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柳绰的是马场边架起的烤架和熊熊燃烧的篝火。
“来来来,”燕辉推着柳绰来到篝火旁边,“往这儿坐,暖和。”
柳绰看见架在火上的羊排微微一愣。
在羊排前忙活的是一位老妇人,年近五十,慈眉善目的脸上布满了皱纹,是马场管事的媳妇。
跳跃的火舌在腌制的羊排下跳着戈探,细嫩的羔羊渐渐变得金黄,油溢出来,一滴滴地落在红柳枝做的串夹上。红柳枝特有的香味被烤进肉心中,分解了羊肉的膻味。金黄焦脆的外皮看得格外有食欲,浓郁的香味被清冷的夜风带到鼻尖让柳绰由衷地感觉到饿了。
老妇人乐呵呵的,笑得眼睛都眯成缝:“三殿下提前好几日和我们打了招呼,说一定要让您尝一尝。”
“可不是,”马场的管事是一个瘦瘦的老头,有点佝偻,鹰钩鼻,眼神很锐利,是一个很厉害的相马师,熟悉马性,也没看出手法,轻拍几下就安抚住了见火焦躁的马匹,“一连提醒了我们三日,好像生怕我们会卷铺盖跑路似的。”
燕辉哈哈笑出来,看起来应该和他们很熟,完全没有架子,他向柳绰解释道:“那日我被朝中的事情绊住,来得晚,跑完几圈马下来天都黑了,饥肠辘辘,发现他们正好在烤羊。哇,香得我,当即就加入了他们。本来我想的是填点肚子,结果没想到意外的好吃!外焦里嫩又香又没有膻味!就想着你过来的时候也尝尝。”
柳绰有些意外,她知道此马场背后的主人是皇上最小的弟弟景王,这位王爷不涉党争寄情山水潇洒度日,深受皇帝喜爱。管理马场的人景王叔的家臣,据说性格古怪,谁的面子都不给,她有一个堂兄就曾在此吃过亏。燕辉才在这边练了几日的马,就熟成这样了?
水灵灵的姑娘谁都喜欢,老妇人和蔼可亲地切了一块最嫩的肉放在柳绰面前:“饿了吧,尝尝看?”
柳绰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种热情直白的招待了,连忙抛去脑海中下意识地琢磨,眉梢挂着真诚的笑意,道谢后才小心翼翼地用箸品尝。
燕辉含着笑,跳动的篝火在柳绰的侧脸上打出明暗不一的阴影,带着几分暖意。其实他觉得柳绰这个人蛮奇怪的,看起来比谁都清冷,但却会因真挚的善意而不知所措,也会因为别人对她的好而想要回报。
“好吃,没有不习惯,是真的好吃。”
“够了,真的够了,您也多吃一点。”
柳绰生疏地应对着热情,难得真切地感受到什么叫做盛情难却。
“哈哈哈,”燕辉在一旁看了一会儿热闹,眼见柳绰前面的盘子就要放不下了,才乐呵呵地夹了几大块到自己碗里,“真的够了,她胃口小,您别给她切这么多,她会因为不好意思剩下而让自己撑死的。”
柳绰被戳中心思,脸有点红,她不好意思地抬头解释道:“没有,殿下开玩笑呢。”
燕辉就这样笑着,也没有说什么,拿着小刀将羊排一块块剔骨切小后再放进柳绰盘中。老妇人看见燕辉的举动,本就和蔼的笑意更加浓了几分。
一整块羊排在众人的努力下吃得所剩无几,随行的护卫也被分了不少,不过马场老头钟爱的马奶酒燕辉却不敢苟同,也不知道是不是发酵技艺的问题,总感觉有一股子酸涩味。
酒足饭饱,马场老头拉着燕辉帮忙去看看马厩的食槽,听说是燕辉帮忙利用滚轮做的一个方便倒马料的省力装置出现了一点问题,拉绳下倒时总容易倒歪。燕辉踩在架子上,仔细对比着角度,小心调整,时不时还和马场老头斗几句嘴,笑容贱贱的,总能把想上去帮忙的马场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
燕辉调整完卡扣的角度后倒了一桶马料试验了一次,那装置看起来看简单,几个缩小版车轮般的滚轮加麻绳,却能通过拉动麻绳让一桶桶马料吊起精准地倾斜倒入食槽。
“没想到殿下还会这个?”柳绰有几分意外。
寒冬腊月用冷水洗手确实有点考验人的意志,然而对马场的条件也着实不能要求太高。燕辉用井水冲完手后几乎是跳着将手伸向火堆,生命之火诚不我欺,怪不得钻木取火的燧人氏能位列三皇,燕辉靠着火感觉身心都得到了舒展和抚慰。
“略懂,”燕辉干巴巴地笑了几声,含糊道,“略懂罢了。”
世家大族之间的交往往往讲究点到为止权衡利弊,面对淳朴的善意和直白的热情,柳绰不想琢磨太多朝中的算计和局势。告别完马场老头和老妇人,回府的路上,柳绰和燕辉各自坐在马车的一边相向而坐,柳绰静了静心,终于将情绪从难得的平静中拉扯出来。她其实不信燕辉带她出来只是为了带她看看美景。若是没有前世的事情,若是没有看见燕辉借助大婚灭柳府满门,她或许会信。但重生一世,她不信了。
那燕辉如此大费周章到底所图为何?难道是想借助柳家的势力做什么所以和她缓和关系?
就在柳绰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她听见有打斗声从山道上方的丛林中传来。她掀开车帘一扫,此地离官道很近,她派去暗中保护王霭的人传过信,王霭被上官榷支使出安京城,上官榷应该就会在这几日对王霭动手。
不会这么巧吧?!柳绰难以言喻地瞅着燕辉,难道这就是他的目的?想要把这个能对上官榷有威胁的人掌握在自己手中?
燕辉靠坐在马车对面,柳绰在回顾他也在回顾,只不过和柳绰不同的是他觉得今日的一切都美好极了,不仅成功地从无聊的宴会中脱身还赏了雪赛了马吃到了烤羊排,就在他心情愉悦至极甚至想要哼哼小曲来抒发快乐的时候,他看见柳绰猛地掀开马车窗帘,紧接着各种冷兵器交锋和撞击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随后“砰——”的一声,一匹受伤的马从坡上摔下来,砸断了马车与马的连接处,马车也受到冲击向侧翻倒。
电光火石之下,燕辉只来得及将柳绰拉入怀中,然后就是一起翻滚、被撞、落地。
他到底为何会如此倒霉啊?!这难道就是主角的宿命?注定波澜壮阔、注定与无数事件相连、注定不凡?燕辉在被撞得眼冒金星时欲哭无泪地想着!
“殿下!王妃!”护卫们着急忙慌地稳住马车使其不至于滚下山道。
柳绰被燕辉压在身下,马车被撞的瞬间她其实把住门框稳住了身子,结果不知道为什么燕辉硬是一把将她拽了过去,然后就是各种被撞,她忿忿地看着从她身上爬起来的燕辉,开始怀疑燕辉是不是故意想将她当作防撞的肉垫。
“没事吧?”燕辉手忙脚乱地将柳绰翻到的马车中弄了出来,“有没有哪里伤到了?”
那伤到的地方可多了!柳绰顶着凌乱的发髻垂眸眼神幽愤,你应该问有没有哪里没伤到!
“谢殿下关心,妾身无碍,倒是殿下可有伤到哪里?”
燕辉看见柳绰无事松了一口气,他倒还好,就是脑袋起了个包。
“殿下,”护卫上前一步附在他耳边低语,“是王霭王大人,要出手相救吗?”
王霭?燕辉略微回忆了一下,就是那个被自家主子的儿子戴了绿帽子的人?他不是四皇子那一派的人吗,这又是在闹哪一出?
“注意安全,能救就救。”
燕辉这次出门没有带太多的护卫,山道人迹罕见,他也看不出有多少杀手,但不管怎么样,自己的人和柳绰的安全总是要先考虑的。
柳绰微微皱眉,燕辉出手,那柳府派来暗中跟着保护王霭的人就不好再出手了。但燕辉带的人着实少了一点,战况很快分明了。杀手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杀了王霭,他们不在乎王府的护卫,也不在乎伤亡。一边是全力杀,一边是尽力救,不用分析也知道哪边会占据上风。不过好在王霭是个有心眼的,他一眼就看出王府的护卫大半注意都放在燕辉和柳绰的安危上,并没有拼尽全力救他。
他咬了咬牙,用肩膀硬生生地挨了一刀,然后借力顺势滚到燕辉和柳绰的身前。
燕辉一眼就看出王霭的心思,顿时离奇的愤怒了!好心救人是一回事,被讹上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人明摆是想拉他们同生共死啊!
然而还不等燕辉发表谴责,杀手的刀锋转瞬即至,燕辉吓了一跳,连忙将柳绰护在身后,后退时还不忘顺道踹了王霭屁股一脚,让他持刀上前抵挡——别以为他看不出来,王霭这厮的武功不错,想空手套白狼,没门!
燕辉和柳绰的安全受到威胁,王府的护卫自然不敢懈怠,个个全力以赴。王府的护卫自然都是好手,全力之下优势很快就向他们这边倾斜。
眼见追杀已成败局,就在众人以为对方打算撤退的时候,杀手们突然像是疯了一样,强硬起来,奋起反击。
前者以命铺路,后者紧随其上,混乱中眼见杀手的暗刀就要穿透王霭胸膛,柳绰再也站不住了——王霭不能死,他若是死了这一局就败了一半,他若是死了齐泽林就白死了!
“王大人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柳绰冲出来推了王霭一把。
“你不要命了?!”
如果说柳绰的一半注意力在王霭身上,那燕辉的一半注意力就在柳绰身上。他看见柳绰从他身后冲向刀尖的那一瞬间心直接提到嗓子眼,他感觉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精准过,周身的潜力在这一瞬间完全的爆发,一脚就踢折了杀手持刀的右臂。
柳绰被吼得罕见地懵了一下,她自然不可能为王霭这种人送了性命,她推的那一下是算好角度的,最多划破个胳膊,但若能救下王霭还是很值。
燕辉气急败坏,什么意思,如此危险,就这样冲出来,她还觉得自己做得挺好?
“殿下息怒。”
虽然不知道燕辉在气什么,但柳绰知道该怎么面对上位者,她几乎是一秒都没有犹豫直接认了错。
剩余的人很快就被王府护卫解决了,燕辉看见柳绰低头恭敬的模样哑然,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卡在胸口,卡得他胸闷。
算了她也是救人心切。救什么人能把自己往刀尖上送?!一时情急可能没想这么多。情急之下就能把自己往刀尖上送?!
自我说服失败,燕辉直接将气撒向始作俑者。
“你可知谋害皇族当诛九族?”
“这......”好大一口锅从天而降,王霭惊得肩上的伤都不痛了,“这从何说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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