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鸟飞湖的时刻将近,湖边众人开始讨论要不要观鸟亭那边欣赏美景。
这头小花园里,江弥还在和谢格如对峙,试图在嘴上赢回一局。
“谢小姐足智多谋,想必等会儿郭婉珍发狂,定也能机智化解。”
“谬赞。郡主府这么大,她发狂,我躲着就是了,大不了尿遁。”
尿......
江弥震惊到足足停止了三秒呼吸!
怎么会有女子,还是世家女,把那种字放在嘴边!
谢格如说了也有些不好意思,唉职业习惯了。
想当年她跟那个装x装到害自家艺人上了一周黑热搜的经济人互喷才叫精彩,那真是什么难听话都往外说,在场的同事们插不上嘴不说,还低头做笔记呢。
谢格如清清嗓子,强自镇定,“侯爷,事情既了,小女先走一步。”
不料,她刚一动,江弥长臂一挥,拦住了她的去路。
他已经接受了此女“不凡”的事实。
“谢小姐来【春日宴】却躲起来,未免有不敬建安郡主之嫌。”江弥稍稍探头靠近谢格如,在她耳边说:“到时候郡主问起来,本侯定会如实禀报。”
谢格如面上冷静嘲讽江弥以势压人,郡主根本不知道她是谁,心里却有些拿不准。
她知道江弥和建安郡主关系极其亲近,好似母子,建安郡主的性子那是比江弥更肆意妄为,江弥若真想借郡主为难自己,哪怕谢家愿意保她,也未必有用。
封建社会,阶级是真能压死人!
谢格如红唇紧抿,脑子飞快运转,就在这时,云晴快步走了过来。
但她并不是来叫谢格如去参加宴会的。
“小姐,兰小姐和郭婉珍要打起来了!”
谢格如一顿,转头问江弥。
“刚刚和冯锦玉在一起的男的是谁?”
江弥未多想,反正谢格如早晚会知道:“萧钧,萧沁玉的兄长。”
谢格如心下立刻有了判断。
郭婉珍那日跑自家院中大闹,话里话外都在讲婚嫁之事,而刚刚自己又亲耳听到,萧钧告诉冯锦玉,没有郭婉珍,二人才能毫无阻碍。
看来八成是因为两府有意结亲,但萧钧不愿意。
大男人不想娶就直说,非要害人名声。
还有冯锦玉,郭婉珍那般信任她,却为个男人如此对自己的姐妹......谢格如不禁感觉齿冷。
江弥见谢格如久久不语,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喂!郭婉珍不会已经吃了药闹起来,才跟你妹妹打起来吧?”
谢格如探口气:“......看来没法尿遁了。”
湖边,本四散开来的宾客们此时都齐齐往观鸟亭的方向走去。
一来,观鸟亭悬湖而建,能更好观看百鸟归湖的奇景。
二来,按往年【春日宴】的规律,鸟来了,建安郡主也就快出场了。
不比其他家办宴会,有的主人会在门口迎客,位高权重或者年事已高的主人则会在正堂等客人上门。
唯有建安郡主,从不按规矩出牌,都是有兴致了才出来。
有年【春日宴】,萧贵妃出宫到郡主府来,竟也要和其他人一起等到百鸟出现,才等到郡主登场。
也是那次之后,做实了建安郡主和萧贵妃不对付的传闻。
但也有人说郡主那日是因为两个男宠吵架,她哄了这个,又哄那个,才迟迟没有出现。
当然,这些事离谢格如还很远,她此刻的麻烦是眼前两个同样难哄的女孩。
云晴那丫头夸张了,谢格兰和郭婉珍没打起来,只是互相瞪着,犹如.......
“这俩斗鸡眼呢?”
江弥先把谢格如想的说了出来。
谢格如心里翻个白眼,上前拉住谢格兰,谢格兰掰开她的手,半抱怨半告状。
“二姐,你可来了,你都不知道......啊!”
谢格兰看到了她“偶像”江弥!
她脸色顿时涨的通红,手足无措,片刻后又意识到自己这般慌乱有失形象,又立刻站好,自以为矜持地对江弥行了个礼。
“小女谢氏格兰,见过长兴侯。”
江弥对女子爱慕的神情再熟悉无比,通常他要么讽刺两句,要么调戏两句后再讽刺两句。
但谢格兰太小了,他无意欺负小女孩,只想借机刺刺谢格如,却发现对方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里——
不远处,冯锦玉走到郭婉珍的矮桌前,和郭婉珍的丫鬟不知说了什么。
只见她手臂状似无意划过桌上的酒壶,虽然袖子掩藏了动作,但她在做什么,谢格如和江弥自然都知道。
江弥并无意阻止冯锦玉,他余光一直盯着谢格如,见对方也只是看着,毫无动作。
果然是个冷心冷肺的。
而郭婉珍更没有看到那边发生的一幕,她的注意力还在谢格兰身上,见她因为激动手指微颤,含羞带怯地看着长兴侯,冷声讽刺。
“谢格兰,你刚刚不还对我喊打喊杀的吗?怎么现在突然想起自己世家淑女的身份了?”
谢格兰余光看了眼江弥,极力忍耐:“郭婉珍,你别太过分。”
“我说你也有点眼力见儿,没见人家侯爷只看着你姐姐。”郭婉珍瞥一眼谢格如,说:“两姐妹争一个男人,真是有志气,不愧是世家女子。”
谢格兰这才反应过来,是啊,长兴侯怎么会和谢格如一起走过来?
他们认识?什么时候认识的?谢格如怎么没跟自己提过?!
一瞬间,谢格兰脑子里已经上演了一场大戏。
她脸色悠地变冷,准备质问谢格如,就听江弥忽然语带关切:
“对了如如,刚才没弄痛你吧?”
谢格兰:?
谢格如:!
好,很好。
不待谢格兰发火,谢格如微笑中隐含恐慌:“我没事了,谢谢侯爷今日手下留情,但求您宽宏大量,不再计较小女无心之言。”
这回轮到——
谢格兰:?
江弥:!
江弥以“好你个谢格如”的频率点点头,又见谢格如侧身问自己的丫鬟。
“云晴,你刚才是说叔母在找兰姐儿?”谢格硬生生对云晴道。
云晴对上谢格如的眼神,连忙点头应是。
谢格兰莫名其妙,问是什么事,她还想拖延拖延,问问谢格如和江弥是什么回事。另外,能多跟江弥待一会也好啊。
谢格如可不管她的心思,只说并不清楚,让她赶紧去,又拉过谢格兰,在她耳边低语道:“你妆花了。”
谢格兰一愣,摸摸面颊,果然有点胭脂的痕迹,她稍作纠结,看看江弥,最后还是低着头,跟云晴走了。
很快,这片地方就只剩下郭婉珍,谢格如和江弥。
郭婉珍不想单独面对谢格如,提步往自己刚刚坐着的矮桌去,那里已经没人,连自己的丫鬟都不在。
郭婉珍心烦意乱,提起酒壶,正要给自己倒上一杯,却被跟来的谢格如猛地抓住手腕!
郭婉珍面色不愉,用力想甩开谢格如,却听对方说。
“郭婉珍,你那日来我府里,并不是要报复我,对吗?”
郭婉珍一顿,没有再继续动作。
“我之前以为,你被冯锦玉蒙蔽,以为我在外面抹黑你的名声,影响你说亲,你是炮仗性子,又一向和我不对付,所以才一时冲动,来我府里闹事。”谢格如冷着脸道:“谁能想到,你是故意跟我闹,败坏自己名声!”
她紧抓着郭婉珍的手腕,转到她面前,另一只手夺走她手上的酒壶,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
“郭婉珍,你根本不在乎自己被影响亲事。因为你不想嫁给萧钧。准确说,你根本就不想嫁人!”
郭婉珍神色复杂地看着谢格如,良久后,她长长出了口气。
“你我二人一向互看不上,没想到,你竟然是第一个看出我心思的。”
谢格如:“萧家家世显赫,是你家能为你寻来的,条件最好的夫婿,而你不仅不想嫁给他,还为此不惜自污名声,到底是为什么?”
在过来的路上,江弥已经给谢格如科普了萧钧其人。
他父亲萧应泰因为妹妹嫁给了宰相冯鹤年,自己也颇有手腕野心,在如今这辈萧家人中,可谓说一不二的人物。
而萧钧作为他的嫡长子,年纪轻轻已经中了进士,与各路年轻权贵,如冯昭等人关系极佳,前程远大几乎已成事实。
这样的夫婿,哪怕郭婉珍父亲是忠勤伯,也有点高攀了。
认下无意嫁人的真实想法后,郭婉珍心里也松快下来,她一屁股就近坐在草坪上,望向近处湖泊。
波光粼粼,池面犹如水镜,清澈见底。
郡主府的人工湖是盛京城数一数二的美景,但这池水如此清澈,是无数家丁仆妇日夜劳动换来的。
郭婉珍幼年见过真正美好壮丽的自然,又怎会喜欢这些虚假玩意儿。
“自从卢姐姐嫁到厉家后,你也很久没有听到她的消息了吧。”郭婉珍揪起一根野草,说:“我和卢姐姐就像这草,随随便便,风吹日晒才活得好,你给我放在花瓶里,再如何精心养护,没两天也就蔫吧了。”
谢格如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到郭婉珍身旁。
酒壶被她放到一边,江弥跟过去随意拿起来闻了闻,眉头一皱。
“那日在卢姐姐的婚宴,我建议你换上元宝髻,更凸显你自然灵动的气质,却被冯锦玉抓到【山野】二字,大作文章。”谢格如说:“你反应激烈,好似听不得【山野】二字,但其实......你很怀念那时候吧?”
郭婉珍将野草叼进嘴里,翘起二郎腿。
“嗯,我喜欢山中草木,走兽飞禽,厌恶在这金碧辉煌的府邸里,和你们这帮假惺惺的千金小姐聊些狗屁不通的诗词歌赋。”
啪啪啪。
江弥鼓掌,道:“怪不得本侯看忠勤伯顺眼的很!本侯也最讨厌听那帮惺惺作态的世家子女夸夸其谈。”
谢格如一个眼神都没给江弥,依然平静地对郭婉珍说:“你还是在说谎。”
郭婉珍将嘴里的野草一吐,冷漠道:“谢格如,你是世家女,从小在盛京长大,自不懂我的想法。”
谢格如:“你是怀念,热爱山野时光,但你也真心厌恶别人将你和【山野】画上等号。你是看不起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千金少爷,但你也真心害怕他们看不起你。”
“所以你听从你母亲的话,努力学习琴棋书画,管家规矩,做一个合格的淑女,我猜你家里和你提起萧钧时,你也没有反对和他相看。”
“但同时私下里,你又想着法儿,败坏自己名声,希望萧钧能厌恶你,放弃这门亲事。”
“你拧巴的不行,所以性子越发急躁,一点就炸。因为你不知道该怎么在这里生存下去。”
谢格如的话犹如初春最后一缕寒风,郭婉珍心下一寒,喉头上下抖动,最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江弥在一边看傻了,这这这......
郭婉珍哭得好可怜,谢格如在旁边目含悲悯,却两手交握,没有要抱抱郭婉珍,安抚一番的意思。
一个女子,如何生存下去,这在千百年后也是个问题。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冯锦玉和萧钧之事的?”谢格如问。
郭婉珍不意外谢格如连这个都知道了,吸吸鼻子,哽咽着说:“也没有很早,那日从你府里出来,我就去查了锦玉,平时信任她不觉得,一查才发现,到处都是漏洞。”
江弥诧异:“你连谢格如都喊打喊杀的,冯锦玉那般对你,你竟还与她做朋友?”
郭婉珍低下头,绞着手边的野草,眼里是无人能看到的挣扎。
“反正我名声也不过如此了,既然他们二人各自有意,我成全他们便是。”
“怎么成全?拿你自己的名声?”
谢格如都快气笑了,她从江弥手里夺回酒壶,摇了摇:“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这是能让人发疯的毒药!是萧钧让冯锦玉给你下的。”
郭婉珍目露迷茫,谢格如直接把酒壶塞到她怀里。
“你现在只要喝下去,等会儿就会当着满盛京的贵族小姐面,犹如牲畜般发疯!”
郭婉珍看着怀中的酒壶,神色从不可置信到愤怒,又夹杂着说不清的痛苦挣扎。
片刻后,她擦擦眼泪,紧抓酒壶:“既然如此,就让我发疯好了!反正我憋了这么多年,早就想疯他一场!”
江弥提醒:“郭小姐,你还有兄弟姐妹,你还有父亲母亲,你如此自暴自弃,想过他们么?”
“跟他们没关系!”谢格如厉声喝止江弥难得好心的劝阻。
江弥一愣,只听谢格如对郭婉珍说。
“你不用去想你父亲母亲,人活一世,首先要为自己想!”谢格如十分严肃:“你想清楚没有,为一时痛快,为那两人,就毁掉自己一辈子?”
郭婉珍愣住,她只知道自己不想嫁给萧钧,不想结婚生子,不想被人肆意点评,却未曾想过,如此做的后果。
或者说,她想过,但想的太简单了。
她本就活得不痛快,但作为忠勤伯的嫡女,好歹有一定的特权,能偶尔出去跑跑马散散心,但如果成为一个世人眼中的疯女,她怕是连家门都不能出。甚至被送去什么乡野小屋中关起来,了此一生。
一旁江弥也定住了,脑海里反复闪回刚刚谢格如那句:人活一世,首先要为自己想!
风吹过他如墨的长发,扫的人面颊发痒,他却一动不动。
“更何况,萧钧那般的畜生,连下药这种毒计都想得出,你真以为没了你,他就会娶冯锦玉?”谢格如背对江弥问:“可能吗,长兴侯?”
江弥反应过来,附和道:“除非冯锦玉他爹突然救驾有功,官升一品太师吧。”
郭婉珍放下酒壶,但还是有些自暴自弃:“我又没傻到真去吃有问题的东西,等会儿我先走就是了,再不与他们有牵扯就是了。”
“你甘心?这回躲了,下回呢?”
郭婉珍舔舔嘴唇:“那你说怎么办?”
远处天边,几只白色的小鸟展翅而来。
谢格如微微一笑:“发疯啊!”
郭婉珍&江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