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格如点点头,快速穿戴起来,云香和云晴也收起其他心思,帮谢格如找出最厚实的袍子。
云香还想弄个手炉给谢格如带去,却被谢格如阻止,怕耽误时间去晚了,又有多的麻烦。
临走了,谢格如见云香神色还是太憔悴,就让云香留下,只带着云晴出去。
谢老太太住在阖府最气派的和寿堂,离谢格如的住处有点距离,她走过去要花上不少功夫,好在行往主院路上的积雪都已经打扫干净,只花园里的乌桕树上还有厚厚的积雪,直把树枝压弯。
谢格如一路整理着原身留下的记忆,和这几日探听到的信息,盘算着接下来会出现什么情况,又该如何应对,只觉头晕脑胀,又要烧起来似的。
这时迎面一阵寒风,弓弦般划过皮肤。
谢格如微微抬头,雪后天色依旧阴沉,高门大院里,她只能望到远处的观星阁,银装素裹,犹如裹了尸布的遗迹。
她感觉更冷了。
穿来后,谢格如一直病恹恹的,最多只在自己院子里转悠,今日才有机会走出来看看这做宅邸,只觉这里和自己在现代游览过的名人旧址相似,但又不知是不是身在其中,感到难以言说的压抑。
她拢拢上身的银灰色菱形纹袄袍,又搓搓脸,尽量模仿原来的谢格如脸上常有的那种怯懦神色,满心戒备走向和寿堂。
到了和寿堂门口,谢格如本想磨蹭下,想着能不能偷听到里面人的三言两语。但上房的丫鬟瞧见谢格如来了,立刻躬身给她打开帘子,请她进去,直接消灭她想听墙角的念头。
屋内,除了嫁出去的,和卧病在床的谢格君,谢家其他几房的媳妇并女儿都在。
谢格如按照记忆,一一给众人行过礼。
谢家还未分家,谢老太太育有三子一女。
长女早年去了,三子中最有出息的是长子谢尙培,任中书舍人,正三品大员。
名声最好的是幼子谢尙坤,著书立论颇丰,是学子中很有名望的领袖人物;
而谢格如的父亲谢二郎,谢尙翊,这些年不上不下,只混得个工部主事。
众人见谢格如来了都反应淡淡的。
长房媳妇,谢格君母亲胡氏的反应最冷硬,她绷着脸,像是跟谢格如有仇。
二房谢格如继母吴氏,眼观鼻,鼻观心,只和身边的丫鬟悄声言语,好似和她这个继女不熟。谢格如心里微微纳闷,觉得有哪里不对。
三房的两个女儿,谢格谨和谢格云,此刻都依偎在她们母亲温氏身边。
二女年纪都小,但可能也是因为年纪小,所以本能地欺软怕硬,一向不喜谢格如,见她行礼也不应声,被母亲温氏推了一把,才侧过身给谢格如回了礼。
上首的谢老夫人淡淡扫了谢格如一眼,便收回目光,道:
“二姐来了?听说你病好了,瞧着怎么脸上还是没有血色。”
谢家子女以性别排序称呼,谢格君是大姐,谢格如行二,依次往下。
“回禀祖母,孙女儿的确已经大好了,只是雪天湿冷,在屋里暖一会儿就好了。”谢格如谨慎开口。
“天寒地冻,为了让老太太我安心,辛苦你来这一趟了。”
谢老太太接过丫鬟递过来的鎏金莲枝纹手炉,话里却带着冰碴。她这话说的,像是谢格如之前在埋怨关心她的老祖母。
谢格如赶紧跪下,只觉膝盖一痛,差点叫出来,脸上却不敢显露半分不满。
心想,她上一世也没少见名门贵妇,但文明社会,互相多少都留着面子,她又有让人看得起的本事,从不曾跪过谁。
到了这里,她却天生矮一头,说什么都是错的,心里倒真有了两分委屈。
谢格如不知道,很多时候,谢老太太都把次子谢尙翊的颓废,怪在之前的儿媳何氏身上。
谢格如母亲何氏是新贵英国公家的女儿,当年两家结亲,也是指望她能帮扶站错队的谢家一把。
但何氏不知哪里继承来的古板死气,从不为谢家的利益谋划,也不替自己夫婿争取官职权位,害得谢尚翊这么多年无所作为,浪费光阴。
谢老太太认为,何氏非世家望族出身,自不懂同气连枝的道理,她只当白娶了这么个儿媳妇。
但谢格如既没有何氏的硬脾气,面团子一样的软和人,也不像世家望族养出的大小姐,对谁都未语先低头,懦弱无骨。
谢老太太内心深处,比起硬邦邦的何氏,反而更看不上谢格如。她却不想自己这个做祖母的,从不曾对孙女上过心。
一时间,屋内寂静,没人替谢格如说情,只看她跪在那里。
小小一团,像是路边没人要的野猫。
云晴心里着急,却只能跪在一边,却不知道可怜孤弱的外表之下,谢格如攥紧手心,脑中正急速运转,思考除了鱼死网破之外的破局之法。
就在这时,谢老太太轻叹了口气。
精神紧绷的谢格如立刻听到了,她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大伯母胡氏像是接收到什么讯号,眼神一震,然后清了清嗓子,悲痛道:
“格如,我们君君从小对你多么照顾,你为什么要害她!”
谢格如心里一紧,双眼睁大,不敢置信地摇头,似是震惊大伯母给自己安这么个罪名。
“你还想抵赖吗!”胡氏扬声道:“把兰姐儿带出来!”
只见一个老嬷嬷推着个小姑娘出来,那小姑娘先看向吴氏,喊了声“娘”,见吴氏不理她,她又扑到谢格如身前,张口就是:
“姐姐,你不要再挣扎了!”
谢格如身子微微后仰,面露惊讶:“这是怎么了,兰姐儿?”
小姑娘正是谢格如的继妹,谢格兰。
她抽抽噎噎着,半对着谢格如,半对着谢老太太,说:
“姐姐,你逼迫君君姐姐的事情我都告诉祖母和大伯母了。你不要怕,那天我也在,我知道你不是故意害君君姐姐的,有事儿......有事儿我跟你一起担着!”
说完,谢格兰就“哇”的哭了出来!
她脸小,眼睛大,哭起来,眼泪不要钱似地从她大大的眼眶里往外涌,好是可怜,任谁看了都会心疼到恨不得抱住她,原谅她所作所为。
真是......唱作俱佳。
谢格如心叹,这要在现代,先给她接个偶像剧“小太阳”女主,等播出后让她在外面“不经意”哭几回,同时营销跟上,反差哭包人设就做起来了。出道就让她成顶流小花,一路红到塌房那天。
怪不得自己刚刚进来觉得哪里不对,原来是和原身最亲近的谢格兰不在。
她拿自己献祭了。
其实从某个角度来说,原来的谢格如,的确对谢格君自尽未遂一事有责任。
那日谢格君回谢府,原身和谢格兰去看姐姐,谢格君却只敷衍了几句,就打发她们离开。
远不像过去,会给妹妹们送上精心挑选的礼物,探讨近日城中流行的妆容玩意儿。
那会儿,“谢氏长房嫡女克夫”的传闻已经流入府中,“原身那时并未有太亲近的丫鬟婆子,所以并没人同她讲这些。
还是后来谢格兰跟她讲了些,但谢格兰也只是从碎嘴的婆子那里,听来的七八手的消息,最后到她嘴里成了,谢格君担心她那青梅竹马的表哥胡恒,担心到吃不下饭,回谢家向母亲探问情况。
原身吓了一跳,已经嫁出去的姐姐怎么能担心别的男人呢?
而谢格兰则在怨愤宰相府之余,焦虑谢格君如此胡来,会耽误以后她们嫁人。
愁眉不展时,谢格兰忽发奇想,胡恒与她们弟弟都在一个书院,最近胡恒又刚好回家养病,久未见人。
于是,谢格兰想到了个故事,然后教给了原身。
她们悄悄去找谢格君,告诉姐姐,胡恒托弟弟传了封信给她,上面说自己病重,怕是时日无多,让谢格君好好生活,不要惦念他。
至于信,她们害怕,当时看完就烧了。
原身那会儿说完,就见谢格君双目发呆,神色恍惚。
当时,原身认为姐姐是伤心胡恒重病,直到不久后,传出谢格君自尽未遂的消息,她去追问谢格兰,才知道姐姐回府不是为了胡恒,而是因为“克夫”的传闻。
原身立刻明白,自己乱说胡恒快不行了,让谢格君误会她真的“克夫”,或者让她害怕别人更认定她克夫。
惊惧悲痛下,寻了短见。
这也是为什么原身那么自责愧疚,乃至高烧不退多日,赔了条性命。
和寿堂,谢格兰还在哭哭啼啼,小脸都是花的。
其他人也逐渐躁动起来,谢格谨和谢格云都想说点什么,被温氏压住,只好互相咬耳朵。
胡氏又怨又怒,向吴氏要个说法,吴氏却依然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只说听凭老太太处置。
谢格如迅速扫过一圈后明白,这里没人会帮自己,不踩上一脚都算是个好人了。
她定定神,把所有事又迅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心下忽然一动。
谢格君如果是因误会胡恒将死,所以去寻短见,那么被救下来之后,为什么她依然郁郁,卧床不起?
原身和谢格兰对谢格君传的话漏洞百出,连个信物都没有,就算谢格君一时糊涂相信胡恒将死,但大伯母胡氏是个聪明的,听闻后自会解释给女儿。
那谢格君现在理应好转,但大伯母为何还如此大阵仗队对待自己?
或许,问题不在胡恒。
作为一名现代女性,又是做公关业的,谢格如遇到这种事,习惯以事件中心人物为锚点,延伸出一整张人物图。
就像电视剧里那些办案的人一样,铺上满满一墙壁的照片,再用细细的线绳相连,找到些许线索和灵感。
但现在她没有办公室,甚至不能书写,只好尽力在脑中模拟。
谢格君回府时那个状态,灰败虚弱,是已经存了死志,那么在她回来之前,在她夫家,宰相府里都发生了什么?
谢格如对宰相府知之甚少。
忽然,她想起病中曾听熬药的丫鬟提起,见到个很气派的嬷嬷,连胡氏身边的王妈妈都态度恭维,跟伺候主子似的。
能让王妈妈那般低姿态的,极有可能是宰相府的人。
谢格如有五分确定,今日这事儿,宰相府才是关键,她和谢格兰都是炮灰罢了。
想清楚这些,谢格如心下有了计划。
她低头看向哭得好不凄惨的继妹,谢格兰年十三,今日梳了垂髫分心发髻,穿了件水蓝色褙子,本来圆润的脸蛋上满是泪痕,像只可怜的小鸭子。
谢格如脸上浮现出深深的同情,她凑近谢格兰,好似一个温柔长姐般拿出丝绵帕子,给谢格兰擦了擦脸。
谢格兰愣愣地,任谢格如摆弄自己,不解她怎么如此冷静。
“姐姐,你......”
谢格如摇摇头,用不大,但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我也担心君君姐姐,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去看看她。”
众人一愣,就见谢格如抬头望向胡氏,问道:
“伯母,君君姐姐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