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我们后日便要启程上京,你可确定要跟我们一道走?”林琅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这一离家,可就十数年不能归了。”

“自然是要的。”林柳连忙应下,激动的想给林琅行礼,记起黛玉的话,又生生止住了,“多谢十七爷,多谢六姑娘。”

他也是以黛玉在本家的行序称呼她,可黛玉却并不喜欢,直言道,“既然是同族,称呼上就不要太过生分,你唤我玉儿姐姐,称她为大哥哥就是。”

边说边昂起下巴朝林琅点了点。

林柳偷偷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林琅,只轻轻唤了一声黛玉。

黛玉笑眯眯应了,颇有几分姐姐的样子,问他几岁了,起居饮食有什么偏好,后来问顺嘴了,又问他是否读书了。

她只是下意识问了一句,问完之后就后悔了。林柳连吃饱肚子都成问题,又何谈读书习字。

可出乎黛玉意料,林柳只犹豫了片刻,便答道:“父亲还未过世时就给我开了蒙,这两年在族学里也学了《千字文》,只是字写的不好。”

他越说,声音里的窘迫就越是明显。

林家是有族学的,但凡姓林,不论嫡系或者旁支,都只需交少少的束脩便能进族学读书。

虽然族学里的先生只是个童生,学识有限,可族人有两个闲钱的,都愿意把孩子送进去。

毕竟半大的孩子也不指望他们能做些什么营生,倒不如送进族学里,好歹能识得几个字。

若是出息些连算盘都会打了,将来做账房先生也是一条好的出路。

林柳的两位伯父恨不得从他身上刮出一层油来,自然不会送他进族学里读书。还是族学里教学的那位族叔,原先与林柳之父有过同窗之谊,对林柳也有几分可怜之意,平日里见他躲在窗沿下偷听也不驱逐他。

林柳就靠着偷听,磕磕巴巴的学完了《千字文》,没有笔墨纸砚,只能用树枝在地上写。

既然林琅要带人走,周管事自然把林柳里里外外都查了个清楚,林柳说的这些林琅早已知道,可不知情的黛玉又为这个小可怜落了一回泪。

“那柳哥儿不若先跟着我一道读书写字吧。”黛玉一锤定音,“正所谓温故知新,对我也有好处,从明日起我便教你练字。”

黛玉自小被父母当作男孩子来教养,在贾雨村之前还请过两位先生,只是学业到贾家之后便有些荒废了。

她年岁渐长,寻一位合适的先生反而没有幼时容易,现在家中也只读些书抄抄经文打发时间。

而今要教一个比她还年幼的孩子,让她不禁跃跃欲试起来。

林琅只是看着黛玉安排林柳的衣食住行,并未多言。

转眼便到了出发那日,纵使轻装简行,林家所带的物什也装了满满三艘大船。

大件的物品前两月便陆陆续续让人送往上京,这三艘大船只用来载人,再装一些金银细软和随身之物便没有空处了。

虽然不是头一次坐船了,可前两次黛玉正是心伤时,哪有兴致看景。

这次离父丧已有一年,这一年里林琅无微不至的关心也渐渐冲淡了她失去双亲的阴霾。黛玉性子也比先前开朗了一些,登船前几日还拉着林琅望一望两岸的景色,可不过几日功夫便有些厌倦了。

好在林柳是个聪明又好学的孩子,黛玉也体会到了一丝当先生的乐趣,每日考校考校他,时日也过的快一些。

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南边已经连着两个月不曾下雨,空气中一丝风也没有,晌午的日头还有些灼热。

林琅修炼完毕,周管事便进了船舱。他觑了一眼放在矮几下的蒲团,胖乎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愁容。

周管事面上带笑,心里却早嘀咕开了。

这方正大师治病就好好治病,教他家少爷打坐念经作甚,偏偏他家少爷认真的令人担心,早中晚一次不落,比真的出家人还虔诚。

林家几代单传的独苗苗,要是被霍霍的出了家,百年之后他实在无颜去见九泉之下的老爷太太。

周管事凑到林琅跟前,自以为隐蔽的把蒲团往一旁踹了踹,才小声道:“今夜咱们船便要停在澜州府渡口,明日一早打发人下船去采买后再出发。少爷若是短了什么,一并让人带回来,下面几个大的渡口与江岸相连,咱们便不停船了。”

林琅略一想,便知道其中的缘由。

这方小世界并不是林琅所知的任何一个朝代,宋朝过后并没有元朝挥师南下,而是被数路揭竿而起的义军改朝换代。

如今的大庆朝南北一统也不过百年,□□骁勇善战,是从马背上打下的江山。世宗继承其衣钵,在位二十余年,平南定北数次御驾亲征。

可惜父子二人俱是伤病交加,壮年离世。好在余威犹在,周边小国都被打怕了,一时也不敢再犯。

外忧暂时没了,可数年征战之下,国库并不充盈,百姓的日子也不好过。

北地多山匪,南边多水寇。

山匪多半是旧朝遗臣或者势力落草为寇,朝廷自然大力剿匪,这些年下来颇有些成效。

水寇泰半是沿海或沿江过不下去的良民,平日里随船走居无定所不说,还有亲朋做掩护,更甚者与官府勾结。

像近些年这般年成不好的时候,水寇就多了起来。好在他们只劫财,鲜少伤人性命,倒没有做下什么惨案。

水寇也有约定成熟的规矩,官船他们是不会劫的,有大族家徽的船只水寇同样也不敢动。

水寇不成气候,官府整治又要花不少人力物力,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靠着船运和海运的商贾叫苦不迭。

林琅此行便是租的官船,又雇了一队镖师,按理说这一路并不会有太大的麻烦。

但周管事的安排也不无道理。

前方两省可都是水寇猖獗之地,谁知道白天在岸边瞧着老实巴交的百姓,到了夜里会不会变成蒙了面的水匪。

三艘大船停在岸上,又有两船的老弱妇孺,难免遭人惦记。出门在外,再小心也不为过。

“你看着安排便是,我这里并不缺什么。”林琅的目光从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转了一圈,“倒是妹妹那里,你也打发人去问问。”

周管事笑道:“一早便问过了,姑娘还小呢,只要了些小玩意儿。”

一框的事等着他去安排,周管事得了话便要退下去,刚行到门口,就听林琅道:“今年南边庄子里的租子,都减个三成吧。”

周管事一愣,沉沉叹了一口气。

今年南边收成不好,庄户的日子都过的紧巴巴的。林家算是厚道人家了,减了三成租子庄户好歹能把今年囫囵过去,看天时吃饭的百姓却少不得要鬻儿卖女了。

嘴巴动了动,他最终什么也没说,躬身退了下去。

果然,在澜州府停靠了一夜之后,林家一行便沿江而上不曾停岸,夜间也是寻一处野外避风之处抛锚安顿。

这样行了数日,倒是没起什么波澜。

这一日日落之前,大船还如往常一般停靠在一处野地附近,离岸边那片林子约有十丈远。船工们把三艘船用绳子连在一处,镖师留了几人巡逻,便各自安顿下来。

夜幕高垂,月朗星稀,皎洁的月光扑进船舱。林琅坐在窗下,身上像是氤氲出了一层水雾。

灵气还未行一个大周天,林琅倏然睁开眼睛。她皱眉往大开的窗外看了一眼,悄无声息的站了起来。

外头的那两只小老鼠已经吵了她一会儿了。

本来她不大愿意多管闲事,没料到对方竟然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来了,既如此,少不得要会一会。

万籁俱静,密林中的夜枭声隐隐传来,更添了一份可怖。林琅从甲板跃入水中,脚尖附上一层灵气轻点几下水面,眨眼间便上了岸。

虽然月色疏朗,可被高大的树枝遮挡,密林里只能隐隐窥见黑影白石,像一张欲吞噬人的嘴。

林琅因修炼功法之故,五感早已经异于常人,凹凸不平的小路于她来说如履平地。她心里默念着方位,果然转过一处山坡,远处隐隐可见火光。

一道声音顺着夜风送进林琅耳边:“顺子,你待会儿去前头盯着,我回寨子里去通知二当家。趁着夜深人静,我们……”

林琅此时已经走到了山洞口,清清楚楚的看见那人伸手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叫顺子的男人要略矮一些,闻言陪笑道:“只是恰巧停靠在后山的几艘船而已,明日便要走了的,铁柱哥何必惊动寨子里的兄弟们。”

高个男人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低声呵斥道:“行了,别啰嗦,给我放机灵点。事情办成了让二当家的记你一功,可若是你打草惊蛇给人跑了,二当家的手段你不会想知道的。”

在山洞外站了半晌,见二人还没发现自己,林琅突兀道:“什么手段,我倒想见识见识。”

二人猛然看过来,顺子更是惊得跳了起来,高个子谨慎的往后退了几步,右手悄悄握住腰间的短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