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您不能冤枉老婆子我啊!夫人——”
午后,二房吴氏院中响起阵阵嘶哑的的哭嚎,随着凛冽的寒风,飘进屋中时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尾音,倒更显凄惨。
暖阁中,吴氏正侧躺在炕上看书。
她今年不到三十,人却十分沉闷,平日没个笑脸,也不爱打扮,除了必要的场合,很少戴首饰,总是选绛红焦棕那类,乌沉沉色调的布匹做衣服。
此刻,她就穿着一件鸦青色的寝衣,神色平静,一页一页往下翻书,毫不受窗外那鬼哭狼嚎影响。
一边的丫鬟见吴氏闷声不吭,大着胆子,借给她换茶的机会提醒道:
“夫人,其实那陈婆子好像并没有偷三小姐的东西,奴婢觉得您应该当面问问她,别冤枉了人。”
“人证物证俱在,有什么好说的。”吴氏淡淡道。
那丫鬟拿了陈婆子的好处,虽已经感觉到吴氏不喜自己替陈婆子说话,但想想枕头下的五两银子,和那还没到手的另外五两银子。
她咬咬牙,再次开口。
“夫人,陈婆子认了林妈妈做干姐姐,是咱们自己人,有她在二小姐那里,我们也方便......”
吴氏这时才正眼看她屋里这个丫鬟,是她奶妈妈林娘子的侄女,本来叫小月,去年被林娘子介绍到她这里做事。
动作麻利,性子伶俐,没几个月就升了等,进了屋。
吴氏还给她改了名,如今她叫霁月。
没想到伶俐过头了。
吴氏也没多说,只放下书,慢悠悠上下扫视霁月,那看货物般的眼神让霁月心下发冷,一时间不敢动作。
“夫人,我们回来了。”
吴氏的大丫鬟臻儿这时打帘进来,旁边跟着个小丫鬟提着食盒,越过霁月,走到炕边。
小丫鬟将食盒放到炕上的小桌,臻儿紧接着从食盒里取出还冒着热气的药,送到吴氏身前。
棕黑色的液体,泛着淡淡的苦意。
霁月知道,吴氏极其重视那药,每次都要她最信任的丫鬟臻儿去盯着,喝药的时候也不许任何人多嘴。因此,霁月虽然心急,也不敢再言语,只等吴氏喝完再找机会。
“夫人,药好了,温度正合适。”
吴氏木然接过药碗,放到嘴边,刚要喝,外面忽然响起“砰砰砰——”的磕头声,好不瘆人!
臻儿愣了一瞬,转身对霁月说:
“你快出去让她消停点吧。”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臻儿眼睛一瞪:“扰了夫人的清净,你们都要挨罚!”
“把她叫进来不就好了.......”
霁月还想挣扎,跟臻儿一起进来的小丫鬟,收到臻儿的眼神,立刻捂住霁月的嘴,死死拽着霁月往外走。她力气极大,霁月毫无还手之力,几乎是被拖了出去,嘴里呜呜咽咽,还叫着“夫人”,“夫人”。
很快,屋外的喊冤声就消失在了风中。
屋内,吴氏也把药喝干净了。
臻儿端过一杯清水给吴氏,等吴氏漱了口,吐到旁边早就准备好的杯子里后,她又用软帕给吴氏擦擦嘴角。
一套动作甚是熟练,显见是做惯了的。
“夫人,霁月您打算是直接退回去,还是先留着?”臻儿问。
不需吴氏说什么,臻儿知道,霁月已经惹了吴氏的厌。
吴氏想了想,说:“也不好直接退回去,林妈妈那边又得找我哭。她针线不错,你给她多布置点活做,别让她进屋就是了。”
“明白了。”臻儿应道:“说起来,林妈妈和那陈婆子关系的确不错。”
“再不错,她偷了格兰的东西,我也没道理留着她。”
“奴婢倒不是担心林妈妈。”臻儿说:“陈婆子虽然偷的是三小姐的东西,但她毕竟是二小姐那边的,我们就这么打发了,会不会不大好。”
谢家并未分家,众人私下里叫谢格如二小姐,叫谢格兰三小姐。
“小门的婆子罢了,他儿子又有烂赌的名声,留着也是个祸患,趁这个机会早点打发了好。”吴氏说:“别哪天他们一家犯浑,被老爷发现了,再怪到我头上。”
“瞧您说的,老爷何时为二小姐的事,说过您。”
吴氏脸上扯出一个嘲讽的笑:“他也没为我的事,说过别人。”
“夫人......”臻儿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心疼,从食盒中取出放了莲子糖的青花碗出来,但吴氏却没动,只说不苦。
臻儿知道她是怕消了药性,也不多劝。
“对了,你娘昨天见到马夫人了吗?”
臻儿抱歉地摇摇头,回禀道:“她还是不见。”
吴氏略一思量,交待道:“算了,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她下月什么时候在?”
“要初十之后了。”
“那就初十去。”吴氏迅速决定。
臻儿犹豫了下,还是提醒道:“夫人,下月初十是三小姐的生辰。”
“她小小年纪,过什么生辰。”吴氏打了个哈欠,踩着软鞋往内室走去。
臻儿知道吴氏是去睡了,也没有跟进去,只在外面收拾桌子。
她拿起吴氏喝完的药碗看看,一滴不剩。
夫人每次喝了这药都困乏的很,人也越来越没精神......臻儿目露忧虑,但愿它真的能给夫人一个小少爷吧。
傍晚时,陈婆子一家被赶出去的事已经传遍了谢府。
听到这消息最开心的还是云香和云晴。她们围着谢格如,把陈婆一家被轰走时的场景又演了一遍,谢格如差点笑岔了气。
最惊喜的是云香,没想到她平日里温温柔柔的,演那婆子耍赖撒泼,竟也惟妙惟肖。
“我可是夫人的奶妈妈的干妹妹,看你们谁敢动我!”云香坐在地上,双臂乱挥,大声嚷嚷着。
云晴也紧跟其上,跪在一边,用低沉的声调喊道:“我看你们谁敢动我娘!我陈大可不是吃素的!”
“然后呢,然后呢?”谢格如热烈捧场。
云香和云晴对视一眼,云香一个甩手,云晴假作被打到,哎哟一声,倒在地上,连带着云香也摔倒在地。
“然后,他们母子俩先打起来啦!”
云香和云晴互相扶着起身,向谢格如汇报。
原来,陈婆子私藏了不少好东西要带出府去,可能是怕陈大又拿去赌了,就没告诉他。不料,这都要走了,却因为这一摔,全撒了出来!
“他们一家子看到满地的好东西,愣都没愣,就抢作一团,一点亲情都不讲!”
“可惜最后却被刘管事发现,把所有东西都收走了。”云香:“听说后来,那陈大还埋怨陈婆子骗他说家里没钱了,母子俩人还因此掐起来了”
“前一刻,还在说谁敢动我娘,我陈大可不是吃素的!”谢格如总结:“原来竟是他自己?”
几人又笑作一团。
等终于笑累了,云晴才想起来问:
“小姐,我还是不懂,三小姐怎么会听您的,去跟夫人说,陈婆子偷了她东西呢?”
谢格如勾勾嘴角,甚是得意:
“过几日郡主府的【春日宴】上,各家千金小姐都会使出浑身解数。前几年格兰年纪太小,不好装扮。今年嘛,有了我!格兰看了我给她设计的妆容,当然就无条件答应帮忙了。”
“只是妆容?”云晴大大咧咧道:“这么简单?这么看三小姐还是挺好相处的。”
“可不简单,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谢格如为自己的技术正名。
其实谢格兰答应帮忙,和谢格如告诉她,郭婉珍是那陈婆子放进来的也有关系。谢格兰和郭婉珍不对付,当然不能让帮郭婉珍的人好过。
当然,这点就不用让崇拜自己的小丫鬟知道啦。
“是是是,小姐最厉害了,什么都知道!”
云香端着刚剥好的一盘砂糖橘过来,橘子被摆成了一瓣瓣的,一圈圈围起来,晶莹透明,仿佛一颗颗桔红色的小宝石,很是精美。
谢格如端详片刻,然后捡起两瓣塞进嘴里,甜的她眯起眼睛。
无污染,无公害,好吃!
“你们两个怎么不奇怪,夫人就这么痛快地把陈婆子赶走?那可是她的人。”
云香和云晴互相看看,脸上都有些疑惑,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夫人疼爱亲女,三小姐说自己被偷了东西,夫人自然要帮忙惩治的。”
谢格如捡起盘子里最后一瓣橘子,胖嘟嘟的,她一时觉得可爱,放到手里转着玩。
“夫人啊不是为了格兰,是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