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桃花坡,再走一段距离,便是那条清河。清河自西向东汩汩流去,又注入巢湖,经久不枯。
水流稍缓的地方,是一处平地,对岸竹林通幽,岸边桃树随着水声摇晃,枝叶映在河底,拨弄着流水,为当中的圆润的石块投下了斑驳的阴影。
远处飞鸟相伴,携云伴日,倒是掉下几根白羽来,飘飘荡荡地,缓缓落到了岸边的火堆处,又被火舌卷了进去。
孙采薇靠在一边的桃树下,盯着那两根竹制的鱼竿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旁钓鱼的少年倒是悠闲,吃的喝的,一股脑地堆在身边,钓鱼?他也不会甩钩,鱼线末尾甚至没有串钩,看来这不管钓没钓到,怕是都无关紧要。
难道这就是主打一个陪伴?孙采薇目光缓缓转向钓鱼人,好好好,周郎钓鱼,离水三寸,愿者上钩是吧。
钓着鱼还一身青衣华服,不掩冠华,再看看自己身上这一身,简直一眼差距。
这下,向来难寻踪迹的孙策和周瑜都又见到了。
而那倒霉的风筝,已经被孙策拆开扔进了火堆里助火。
孙采薇忍不住白了一眼。
请问这周瑜在这儿钓鱼钓得好好的,到底哪里被风筝砸出事了?
见到孙采薇和孙权,周瑜倒是不意外地瞥了一眼,又回头钓鱼去了,“都来了。”
孙权点头,问:“公瑾哥,我阿兄说你被风筝砸了,有没有伤到哪儿?”
周瑜这下倒是感到意外了,他看了一眼正在烧火的孙策,“被风筝砸了?”
孙权再次点头,“嗯,砸了。”
“我怎么不知我被砸了。”周瑜目中含着笑,一边握着鱼竿,一边说着。
谁料孙策这时凑过来,捏着风筝剩下的边角料说:“是砸了,头发丝断了几根。”
孙采薇:“……?”
孙权和孙采薇登时怪异地互相看了一眼,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头发丝断了几根?这就是孙策说的有事?!
小小的风筝,被烧得还挺冤。
这一句话真是比被诈骗了还过分。
孙采薇呵呵冷笑,作礼道:“既然没事的话,那小女子我,就不奉陪了。”
简直……瞬间将孙采薇想要看那把剑的心给冲淡了。
见孙采薇作势要走,三道声音却又同时响起,“等等。”
……她没听错吧?
两个帅哥和一个未来的帅哥都在开口挽留她,孙采薇想了想,走了两步还是停住了脚步。
“几位,何事?”孙采薇尽量使自己笑起来温柔友好。当然了,再好看的人,心如果黑了也不行。
况且,他们都还和孙权有关。
她怕一个不注意,就被骗着跟他们打天下去了。她可做不到什么潇洒持枪走天涯,醉卧沙场君莫笑,要死人的玩意,避之不及。
“来都来了……”孙策指着脚下烧得正旺的火堆,笑道,“不如等会儿尝尝烤鱼。”
好一个来都来了,这还真是刻在基因里的东西,一句来都来了,再困难的事情都得完成了是吧?
但,合着只是让她留下吃烤鱼啊。
孙采薇看了一眼依旧没有鱼钩的鱼竿,额角不由跳了跳,“你们……确定?”
这时,周瑜出声道:“有问题?”
孙采薇叹了口气,“哪里都有问题。”
孙策却道:“你懂什么,这是体验生活。”
所以就让周瑜来体验一场姜太公钓鱼?
见孙采薇盯着没有钩子的鱼竿直看,孙权这才慢腾腾地凑近拉过孙采薇道:“我公瑾哥不太懂这些,都是我阿兄现教的。”
什……
孙采薇愣了愣,孙权刚说了什么?官场平步青云三十四岁赤壁之战定分天下的周瑜,不会钓鱼……?
“你会吗?”孙采薇又问孙权。
孙权摇头,“我阿兄没教过我。”
啧。
可怜。
“但我学了。”孙权忽然有些骄傲地笑,“要串钩,还要串上饵,鱼儿才可能上钩。”
孙采薇一时被这笑晃了眼,她看了眼对岸密布的竹林,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有刀,或者……有剑吗?”孙采薇看向手中空空如也的孙策。
她在心里祈祷,有刀便好,剑,最好没有。
孙策有些奇怪地看她,“你拿刀做什么?刀没有,倒是有把剑。”
剑……孙策真的有一把剑!孙采薇沉默了一瞬。
只要他拿出来,只要她看一眼,就能确定是否是梦中看见的那把剑了。但不知为何,孙采薇忽然便有些紧张。
只是孙策又笑道:“不过我的剑太珍贵,可不会随意带出来。”
“……”像是涨满气的气球,瞬间泄了气,孙采薇也不由随之松了口气,现在她还没有勇气去看吧,“没有便没有吧,我用刀,只是想砍些竹片捉鱼。”
“捉鱼?”孙权一听,顿时来了兴致。
“是啊,照你们这样钓,只怕我饿死两万年都还见不到一条鱼。”孙采薇实话实说。
于是周瑜便看向孙策,“看来伯符还是有些不靠谱。”
孙策道:“哎公瑾,冤枉,这不是上次我俩去捕鸟弄丢了饵料和钩子,公瑾这会儿想钓鱼,那就只能用笨办法,学着那什么姜什么公了。”
看来主打陪伴的是挂着琉璃瓶的这位。
孙权别看,是恶评。
周瑜听着,在孙策说完后勾着唇角,修长的五指缓缓离开了鱼竿,“那今日的鱼,就交给伯符吧。”
孙策握拳抵唇低咳了一声,“这倒是有些为难义兄我了。”
“阿兄,活该了。”孙权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孙策嘶了一声,又晃着拳头示威,“臭小子,就知道看你哥笑话。”
“哎,孙权没在背后抱怨你这个做哥哥的整天没踪影就算好的了,怎么还不许他笑笑?”孙采薇也忍不住道。
“看不出来,什么时候你俩这么好了?”孙策更加奇怪,好笑地看着两人。
一只飞鸟在几人说话间隙忽然点过水面,精准叼起一条青鱼又飞向了一旁,一时打破了流水的规律声响。
孙采薇被这只飞鸟的动静吸引着看了一眼,她也就未曾看见孙权异样的神情。
不知为何,在孙策直直地注视下,孙权倒是不受控制地微红了脸。
或许是太阳照了太久的缘故吧!
“难道只有阿兄能有义弟,我就不能有朋友?”孙权反问。
孙采薇这时也回过头来帮着孙权道:“也不能老是把人落下。”
若不珍惜眼前,以后的以后,就真的落下了。
“好好好。”孙策受不了两人左一句右一句地说,招手投降,“不谈这个,你就说说怎么才能捉到鱼吧?”
“这好办,我需要竹片编成与河道同宽的竹篾。”孙采薇道。
孙策听了,顿时恍然大悟,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方法。“没想到你也懂这个,我这脑袋,怎么就一时忘了。”
说完,孙策便带着孙权蹚水往对岸走去,河水很浅很清,赤脚踩在其中有些微微的凉意。
周瑜见两人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踩着水湿了衣裳,似是叹了口气,又在腰间摸出一把短匕出来,扔了过去。
孙策听见响动,微微侧身笑着单手接过,“还是公瑾懂我。”
这下,岸上只剩孙采薇和周瑜两人。
“步练师?”周瑜看着走远的两人,感受着耳畔的风拂过衣发,淡淡开口道。
“嗯,是步练师。”孙采薇往火堆里添了干木,道。
她听着周瑜云淡风轻的话语,明显与刚才截然不同。孙采薇有些不解,按理说周瑜应是温和有度的,怎么这个时期就有些看人下菜的意思?
周瑜又道:“你知道琉璃瓶的来历。 ”
不是问句。
“算是知道吧。”孙采薇也不隐瞒,毕竟这些个出现在史书中的名将,是一个赛一个的聪明,扯谎扯多了,前面的谎就很容易出现缺口,久了就露馅难以圆回来了。
不过唯一的:算学。
想她也是掌握着一手史料,给人算算命还是很准的。
“三年前伯符同我打了赌,没想到还有旁人知道。”周瑜虽是笑着,眸中却依旧是平静的。
“或许孙权没说,我师承算学大师……”孙采薇顿了一下,当时同孙权胡扯时,她并未想到她此刻还在同他们打交道,原本只是想提醒孙权之后火速隐身,然而,总是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
“我的算学可谓是天下无双,算到这琉璃瓶的来历,还是很容易的。”孙采薇转了话头,隐去了于吉二字。
“那么,你算到了阿权什么?”
孙采薇微怔,周瑜的问话,还真是猝不及防。
孙采薇便道:“我从不算人的命。”
知道他们的命运又如何,她也只是个普通人,她连自己的命运都不知该如何把握,又怎么可能改得了他人?
“但你分明已经算过。”周瑜终于站起身来看她,他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你似乎对所有人,都在为其感到悲伤。”
孙采薇这次是完全惊住了。
她缓步后退,想对周瑜笑,但却完全笑不出来。
因为知道所有人的结局,自己又无力改变,反而还深陷其中难以挣脱这乱世的旋涡。
又怎么能不悲伤?
对他人,亦是对自己。
但孙采薇从未想过她会表现得这么明显,明显到轻易便被周瑜看透。
孙采薇强颜欢笑,尽量使自己平静,“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今日你若能令他们几人不好过,来日史书页中,定会有你的名字。”周瑜且笑,“看来阿权和陆议,日后倒是大有作为。”
“当时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以此来显得我们不那么弱势而已。”孙采薇暗暗心惊,是得离聪明人远些,“况且那史书页会记载什么,我也不可能会知道。”
孙权怎么还不回来!
孙采薇瞥了一眼对岸的动静,这一刻真是无比期盼孙权能在这儿挡着周瑜。
再说下去,只怕底裤也要被扒光了。
这才见了几面,周瑜几个眼神就把她看得透透的,只希望她现在在慌乱中说的这些话,以后不会带来不好的影响……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双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