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嬷嬷早年丧夫,儿子在扬州成了家,黛玉刚在府里安顿好,她就请了假回家看看儿孙。
这是人之常情,黛玉不好催促她,等了两日才盼来了王嬷嬷回府。
听闻黛玉找她闲聊,王嬷嬷立刻便寻了过来。
“姑娘当时还没满周岁呢,没什么印象也不奇怪。正是老太太走的那一年,老爷带着一家子回姑苏守孝,刚立了冬,少爷就得了一场怪病,缠缠绵绵了一个冬日也不见好。”
“不说当时苏州府和附近有些名气的大夫,便是宫中的太医也请了两位来,却也不见有什么起色。”王嬷嬷面上的追忆之色做不了假,“太太整日以泪洗面,眼睛都差点哭瞎了。”
“寿衣都备好要冲一冲了,突然外头来了一个和尚说他能治。还是太太哭着说不管怎样都要试一试,才让人请了进来,没成想少爷喝了他几帖药竟真的好了。只那人说,这药治标不治本,若想少爷根治,必须舍了少爷与他一道去。”
黛玉:这个故事,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显然这样想的不止黛玉一人,雪雁歪了歪头,满脸疑惑:“姑娘小时候,是不是也有一个和尚要化了她去?”
“嗨,别说这晦气的事。”王嬷嬷“呸”了一声,“也不知从哪儿打听到这件事的拐子,竟以为学了这个法子就能拐了咱们家姑娘去,那疯和尚能跟人家大师比吗?”
黛玉这才知道那位要带走林琅的竟然是方正大师。
即使在深闺里,黛玉也曾听说过这个大师的法号。
这位得道高僧是姑苏流云寺的上一任主持,他年轻时游历四方,佛法高深。上皇南巡时两次亲至流云寺与他探讨佛法,十分推崇他。
不过一年前,方正大师已然圆寂了。
雪雁是到扬州之后采买的丫鬟,自然不知姑苏的事,只感叹道:“没想到大少爷竟是那么小便离家了。”
王嬷嬷也唏嘘: “老爷太太固然舍不得,可为了少爷的性命,还是同意了。况且大师也只是让少爷做几年他的俗家弟子,跟着他一起修习什么养身养气的法子,等好全了之后就可以家去。”
“守完老太太的孝,老爷要到扬州去上任,只能忍痛留少爷一人在姑苏,好在如今少爷真的归家了。”王嬷嬷想起已经过世的贾敏,面上多了一丝黯然,“太太病重时,那和尚带着少爷外出游历去了,只可怜太太,过世之前还念着,来不及见一面……”
雪雁听着这话渐渐有些不对,连忙给王嬷嬷递了一盏茶。王嬷嬷正说的口舌干燥,急忙接过来一饮而尽。
“还是家里的茶喝着香。”王嬷嬷也意识到说错了话,连忙打住,可这一声下意识的感叹,何尝没有勾起黛玉的愁思。
她环顾了一下熟悉又陌生的闺房,又想起过世的父母,不由泪盈于睫。
这是她记忆中的闺房,一应摆设都与她离家之前一般无二,她从家中醒来时,屋子纤尘不染。
家中的茶叶也并不是真的比京中好,只是在家中喝惯了清淡的蒙顶甘露,贾家却爱甘醇的普洱。
黛玉初到贾家,外祖母虽然十分慈爱,可她却并不敢多提要求。日子久了,她的口味习惯也就慢慢改了。
可王嬷嬷这样过了半辈子的老人,却改不了刻在骨子里的习惯,这也是故土难离的原因。
不过王嬷嬷这样言之凿凿,难道真的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
黛玉沉思起来,反而顾不得伤心了。
收到父亲的丧讯,本以为这世间并无至亲之人,却没想到还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哥哥。黛玉心下复杂,如此总比自己孑然一身好的多吧。
“可我真的不记得有这个哥哥。”黛玉喃喃出声。
王嬷嬷就坐在黛玉跟前,黛玉这句话被她听了个正着,吓得她连忙低声道:“哎呦我的姑娘,可不能这么说。”
“少爷离家时你还不记事,等她回来咱们又早早去了京城,没什么印象也正常。可到底是亲兄妹,打断骨头连着筋呢,我瞧着少爷对姑娘上心的紧,若是被她听到姑娘这句话,得多伤心啊。”
黛玉垂下眸子。
从父亲病重到如今也几月有余,不说她屋子还如离开时那般整洁干净,便从这几日陆陆续续送到她房里的物什,又每日不间断的来探望她,也能瞧出这个哥哥对自己是一片真心。
纵然二人之间从未相处过,她也是尽到了哥哥的责任。
可能真的是自己不记得了吧。
正说着话,外头便有人说少爷到了,王嬷嬷赶紧站起身来。
林琅一进门就打量了一眼黛玉,笑道:“我正想让姜大夫来诊脉,如今瞧着妹妹精神好多了,我也能放心一些。”
看着林琅面上满是担忧之色,黛玉面上一红,无端端的多了一丝羞愧。
兄长是真心待她,她却还以满心的怀疑和猜测,真是小人行径。
林琅如何不知道黛玉这几日是刻意躲着自己,只能暗自又把老天骂了一遍。
末法时代的蓝星迎来了灵气复苏,继而进入全民修真时代,林琅就赶上了这个好时候。作为义务教育的被普及者,她当然知晓“红楼”的故事。
她来到这里,也是因为倒霉。谁能想到只是围观别人渡劫的功夫,就被雷劈到红楼世界,她能找谁说理去。
林琅来此界已将近一年,发现此地就是一个还未完全成熟的小世界,灵气比末法时代的蓝星还要稀薄。这幅躯体虽然有灵根,可仅靠着稀薄的灵气,便是筑基脱凡都十分艰难。
她能模糊感知到此方天道的意思,也知道自己这个身份就是天道特意套的一层壳子。可这个垃圾天道,影响不了黛玉的记忆不说,还留下一个大麻烦。
不论是前生还是今世,她可都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儿身,顶着这个身份科举入仕,被发现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这一世是不可能修炼大成了,只能寄希望于天道言而有信,等完成任务之后送自己回去。
“正想跟妹妹商量,后日咱们便要扶灵回乡,这淮扬许是不会回来了,你身边的人如何安置可想好了?”林琅轻声问道。
“扶灵回乡”刺痛了黛玉的心,她抿了抿嘴,声音里不由得带上了一丝哽咽:“我并不懂得这些,都交由哥哥处理吧。”
“哥哥”二字说出口并没有黛玉想象中那般为难。
林琅瞧着这个父母双亡的小姑娘,心里也多了几分怜惜:“你身边只有王嬷嬷和雪雁是从家中带过去的,雪雁定是要跟着你的,只是王嬷嬷……”
他们现在住的宅子是林海的官邸,自是要腾出去的。可这些年林家也在扬州置办了不少产业,一些地段好的铺子和良田林琅并不急着脱手,少不得要留几房人守着。
王嬷嬷的儿子守着扬州的庄子,她年纪也大了,只想着留在儿孙身边。即使勉强跟黛玉去了姑苏,她的心思也不会在黛玉身上,时间长了难免徒增怨愤。
好在黛玉虽然年岁小,可并不是不通世故,问了王嬷嬷的意愿,便留她在扬州守着庄子了。
“家中只剩你我二人,这些年府中的内务都由周嬷嬷管着,妹妹若是愿意接手,便让周嬷嬷帮衬着。若是不爱管,要什么缺什么只找周嬷嬷便是。”她看着黛玉定定说道:“这里是你的家,妹妹只管自己高兴,旁的都不必在意,天塌下来还有哥哥给你顶着。”
黛玉看着眼前与父母都有几分相似的面容,突然掩面哭出声来。
自从抱着林琅痛哭一场后,黛玉与她的关系便少了几分生疏,至少不会对她避而不见。
在扬州停灵百日后,林家走水路顺流而下,他们一切从简,不过七八日便到了姑苏地界。
林家是姑苏大族,祖宅坐落在城东,占了大半条街道,林氏族人也泰半住在这条街上。
虽然几代都没有主人长住,这座历经风雨的宅子还是保存的十分完好。
今年初春,林海打发人回来重新修葺了一番,早些时日林琅也提前派人来拾掇,就更显得簇新。
林海棺柩下葬之后,林琅便开始闭门谢客,却也挡不住族人的“热情”。
一年前来到此间,林琅便决定将错就错,以男子身份立身,这世道男子总比女子活的容易些。
而林家几代的积累,她一介白身可守不住,少不得要走科举入仕这一条路。
半年前回祖籍赶考,她并未住在祖宅里,林海也没有知会过林氏族人。因此直到府试放榜之后,林氏族人才知晓此次中了案首的林琅,竟然就是林如海的儿子。
可惜还未等府试放榜,林琅便轻车简行回了淮扬,只留了家丁在姑苏等消息。
林海这一支子嗣历来不丰,在林海曾祖一代,便无血脉至亲留在姑苏了。按理说与姑苏本家这边甚少联系,不会有什么太大的矛盾。
可坏就坏在财帛动人心。
林家三代列侯,林海之父蒙君恩又袭一代。只可惜林琅的这位祖父是个短命的,不过三十载便一病去了,留下娇妻幼子和诺大的家业。
林海当时不过七八岁,跟着母亲扶灵回乡,一路颠簸加上伤了心智,刚到姑苏便病的动弹不得。
族中不怜惜他们孤儿寡母的便算了,竟还有人堂而皇之的打起了这份家业的主意。
有暗暗逼迫他们捐献祖产的,有堂而皇之说林海命不久矣,让林老夫人过继嗣子的。
若是舍了些许产业能得族中庇护,舍了也就舍了,可林海是林老夫人的逆鳞,咒她儿子短命她可忍不了,当即便与人撕破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