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边火舌跳跃,火堆的温度伴着天际的日光,很快令衣裳蒸腾了水汽。几缕烤鱼的香飘在空中,四人围坐着,时而谈论天下大势,时而又论及家常小事,一时倒是没了心中计较。
在这个时代烤鱼,味道或许没有现世的多样,但给人的感觉却是前所未有的放松。
“我的家乡?我家乡清蒸鱼、红烧鱼、糟辣鱼、酸汤鱼、木桶鱼、脱骨鱼、臭鳜鱼,都有许多。”孙采薇撕着在烤糊了四五条鱼之后终于得到的一条完好能吃的鱼,面对着孙权的好奇心,她也不隐瞒地说着。
毕竟那些被烤糊的鱼,实在是直让孙采薇不敢恭维孙策烤鱼的手艺,还是怀念在现世时的胡吃海喝。
他们四个人,能烤鱼的就她孙采薇和孙策两人。孙权是没人教,但好学,周瑜那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唯独不精通这些厨道,按孙策所言,周瑜若是哪日心情好了下厨,那一定是生熟食材一锅乱炖,主打一个不干净不卫生不敢吃。
所以,一向都是孙策挽起袖子给人下厨。
真是……让人意外。
只不过,孙采薇是没想到孙策竟然只是比周瑜好上一些。谁烤鱼是烧旺火烤的?
“这不是有三年没亲自下过厨了,虽然糊了几条,但现在我可掌握好火候了,等着等着。”孙策放了话,“待会儿阿权先来尝。”
正在撕着孙采薇烤的鱼的孙权:“?”
“……阿兄,我觉得练师说的红烧鱼可能会比你手里奇形怪状的鱼好吃。”
“那现在不是没有吗?”孙策瞥了一眼两人,对自己手里的烤鱼倒是自信得很,“而且你公瑾哥都没说难吃,你倒是先嫌弃上你哥了。”
“那是因为公瑾哥还没尝。”孙权看了一眼周瑜,示意孙策道。
孙策这才回头看向一旁的周瑜,见周瑜手上虽是拿着孙策烤好的鱼,但却也只是拿着,一动不动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公瑾?”孙策试着叫了一声。
听见有人叫他,周瑜这才回过神来,看了孙策几息,才道:“无事。”
“有事。”孙策笃定道。
“无事。”周瑜依旧说着这两字,但神思游移,根本骗不了旁人。
孙采薇在一边也察觉到不对劲起来。
“怎么了?周……公子有心事。”孙采薇一语道破,但依旧不敢看周瑜。眼下周瑜神色给人的感觉实在不对劲,可刚才不都还有说有笑的?
见三人直直盯着他,周瑜似是轻叹了口气,“莫名觉得有些心神不宁罢了。”
“累着了吗?”孙权问。
周瑜摇头,又不禁抬头看了眼舒城的方向。
孙采薇也不由随着周瑜的目光看去。隐在漫山桃树中的舒城,无论何时都是寂静祥和的,只是此刻的寂静,却偏偏透着股死气。
周瑜收回了目光,很快敛尽自己外露的情绪,“不说这个。”他又指向火上的烤鱼对孙策道:“你今日要走,快些吃了。”
走……?
“阿兄又要走?!”孙权皱着眉,盯着孙策。
孙策笑道:“要走,咱爹现在跟了袁术,手下定然有许多人,我去看看,去跟着我爹打打,说不定能组一支属于我孙伯符的部曲。”
“可你之前不是还说要和公瑾哥一起打天下?”
“我现在一穷二白的,怎么打?总得有自己的部曲了,日后公瑾才好跟我吧?”孙策道,“况且现在外面又这么乱,我哪敢带公瑾带你出去?”
“你一个人又敢出去了?每日担心爹还不够,难不成还得再多一个你?”孙权难得情绪有些激动,好好的舒城不待着,非要出去。
“想你阿兄是谁,我若不愿意,谁能拿得住我?”孙策不在意地笑道。
“公瑾哥你劝劝他。”见说不动孙策,孙权又将求救的目光转向周瑜。
“劝过了。”周瑜语气淡淡。
显然连周瑜也劝不动。
“知道你们舍不得,但我若不主动出去,谁又会主动来找我?”孙策眯着眼凑近周瑜,“公瑾真不来送送义兄我?”
周瑜没说话,但孙策脸上登时多了一拳。
“这张脸要是被揍毁了我可是会很伤心的公瑾。”孙策揉着微红的脸,装着可怜道。
……这难道便是,一语成谶?孙采薇沉默不语地看着孙策,终于还是将自己从这段宁静闲适的生活中扯醒了过来。
“马已备好,出了巢湖,十里外有一间驿站,太阳落山时可到。”周瑜话语简洁,捡起地上杂七杂八的衣裳干粮将其装好,递给了孙策。
孙策站起身来,大喇喇地接过,“等我干出事业了,我就回来接你们。”
日光正好,春风和煦,但孙策要走了。
若非周瑜提了一句,只怕孙策走了孙权也不会知道。他看着孙策高挑的身影,小声道:“又丢下我,丢下娘亲和阿香……”
孙策没有听见,他将唯一一条烤好的鱼递到周瑜眼前,晃了晃,像是没发现几人低落的情绪般,又笑嘻嘻地问:“真不送我吗公瑾?”
周瑜瞥了他一眼,“义兄慢走,不送。”
“哎,公瑾当真是无情。那我不在的日子,就拜托公瑾照顾好我娘和我弟弟弟妹妹了。跟着我这几日跑遍了舒城上下,你也要好好歇息,等我的好消息。”孙策滔滔不绝地说着,他一向知道自己话密,但临行之时,却发现心中想说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完般。
孙策这一走,只怕是几年也不会回来了。
但……孙采薇只觉有些不对,现在还是初平元年,孙策怎么可能就这么走了?
他还会回来的吧?但又会因何事而回来?孙采薇望着那道离去的背影,不住地想。
清脆的打马声很快响起在桃林中,拉回了孙采薇的思绪。只见马上的人越行越远,再不见踪影。
“没心没肺这几个字,真适合他。”孙权又瞥见这会儿不发一语的周瑜,难得叹气。
孙采薇却道:“他会回来的。”
但会因什么而回来,孙采薇也不清楚,只是这么觉得,孙策会回来。
只因,一切都还未到时间。
周瑜和孙权便侧头看她。周瑜看着她时,依旧若有所思。孙权倒是没有想得太多,他只道:“真的吗?”
孙采薇迟疑着点了头。
噩耗是在三人回了舒城时传来的。
天边残阳躲在厚重的云层后,缥缈的白云此刻聚集在太阳周围,日光像利剑般穿透云隙,留下火红的如血的天。
像那脆弱不堪的生命。
家仆焦急等在城门口,见着周瑜的身影,终于泪眼婆娑地扑倒在地,紧紧抓着周瑜这个唯一的救命稻草。
家仆每说一句,周瑜的脸色便沉几分。
许久之后,才终于听见周瑜哑着声音开口:“我爹……?”
“是,前段时日京城传来消息,董卓莫名命人大肆劫杀在朝为官的周氏族人,家主听闻消息,马不停蹄地赶去了!”
“为何不早些告诉我?”周瑜的声音渐渐冷了下来。
他的语气少有的这么冷硬,在家仆眼中,周瑜哪怕身上清清冷冷的,但语气神情大多都是柔和的,泰山崩于前依旧面不改色,处变不惊。
可今日,话中提及的却是周瑜的父亲。
家仆被周瑜的变化吓得瑟缩了一下,他颤颤巍巍道:“是、是家主说,若他三日后还未有消息传来,便、便让我告知公子此事……”
周异早就辞官还了乡,而今还在朝中的周家人,却有周晖,周道,还有许多老一辈的周氏族人。董卓迁都之后,汉末的政局是越发不稳起来,周氏一族在京为官这么多代,也定然轻易看清了当今局势,周氏的前途和未来,充满了无数隐忧。
只是没想到,董卓下手这么快。
周异就这么往京城奔去,到底是想做什么?如今这般情势不应该避居在舒城吗?况且……
孙采薇不由想到周异那没有记载的死因,心里也不免为周瑜担心起来。
“公瑾哥,你别慌,我们现在就去找人,来得及的,不会有事的。”孙权紧抿着唇,知道此事与平日他们戏耍贼寇火烧凤凰台是全然不同的概念,那是朝廷,一令便可灭一族。
况且朝中还有周瑜那么多的亲人。
听见孙权说的有事二字,周瑜似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冷静不下来,只能道:“我去寻我爹。”
往城中走几步,便是一间供路人歇脚的小驿馆。驿馆马厩里的马匹被周瑜牵了出来,他留了几袋钱放在马厩旁,时间来不及令他向店家言明为何抢了马。
周瑜一跃跃上马背,将走之时,又低头看了眼孙采薇和孙权,“都回家去。”
“可是!”孙权欲言又止,伸手想拦,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周瑜打马而去。马蹄声很急,孤独又急切地奔于道上,父亲周异的失踪,令周瑜担心不已。可是,天地广大,他又该上哪儿去找他的父亲?
孙权只能看向孙采薇,见孙采薇又是沉默着,眸中时而闪过一缕叹息。孙权道:“练师……我阿兄不在,我不放心。”
孙采薇点点头,犹豫片刻,她终于还是遵着心中所想道:“我们也跟上去。”
她确实一直想要避开,可是如今变故就发生在她的眼前,她实在不能坐视不理。尽管……她可能也改变不了什么。
可若是回去,她一定会心中难安。
孙采薇也去牵了马。她没有钱,但周瑜留下的钱,足够他们牵走好几匹马了。
她又转身对那家仆说:“劳烦你去城南为我娘亲带句话,就说我与周公子等人在外游玩,许是过几日才能归家。”
“我娘亦是,切不可说漏了嘴。”孙权也嘱咐道。
家仆点了头,记下了,“一切小心。”
幸而这匹马性子温顺,否则孙采薇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在现世倒是会开车,但骑马一事还是第一次。
不过她向来勇于尝试,她牵着马缰,对身后的孙权说了一句:“坐好。”
随即一声清脆的“驾”伴随着打马声,奔出了城。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孙采薇才刚刚适应这样闲适的生活,就又担心起舒城外的一切。但其实,她也可以不追去,这样或许就能与他们断了联系。
但……
身后的少年似乎已经将她当做了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