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云影,湖色渺渺。
这时候,一部分宾客依旧或站或坐,乃至斜躺在湖边的卧椅上,只等盛景从天而降。
而绝大部分来参加春日宴的贵客,则都已聚集到悬湖而建的观鸟亭。
观鸟亭是建安郡主府一大景点,它名为【堆琉璃】,取自【天地暗惨忽异色,碧波万顷堆琉璃】。
此亭高三层,每层八面八角,由多条乌木桥连接至湖岸。
错落镶嵌红宝的乌木桥道,犹如上古神鸟的骨架,留存在湖上的一丝遗迹。
观鸟亭的建筑材料不仅采用了本身就贵重的【琉璃】,还掺杂了真正的玉石,可谓奢靡至极。
传闻,建安郡主第一次来这座府邸时,湖还未成,她就说为今后观湖,要建一座琉璃亭。随同的匠人小心回禀,说按照郡主所想,库中的琉璃怕是不够用。
而建安郡主只轻巧地回了句:没有琉璃,就用玉石啊,反正也差不多。
由此,建安郡主穷奢极欲的名声愈传愈盛。
当今圣上倡廉,所以这些年不断有人以“铺张浪费”之名参建安郡主,但每每圣上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建安郡主也从不改大手大脚的作风。
虽然明面上大家不支持郡主穷奢极欲,但私下里,每个来过郡主府的,上过【堆琉璃】的,回去后都会有意无意炫耀那亭子多么如梦似幻,仿似天上琼楼。
此生不在【琉璃堆】过一场【春日宴】,真乃人生头等憾事。
当然,也有那虽然上过【堆琉璃】,赏过【春日宴】,被震撼到身心颤动的,却因看不惯建安郡主,总要多嘴点评一句,显得他脑子清醒的。
【还好是郡主,这般何不食肉糜的女人,谁家敢娶呢。】
当然,此刻【堆琉璃】里,是没人敢说的。
忽而,阵阵琴声从远处随风飘来,众人望去,只见水面上,逐渐浮出一只木船的影子,摇摇晃晃往湖心开来。
“郡主的船来了!”
众人离得远,只能看到一高挑女子站在船头,看不清面容,但是——
初春寒气逼人,贵女们再爱美,也多少批了袄子皮草,建安郡主却穿的寝衣!
桃红色的丝绸上,以金丝串出花蔓,落在软白的肌肤上,衬的人若烟霞。
这湖中未种一朵花,却已有一朵绝世之花。
众人一时都无法出声,心中都被这美景震的是万马奔腾,心跳个不停!
直到一个和郡主还算熟悉的宾客开口:“郡主......郡主......郡主这船设计的好啊!”
片刻后,其他人也连忙附和起来。
有人分析那船应该是金大师的作品,有人说郡主乘船而至,出场惊艳。
就是没人敢真正评价那件【寝衣】,最多说那衣服用的衣料少,省花销,郡主比往年要节俭呢。
其实,那【寝衣】放到现代,就是【外穿式睡衣】。不说常见,也不算罕见,晚会上有明星穿,聚会上也有素人穿,要的就是那种“松弛感”。
要是谢格如见了,还会鼓励郡主换上双同色系的软鞋,就像现代人有阵子很流行毛茸茸拖鞋外穿,定更加有氛围感。
这时候,那船又离亭子近了两分,众人才发现,在郡主身后还有数名男子。
这些男子都肤白如玉,体形修长,肌肉匀称。年纪不过分小,但也绝对不超过二十岁,各个俊美亮眼。
原来,刚刚那动听的琴音都来自这些男子,除了弹琴奏箫的,还有舞剑助兴的,给郡主倒酒递水果的,且他们个个都——
【此处打码】上身!
【此处打码】上身弹琴,【此处打码】上身奏萧,【此处打码】上身舞剑!
这......这.......这根本是建安郡主的专属花船!
天空,百鸟的先头部队,十多只丹顶鹤已经从南边的方向一波波飞过。
但这时候,谁看鸟啊!
哦,建安郡主在看。
“今年好像比往年多几只,你们瞧着是不是?”
建安声音慵懒,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柔白的手指瑶瑶指向天空。
自古,男人喜欢给美女分门别类,可爱天真如谢格兰,小家碧玉如冯锦玉,英姿飒爽如郭婉珍。
建安郡主就是国色天香级,让人过目难忘的大美人。她虽然年岁比那些女子大上不少,但过分的美貌,足以让人忽略她的年纪。
这种牡丹般仙姿玉貌的美人,看谁,谁不迷糊。
所以这些男宠中,不少人是喜欢讨好她。
男宠们随着她的手指往上面看,只见大群的飞鸟呼啸而过,根本数不清有多少只。
但是郡主说多几只,那就是多几只。
“是比往常多些,想必是盛京的风土人情好”。一窄面男子,温柔道。
其他人也抢着吹捧,那男人又说郡主有福气,那些鸟可能是喝了郡主府的水,多生了几胎,带着小鸟飞回来报恩呢!
“哈哈哈哈——”郡主大笑起来。
那说话的男宠以为建安郡主被自己逗笑了,起初也跟着一起笑,但时间一长,建安郡主还在笑,甚至捂着肚子笑个不停,他才察觉到有些不对。
“郡主......”
“我一个孩子都没有,飞过我府里的鸟却能多生几胎,哈哈哈哈!”郡主纤手一指那男宠的腹部,忽然收了笑意:“那你个男人也能生吧?”
那男宠犹如被泼了盆冷水,瞬间就不敢动了。
“听闻女子生产犹如生死间走过一回,不管能不能声,你们也让他感受下吧。”
郡主吩咐完,立刻有侍卫上前,将那男子捂住嘴,带到后面。
而船上,很快又是一片奢靡极乐。
另一头,【堆琉璃】上众人并看不清船上发生了什么,只以为郡主在和男宠玩乐,有人终于忍不住道。
“真是......真是成何体统啊!”
那人躲在人堆后发言,声音不大,只是那语气中的“怒其不争”,怒的是谁,就有点难说了。
有人开头,其他人也忍不住交头接耳讨论起来。
如萧家兄妹那样的世家代表,这时候也忍不住了。
萧钧轻咳一声,等人群注意力都转向他,才开口。
“那些男子自甘下贱,以色侍人,实在是我大辉朝之耻辱!”萧钧义正言辞:“等下我定要和郡主谏言,让她放这些男子自谋生路去!”
萧钧这话虽开始说的是那些男人,但重点在最后那个“放”!
稍作思考就懂,他说的是郡主为了自己享乐,不顾男子尊严,利用特权,逼迫男人困于女人裙角之下。
可他说的巧妙,又扯起家国大义,且萧家地位在那里,也有不少人跟着附和,还有人说要和萧钧一起向郡主谏言。若郡主不理会,他们还要上奏朝廷!
“呵——”
热烈的声讨中,突然冒出一声冷笑。
赵淮背手站出,冷面直对萧钧。
“那些男人不能为国家效力,最该问责的不应该是祭酒大人吗?”
萧钧听赵淮提到自己父亲,眉头紧皱:“赵大人为何提到家父?我父亲身为国子监祭酒,是要对国子监的学生们负责,还能管到这些人不成?”
赵淮轻蔑道:“除了管理国子监的学生,令尊还有为我大辉招生的职责。如你所说,这么多大好男儿,被建安郡主逼的只能蜷缩在这一小小府邸,不能为国为民效力,难道不是他萧大人的失职吗?!”
萧钧的嘴巴张张和和,在场其他人也一时愣住,不知该如何接话。
什么鬼话!
但你也不能说赵淮他胡说八道。
国子监祭酒是掌管教育的官职。
说白了,萧钧他爹坐的是教育局头把交椅,大面上说他负责全国教育完全没问题。但你真要祭酒大人下乡跟挖番薯似的挖人才,那就是杠了。
可赵淮这人,特别能杠。
此时,他站在华亭中央,冷风从他袖中穿过,他面色肃穆,连头发丝都自带正义感,犹如在朝堂给圣上死谏的那帮御史。
“你们这些人,什么事情发生了,不去寻找源头,只想着把眼前不顺眼的剔除掉。长期以往,我国何以富强繁荣,昌盛百年!”
众人面对赵淮浑身的正气,不敢言语。
萧钧则快气炸了,源头?
建安郡主玩男宠的源头是他爹不成?
但赵淮不是好惹的,萧钧不想此时和他对上,只好手压胸口,努力平复翻腾的怒气。
“赵兄,所谓人各有志,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读书,我父亲更没有责任逼迫他们。”
“所以,那些人的志气就是围绕在郡主周边,你又有什么可说的?”
“笑话!他们可都是七尺男儿!”
“没有没有,平均六尺五。”
随着衣袍翻滚之声,一道红色身影从【堆琉璃】二层翩翩而下,风姿绰约,正是长兴侯江弥。
长兴侯和建安郡主亲如母子,往年【春日宴】他虽然会来,但多是和郡主碰个面就溜之大吉。尽管如此,今日不少女子还是为他精心打扮。
但大半日过去,长兴侯都未现身,女子们都以为他定也和往年般不露头,都有些失落。
好在,冷美男赵淮还在,还和萧公子你来我往论了起来,众人也算看个彩头。
这时候,江弥又突然出现,那就是额外惊喜了!
各家贵女一时都屏住呼吸,迷了心神,还有那大胆的往前凑去,却被长兴侯轻巧避开。
江弥大步而来,一手提着酒壶,像是在上面已经喝了会儿。
“为几个男宠有什么好吵的,萧少爷喜欢,等会儿我跟郡主要两个给你就是!”
萧钧被江弥气得脸色涨红,却更怕江弥这个行事不羁的,真要来两个男人给自己!到时候他接是不接?!
但他不敢跟赵淮对上,就更不敢跟长兴侯顶嘴,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不用了。”
“真的不用?”江弥认真道:“男宠也未必非要用作那什么嘛!再说了,你用不上,可以给你爹啊!”
萧钧嘴角抽搐:“长兴侯......说笑了。”
赵淮笑说:“有道理!正好让祭酒大人亲身考察下,这些人是不是委屈了,是不是调教几日,就能为国效劳了?”
“要真成了,不妨让祭酒大人出个册子,往那花街醉巷里分发去,没准儿下个状元郎就被祭酒大人启蒙出来了呢!”
现场有人想到那场景,忍不住“嗤笑”出声。这里看不惯萧家的人也有不少,更何况,谁让你萧钧先对建安郡主不敬呢?
萧钧和妹妹萧沁玉此时都气怒交加,但对面一个是手握实权的大理寺少卿,一个是最得圣宠的长兴侯爷,他们最多也只能冷着脸,不接话罢了。
就在这时,江弥说到兴起,不光自斟自饮起来,还给萧钧递了杯酒。
长兴侯给的酒,那是必须喝的。
萧钧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也掩盖住他快难以控制的表情。
而后,萧钧深深吐了口气:“好酒!”
“那我们的主意好不好啊?”江弥笑问。
“侯爷和赵大人的建议,我回去自会和家父提及,至于他会不会有兴趣,我为人子的,也无法替家父说。”
“哦?我怎么看你不太高兴呢。”江弥嘲讽道:“你萧家人既然那么清高爱读书,为何又要和忠勤伯府结亲呢?”
众人面面相觑:萧家和忠勤伯?
忠勤伯家适龄的女儿可就郭婉珍。
郭婉珍?说她是河东狮,盛京就不会有河西虎!
萧钧,排除外形“普通”了一点点,他在盛京城中那是仅次于赵淮、江弥、冯昭等等等的贵公子啊。
萧家和忠勤伯府,是要走厉家和怀德将军家的老路?
可刚刚也没看萧钧和郭婉珍有什么暧昧举止啊?不仅不暧昧,好像都没看到他们说话。
长兴侯虽说不靠谱,但光看萧钧此时难堪的神色,也知道长兴侯没说假话。
一时间,众人落在萧钧身上的眼神除了同情,就是八卦。
萧钧也没想到长兴侯会提起这一茬儿,他本来的计划是利用冯锦玉对自己的感情,彻底搞疯郭婉珍,那时候就算他和郭婉珍说亲的消息放出来,也不会有人在意。
现在被长兴侯提前捅破,虽然众人也都觉得是郭婉珍配不上他,但终归没有按照计划走,他突然就有点不安心,心跳都快了起来。
一边妹妹萧沁玉并不知此事,还拉着他左问右问。
萧钧很不耐烦地让妹妹回家再说,眼神状似无意瞥向冯锦玉,对方也一直默默注意着他,见萧钧望过来,连忙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下好药。
“小玉,你知道婉珍在哪里吗?”
冯锦玉的姨母魏氏忽然轻声问道,冯锦玉一愣,连忙回道刚刚她去更衣,也不知道郭婉珍去了哪里。
魏氏点点头,没有再问。
萧钧这时候勉强整理好心绪,说:
“侯爷,婚嫁之事毕竟是我家的私事,且牵扯到别家千金,你这般提起,我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你们既然已经开始说亲,我说说又怎么了。”长兴侯摇摇头,浑不在意。
众人心想,萧钧不愧是萧家人,祭酒大人培养出的嫡长子,即便刚刚被长兴侯气得脸都快白了,又被扯出要娶郭婉珍之事,此时还能保持风度,真非常人可比。
相比之下,长兴侯虽然位高权重,容貌绝美,也落了下乘。
不少本就对萧钧有意的女子心中更是一酸,齐齐举杯喝酒。
只是酒刚入喉,突然一声惊呼响起——
“救命!”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石桥尽头,一个姑娘快速奔来,她步履慌乱,显然已经力竭,却还是坚持跑进了亭中。
竟是谢格如!
众人赶紧围了过来,谢格如一把死死抓住最近的冯锦玉,眼神极度恐惧。
“郭......郭婉珍!”
谢格如哑声喊完这句,就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