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陈氏

天空暗了下来。

再抬头时,空中已经无星无月,只余不知何时聚集在一起密布的阴云。

察觉脸上落下一滴冰凉,孙权伸手去擦,却擦不尽。

“下雨了。”

雨一滴一滴地下落,起先还只是芝麻大的雨点,他们越往浓云方向走,雨点便逐渐大如豆子。

马儿跑得时快时缓,孙权被颠得头晕。

身前传来孙采薇闷闷的声音,“周瑜行得太快,就算雨落下来,他应当也不会停。”

“只可惜我阿兄走了,否则应当能拦住他。”

“不说这些,扶好,我加快了。”孙采薇凝视着黑越越的远方,脚下的路是如此陌生,但她却能驾着马大胆载人,有时候,真是佩服她自己,只要不是涉及死人一事。

周异到底,还活着吗?

还在朝中的周氏一族,或许已经被劫杀一空,周异此去,无异于羊入虎口,大概只有死路。

只望周瑜能在途中找到周异,若是就这么贸然入京,哪怕知道周瑜不可能会死,但也定然危险重重。

只是孙采薇始终才刚上手骑马,根本就无法熟练驾马追上周瑜。脚下的泥土路不知不觉开始泥泞难行起来,雨势渐大,哗啦地倒头倾泻下来,形成道道雨幕,衣发很快湿了个透,水珠不住顺着眼睫淌下,挡住了去路的视线。

“练师!”孙权瞥见孙采薇被马缰勒红的双手,他在雨中大喊,“停下吧,雨太大了,或者我来,你快歇着!”

密密麻麻的雨声冲淡了孙权的声音,孙采薇沉吟开口:“确定吗?若是停下,就真的追不上了。”

“嗯,此时雨势太大,你我皆不熟悉路况,夜晚只会更加危险。”若是辨不清道路,一不小心可能会踩空陷入危险,得不偿失,“虽然不太放心我公瑾哥一人前往,但此刻我还是更不放心我们俩。”他苦笑了一下。

“春雨来得还真是及时。”孙采薇说着,手上动作却还是不停,只不过还是要比先前缓了许多,“现在停下,四周荒无人烟,地上泥泞无处下脚,还不如继续往前。”

“……好,那我们继续走。”孙权双眸微闪,坚定了目光。

顶着风雨,两人又行了约莫半个时辰,才隐约看见前方闪烁着亮光。似乎是点着烛,烛光被风吹得不住摇曳,将熄未熄。

但在这样的黑暗中,哪怕只是一丝光亮,也足够让人振奋了。

策马走近了,才看清这是间驿站,只不过砖墙倒塌近半,地上杂草丛生,实在破败不堪,早就无人打理了。

“废弃了,但屋中有人。”孙权指着另一边还算完好的屋子,跳动的火光便是从那窗中映射而出。

“一个人。”孙采薇借着火光看向映在窗上的影子,蹙眉轻声道,“就怕是贼寇。”

又或者,是黄巾贼。哪怕黄巾军的领头人张角已经死了多年,但总会有余党四散,小心一些,总归是好的。

毕竟她和孙权走了这么久,或许已经出了舒城地界。庐江郡足够大,却也不能保证每一处地方都是安然的。

“山中贼寇一向不会独走,或许只是歇脚的过路人。”孙权又凝神打量了半晌,忽然又道:“会不会是我公瑾哥?”

但……孙采薇环视四周,并未见着周瑜骑的那匹马。

“应该不是,还是小心些。”孙采薇言语谨慎,思虑着是否要离开另寻他处。况且现在雨势减小,倒也能继续往前追去。

“那么练师就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

孙采薇正要出声制止,孙权却已轻巧翻身下了马,他回头看了眼孙采薇,笑道:“放心。”

明明两个人全身都湿了个透,头发散乱不堪,但却看不出他有什么狼狈,这时的孙权看着,就像当时在凤凰台上的他一样,那么的冷静。

孙采薇看得无奈,但也只能下马跟了上去。

院中积满了坑坑洼洼的水渍,踩在地上啪嗒地响,尽管她和孙权已经放轻了步伐。

孙权上去试探性地敲了门,屋中火光忽然便剧烈晃动了一下,那道影子站了起来。

随着几道脚步声,漏风的木门嘎吱一声开了。

开门的是个青年,身形有些过分的瘦弱,也不知是几日未曾吃饱饭了。只不过脸倒是生得俊朗,虽然五官不算精致,但组合在一起就有着独属于南方人的温和。

青年手里握着匕首打量着两人,淋透了雨,就像两只落汤鸡。

“你们……进来烤火吧。”不等孙权说话,青年倒是收了匕首,眼中也不见了警惕。他先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许久未曾同人说话。

“多谢。”轻易便被邀请,孙权有些诧异,但还是规规矩矩作了礼。

孙采薇却有些迟疑,可夜色湿冷,容不得她想太多。

缓步随着青年进了屋中,一时倒是暖和了不少。

青年选择坐在角落,将位置留给了孙采薇和孙权。

“你们两个,怎么大半夜跑到这渺无人烟的地方?”或许是一个人实在无聊,青年一坐下便开口问。

孙采薇犹豫道:“我们去寻人。”

“寻人?寻什么人?你告诉我,或许我见过。”见两个少年人被雨淋得可怜,他又忍不住好心泛滥。但见两个人有些警惕,他又道:“我从谯县一路南下至此,看你们俩的方向,应当是往北方寻去,也许我真的见过。”

“谯县这么远,你怎么一个人南下?难道也是为了寻人?”谯县和庐江郡之间可是隔了一个淮南郡,途中是否会遇见危险,皆是未知,没想到他竟一个人走了这么远。

“是寻人,但准确来说是寻家。”青年随手抽出地上的稻草,搅着草杆慢慢说道。

“家?谯县不是你的家?”孙权讶异道。

青年摇头,说得满不在乎,“我是小时候被抱去谯县的,谯县哪里会是我的家?养我的爹死了,就剩养我的娘,结果她说我不是她亲生的,我的家还要往南继续走。”

这……

孙采薇和孙权对视了一眼,明白这是问及了他的痛处,索性闭嘴不再发问。

然而那青年像是许久未和人说话了,见到两个年龄比他小些的孙权和孙采薇,一时又收不住话。

“你们还没说,你们要寻的人长什么样?”他继续问。

他不停地追问,似乎非要得知周瑜长什么样才肯住口。

孙采薇想了想,便道:“你应该早就到了此处,我们要寻的人就在我们之前走过这条路,这里人迹罕至,你若是看见有人经过,那应当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青年听了,不由闭目回忆了一下,而后道:“穿着青袍,骑着快马?长得……也好看。”

孙采薇和孙权同时点头。

“早知这样,我就给你们拦下他了,他走得特别急,若是能飞,只怕早飞了,那马蹄铁都给跑掉了。”青年继续回忆着。

马蹄铁若掉了,只怕这匹马也跑不了多远了。

孙权忽然便站起身来,“我还是有些担心。”

“外面下着雨,你们是非得出去折腾起风寒不可?留在这儿烤干衣裳,第二日再出发也不迟。况且那匹马显然跑不了多远,那他只能步行,明日你们骑马追去,一定能追上。”青年道。

孙采薇有些奇怪,“你这人,怎么同人一见面就这么热情?”

“这不是许久没人和我说过话了。”青年有些窘迫,但还是老实道,“我娘不想养我,不要我,我要是再找不到我原本的家,我就会一直孤身一人,很寂寞的。”

“你们喝酒不?”说着,青年从缝了许多补丁的包中掏出了一罐酒,“我娘酿的,不醉人,但暖身子。”

他又去一边拿出几个洗净的陶碗,这是原先的驿站留下的,虽然积了厚厚的灰,但还是完好的,借着雨水洗了洗,又是崭新的酒器。

他也不吝啬,一人倒了满满一碗,那罐酒就几乎见了底,他又将其封好,仔细装回了包袱中。

“喝一口,驱寒。”他将两碗酒推到两人面前,不等两人说什么,倒是先举起自己的喝了一大口。

“你就这么一点酒,还这么大方。”孙权有些不解。适才他拿出来时,小小的罐中装了满满的酒液,想来一路南下,他都未舍得打开喝过。

他砸吧下嘴,笑道:“既然是酒,哪有不喝的道理?况且相逢就是缘,我巴不得你们喝了和我交个朋友。”

“那你叫什么名字?”听见朋友二字,孙权像是感同身受,忍不住问。

“我娘说我原本姓陈,那我应该是叫陈文,有个叫陈武的弟弟。”他一口饮尽碗中的酒,脸上还有些意犹未尽。

什……陈武!?原来陈武还有个兄弟……?是同名同姓还是其他?

孙采薇强按住内心惊讶,试图平静道:“若我没记错的话,你该去松滋县找他。”

陈文有些惊讶,“你认识陈武?”

孙采薇摇头,“不认识,但听说过。”

陈文忽然就有些兴奋起来,或许是因为寻觅许久的家此刻有了具体的位置,他终于可以不用再四处奔波了。

只是……他的神情又瞬间黯淡下来。

孙权问道:“你怎么了?”

“我要是回到了家,她啊,就真的一个人咯。”陈文摊手道。

孙权试着抿了一口酒,却不辛辣,喝进胃里倒是有些暖意,他道:“你的娘亲还给了你酒路上喝,或许她并非是不要你?”

“是吗?”陈文问出口,却是反问自己,末了他却又没心没肺地笑,“反正都这样了,她过得开心就好。”

孙权一时沉默,他有些不懂陈文在想什么。

“咱不说这个,明日一早你们不是要寻人吗?来时的路我熟,我带着你们去。”陈文拾来干柴,又将火烧大了些。

“你离家这么多年,难道不应该先回家?”孙采薇问。

陈文咧开一口白牙,“不急这一时,我带你们去找到你们要找的人,就当是我的谢礼了,而且你们就这么贸然去,若是遇到危险,有我在我也能帮帮你们。”

见说不动他,孙采薇只能叹气道:“多谢。”

毕竟她和孙权都不是庐江人,出了舒城,也确实难以辨清方位,刚开始循着周瑜打马而过的蹄印追着还好,现在一场大雨下过,早就冲刷干净了。

只是陈文这个人……孙采薇回想了半晌,却始终得不到他的信息。怕只怕……孙采薇不再看他,或许陈文并没有建功立业的心,就算庸碌一生亦是他的选择。

所以,他才没有记录。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胡编,大家国庆快乐!玩得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