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城今日头等的热闹事,无疑是厉御史家和怀德将军府的喜事。
锣鼓喧天,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浩浩荡荡向将军府走去,一路都有百姓围观跟随。路上还有大片没化的积雪,随着人们踩踏变得污浊,整条街一片泥泞。
新郎官厉嘉良身穿大红喜服,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满脸喜庆。
“没想到厉三郎愿意娶卢小姐,我听闻那卢小姐不仅是个矮冬瓜,还黑不溜秋的。”
“卢小姐的父亲怀德将军可是正三品的大将军,厉家大老爷不过是个从四品的御史,他还敢嫌弃卢小姐貌丑?”
“可不说呢!而且怀德将军多豪气啊,卢小姐的嫁妆足足有六十四抬呢!”
“哟,比那钟鸣鼎食的人家也不差什么了。”
“是啊!厉家结下这门亲,可全是好处!”
路边百姓们吐沫横飞,在炮仗声中,讨论着自己三手五手得来的消息,而怀德将军府送嫁的场子也十分热闹。
高朋满座,宾客如云,众人在赞美新娘子雍容华贵,新郎官前途无量之余,也聊起这两家人走到一起多不容易。
不像外面老百姓传的,厉家有多高兴攀上怀德将军府这门亲事,恰恰相反,厉三郎根本不满这门亲事,早先还嚷嚷过,宁可去庙里做秃头和尚,也不愿意娶那粗俗不堪的卢月明!
其实厉嘉良对卢月明知之甚少,他只是看不上怀德将军一家,或者说,整个厉家都看不上怀德将军府。
虽然厉老爷无论头上的官阶,手上的权利都和怀德将军差着一等,且是怀德将府嫁女,但厉家是诗书世家,祖上三代有进士,虽不能和谢氏那几个大世家相比,也是颇有底蕴的家族了。
而厉三郎虽还未考取功名,但才名远播,很被看好。
反观女方卢月明,怀德将军嫡次女,身为女子并无贤名。其父怀德将军在跟着先帝打进盛京前,不过一山野猎户。
朝代更迭,世家永存。
厉家的嫡子娶妻何其讲究,自看不上多年前还满深山乱跑的卢月明。
至于最后厉家又是怎么松口的,外人不得而知,只晓得后来厉家二老爷从地方调回了京里。
在盛京城中,跟着先帝打拼来的“草莽新贵”还有不少,怀德将军在其中已算颇有权势的,他都要出大力气才能把女儿嫁到厉家。
你呢?
不少人家早早就头痛起来,其中以忠勤伯府最有行动力。
“郭夫人,你家婉珍今天跟我问好的时候,我都没认出来,还想着这是哪家的淑女,怎么仪态这么好看。”
郭夫人听了脸上忍不住露出喜色,嘴里还谦虚着说“没有没有”。
忠勤伯和怀德将军交情颇深,他女儿郭婉珍,和今日的新嫁娘卢月明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
小时候她们一起在山里捉虫赶鸟,后来他们父亲跟着先帝南征北讨,封侯拜相,两姐妹也成了盛京城的千金小姐。
起先也是开心的,得意的,但没几日,郭婉珍从宴席上归来就喊着要回老家。郭夫人逼问下人,才知道郭婉珍先因吃饭礼仪不标准,被其他夫人小姐暗讽,后又因走路太快,被人当面嗤笑像是乡下急着找食吃的牲畜。
郭夫人那时候还硬气的很,叉着腰说忠勤伯比那些人家里的官位高,凭什么怕他们?!
哪想到硬刚了没多久,面子回没回来两说,郭夫人自己悍妇的名声先传了出去。
也意味着,她女儿郭婉珍的名声更不好听了。
乃至郭婉珍今年要说亲了,都乏人问津。
后来就又出了怀德将军府那些事。
官场上那些事郭夫人不懂,她只知道,卢月明定亲不久,厉家就塞了两个老嬷嬷到怀德将军府,说是提前给卢月明说说厉家的人事关系,其实就是过去教人规矩的。
说来,卢月明还是他们这一批新贵的女儿里最懂事贤淑的,针线女红都拿得出手,竟还是被厉家如此看轻。
忠勤伯夫人心里惊叹,嘴里抱怨,手上动作却不慢。
她立刻花了大笔银子,从江南聘来女先生给女儿上课,又找人介绍从宫里退下来的姑姑,来家里教导郭婉珍规矩礼仪。
忠勤伯夫人这么压着女儿勤学苦练足足两个月,直到今日,她才允许郭婉珍出门。
所幸,功夫没有白费。
今天各家夫人见了郭婉珍都是一通夸赞,连平日跟她不大对付的刘夫人,刚刚都和自己打探是从哪里请的先生。
郭夫人心里美滋滋的,正想说叫女儿过来再显摆显摆,谁知她刚往郭婉珍那桌一瞥,心里就“咯噔”一声!
只见郭婉珍手拿暖玉酒杯,言笑晏晏,肤色跟她头上的红宝石叉子十分相称,红艳艳的醉人。
显然是喝上头了!
这是第几杯了?我的老天爷!
郭夫人捂着胸口,差点嚷嚷出来。
也不能全怪郭婉珍贪杯。
今日卢家给女眷们上的是梨花酿,甜滋滋中带一抹酸意,没什么度数却容易上瘾,郭婉珍忍不住就喝了一杯又一杯。
“婉珍,你这都是第几杯了?”
说话的是冯锦玉,她父亲是忠勤伯下面的武官,她自然也跟郭婉珍玩得好。
刚刚她看到郭夫人盯着这边,脸上欲言又止的,就明白过来,侧身提醒郭婉珍。
“好妹妹,你就让我松快点吧,你可不知道我最近在家都过的什么日子。”郭婉珍一边哀叹,一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梨花酿。
“郭伯母也是为你好,瞧你这小脸红的,等会儿再让人笑话了去。”
“笑话?谁敢笑话我?”
郭婉珍小嘴撅起,环视一周,盯上了对面埋头苦吃的谢格如。
“你怎么在这儿?”郭婉珍瞪着眼,凶巴巴道。
谢格如心想,我也想问这个问题。
她今天过来前,被大伯母暗示了许多,主要是让她跟卢月明套一些宰相府的事,她也都一一应了。但真见了卢月明,她却无法开口。
一则,今天是人家大喜的日子,谢格如根本抓不到空和她私下说话。
二来,原身跟卢月明的关系,属于激励与被激励——
原身跟着别的小姐妹,每给卢月明一个白眼,卢月明就要多卷一项功课。最后卢月明的琴棋书画都被“谢格如”她们卷到了及格线。
所以宰相府那些瓜,并不是卢月明跟原身偷偷八卦的,而是别人跟卢月明讲时,原身偷听来的。
好在,讲的那个人还在。
谢格如已经让云香去找那人了。
只没想到,原身仇家太多,云香还没回来,她又被郭婉珍盯上了。
很简单,原身对卢月明只是翻白眼,对郭婉珍是直接嗤笑。
不过她并非主谋,只是在一群嗤笑郭婉珍的人中,凑热闹罢了。也没办法,她若是不凑热闹,她就会成为那个【热闹】
心里叹了口气,谢格如放下碗筷,拿起一旁倒满的酒杯,朝郭婉珍微微举起。
透明色的酒水飘出淡淡清香,谢格如对郭婉珍微微一笑,而后一饮而尽。
“这酒果然不错。”
郭婉珍一时没转过弯儿来,旁边的冯锦玉悄声解释,谢格如这是说,她也喝了酒,跟她们是一伙的,不会往外说什么。
郭婉珍半信半疑,眯着眼打量谢格如,只觉得她和原来不大一样了。
谢格如是谢家二房的嫡女,谢家在盛京的世家中颇有几分地位。
按说这般出身,“谢格如”前途本应光明璀璨,至少是美满体面,但因着她母亲那边的缘故,她在谢家属于是个主子就能欺负的。
简单说,“谢格如”被世家女嫌弃,同时也不被新贵女接受。所以她从来都是躲在人堆里,大家说什么,她就跟着应和。
郭婉珍上回听到谢格如的消息,还是她病的很重,没想到病愈后今天一见,说不出来哪里不大一样了。
且不说气场,单说她今日的打扮也不似往常。
谢格如之前喜穿碧青色,显得人如弱柳清风,秀美有余但也有些小家子气。
今天的谢格如则穿了件棠梨色圆领大襟袄,衬的她莹白润透的肌肤仿佛会发光,头上的发钗不多,但每一支都恰到好处。
冯锦玉也在暗暗打量,只觉谢格如今日精致又不失大气,很是耀眼,竟连郭婉珍都压了下去。
冯锦玉一挑眉,问道:“谢二小姐今天用的哪家的脂粉,怎么这般好看自然?”
谢格如淡笑,大方承认:“你猜错了,我只是稍稍改了眉毛的画法。”
接着,谢格如开始给众人讲解如何挑选适合自己的妆容。
公关包括宣传,宣传也包括妆发造型。做公关的人未必全懂,但谢格如都懂,所以讲起来头头是道。
众人听了也颇受启发,热情地围着谢格如讨教改造妆容。
其实,妆容是一部分,她里面的芯子换了,精气神儿不同,人自然不同。
想到这儿,谢格如笑着对郭婉珍说:
“郭小姐,你下回上妆,不妨试着多留些原生的眉毛,定能将你这双眼睛衬的更加圆润天真,惹人疼爱。”
“那发型呢?”郭婉珍也好奇了。
“你性子本就明丽跳脱,不妨减去一二珠钗,再换上元宝髻,定像那山野间的仙子,可爱灵动。”
郭婉珍脑中已经有了画面,不禁心生向往,正要再追问,忽听得一旁冯锦玉低声道:
“仙子怎么会在山野里,只有那......野人才会在山里乱跑。”
她似是自问自答,但【野人】这个词立刻戳中了郭婉珍心中的痛点。
她最厌恶别人在她面前提这个!
腹中酒气升腾,烧地郭婉珍双眼发红,她盯着谢格如的笑脸,怎么看都觉得对方在笑话自己是野丫头,满腔愤懑,喷薄欲出。
恰巧这时,冯锦玉又开口:“谢姐姐不愧是世家出身,以后我们定要多跟姐姐讨教。”
“学个屁!”
郭婉珍接口,她本就喝多了,此时火气上来,说话没个顾忌。
谢格如脸色微寒,“郭小姐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