这逆徒呢”,说罢两眼看向还端正坐着的“逆徒”。
苏小小望着掌教,眨了眨眼:你眼皮子抽筋了?
石头脑袋的东西!这都看不明白!
掌教转脸又堆起笑容来对秦无相解释:“剑塚的剑珍贵无比,乃是无歧山历代弟子们从各处秘境搜罗而来,小小私自将剑送出,确实是她做的不对。”
苏小小这才明白那些残剑的来历,她抬头打量着被掌教唤做师兄的人,只见他一身粗麻白色长袍,看起来不过是四十岁出头的年纪,眉间却已有深刻的纹路,嘴角向下,一看就是个不好相处的样子。
看来就是掌教之前跟她说过的,掌教的同门师兄、无歧山现任长老——秦无相了。
掌教伏低做小地安抚了好一会,好不容易看见自家师兄的脸色和缓了许多,正想趁势求个情,却没想到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
“那什么,我说两句。”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那什么,我简单说两句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