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寅年立春,窗外风淅淅沥沥,忽明忽暗一泓光,古村落里的老人常说“二九刮南风,来年倒春寒”,一切像冥冥中注定,宋元温踏进了那座山庙,庙里的山人说,煌煌是玉。
宋元温没有玉,只有一块瓷一块金,他将自己卖给了集团千金当上门赘婿的第三年,猛然记起遗忘已久的幺女。
春寒天,南风,宋瓷因为一个电话,横跨一千多公里,从新水飞回了南洲。
料峭寒春,水珠从叶梢坠下,冰雪消融,宋瓷对着导航,找到了南州中学,也正巧是刮南风的日子。
从退学到转校,当爹的就没露过面,宋瓷闭着眼睛又睁开,黑白分明的杏眼里倒映出大厦林立。
南洲中学在高校园区,她拖着行李箱走出地铁口,走了一圈,发现走回了相似的街道,这令她有些迷茫,抬起导航校准。
手机忽然震动,是熟悉却并不常联系的电话,宋元温最好朋友的妻子,接通后响起一个女人温柔的声线:“夏夏,你到南洲了吗?”
宋瓷握着手机:“戴阿姨,我从高铁站出来了。”
“我让管家来接你去学校。”
“我自己过来就好了,戴阿姨,迟叔叔已经把转学文件都安排好了,我已经坐地铁快到学校了。”宋瓷低着眸说,长睫毛掩住了眼底的情绪。
她保持着劣质的私心,没有告诉对方真正的原因,书包里静静躺着一束白菊。
“那就好。”女人的声音顿了下,也没有反应到她的异常,“嗯……你存一下我儿子的微信号吧,我把他微信推给你,放学时让哥哥接你一起过来。”
又走错路了,宋瓷放下手机,看到戴舒推过来的一个冒着黑气般的纯黑色头像,食指迟疑地停住了,她犹豫看着“黑化哥”一时没有直接去申请好友,戴阿姨的下一条微信消息弹了出来。
“这小子最近有点混账,估计是叛逆期到了,嘴贱得很,夏夏呀,你别理他就好,晚点到家了我再给你安排。”
宋瓷抿了下唇,打字回了一个“好的,阿姨。”就熄灭了手机屏幕,她穿过人行横道,明明她在地图上,却没有找到定位中的南洲中学,反而落入眼前的是另一条街道,空气中隐约传出一丝淡淡的檀香气息。
现在是中午十二点,她只要在下午放学前抵达南洲中学报道,时间充裕。
宋瓷把行李箱借放在一家罗森里,她凭着记忆找到了檀香的来源,店门上挂着往生斋,店主是个笑呵呵的中年男人,见小姑娘孤零零地过来买纸钱和香,没说什么也给她了。
正午炎炎,宋瓷抱着一个大红袋子穿过马路,正在过红绿灯,已经有几个男生在等红灯,这一行少年都长得很高,有些校服歪歪挂在肩头,吊儿郎当的,勾肩搭背,几乎将不良写在身上了。
那些人群众星捧月地簇拥着中间一个男生,看不到脸,只有一道后脑勺侧影,挺拔如松,昂贵的外套懒散敞着,漆黑发梢遮过眼角的创口贴。
宋瓷看得出神,不远处背对着宋瓷的那颗头微侧了一下,刚好交叉口的红灯来了,宋瓷也顾不得想别的,抱着红色塑料袋穿过横道。
她忍不住自言自语:“南洲人都那么高的吗?”
似是听到她那声嘟囔,那排原本正在等红灯的不少人转了过来,陡然惊讶道:“迟哥你看。”
回答的是一道懒懒散散的声音:“走了。”
宋瓷在罗森的对面找到那条小巷,废弃易拉罐嘎吱作响,有野猫跳上垃圾桶盖,整个环境逼仄安静,不像是有人会经过的样子。
宋瓷看了眼时间,放下心来,她找了一块高台空地,从书包里拿出妈妈的相框和那束白菊,火焰从打火机里蹿了出来,银色铝制圆盆里,黄色纸钱瞬间湮灭成灰。
她虔诚地举着那支香,漆黑的眼睛望着妈妈的遗照,拜了拜。
她进行到一半,手机又一次震动,宋瓷低头滑开宋元温的电话,电话那端响起男人急切的声音:“宋瓷,你迟叔叔阿姨联系你了吗?你现在人到哪了?”
宋瓷听到宋元温的声音,怀里还抱着一叠刚刚折好在烧的金银元宝,她缄默其口,低头看了一眼,嗓音很乖:“到了,爸爸。”
宋元温说:“到了就好,给你弄进这个学校,你迟叔叔和我可费了不少力,你到了家里后,一定要乖乖听叔叔阿姨的话,等我过段时间来接你。”
宋瓷说:“爸爸,我可以回家吗?”
宋元温轻“嗯”了声,宋瓷贴着手机的脸庞抬起,睫毛颤了颤,但是下一秒宋元温的声音传来:“夏夏啊是这样的,这个事情爸爸还要和你袁阿姨商量一下,你弟弟最近生了场病,你袁阿姨一直……”
后面的话宋瓷一个字也听不见了,她的手指握着手机,嗓音却变得漫不经心:“爸爸,不用了,我就住在迟叔叔家里好了。”
宋元温努力跟她保证:“乖囡啊,等过段时间爸爸一定把你接回来,最近你阿姨和我都太忙了。”
“我知道的。”宋瓷冰凉的手指握着香,听着她父亲的话,重复道,“我都知道的。”
宋元温松了口气:“夏夏,你一直都很懂事。”
她眼帘低垂,看着盆子里火光上描摹颤动的纸钱:“今天去新学校报道了,那爸爸,我挂了。”
电话里响起滴一声,宋瓷的纸钱烧得差不多了,她将盆收了打扫卫生,那三支香还插着,她抱着白菊花,才刚将妈妈的相框塞回书包里。
小巷最外端传出一阵噪音,像一群人的脚步声,隐隐带着一声脏话:“搞什么啊南中这些混蛋,说碰头还带迟到的。”
“火哥,我们该不会是被放了鸽子吧?”
“我去,这什么啊!”
“谁在烧纸钱!”
声音越来越近,宋瓷意识到自己可能占了那一帮人的场地。
那伙人发现了她,待看清眼前人时,有些愣住了,原本满脸的晦气横冲直撞一下子停了。
腰上系着校服的一个红毛,扯了扯旁边人的袖子,示意对方也看。
少女抱着双臂里的书包,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视线透出茫然色。
其中一个原本满脸戾气,脸上有疤痕的寸头哥顿时变了目光,朝她走了过来,还未等寸头开口说话。
“没看见人家正在哭丧么。”她身后,迟来的少年音调烦躁又低沉地响起,一字一句清晰地传递进宋瓷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