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初浑浑噩噩地回到家,心口像是被一阵小凉风吹过,干巴巴的。
钥匙刚转了半圈,就听到林青撂下白酒瓶子的声音,玻璃与地面接触的声音很刺耳,喻初揉了揉耳朵。
喻初像往常一样,换上拖鞋,尽量不在客厅停留,直接溜回卧室。
没想到,今天却被林青叫住了。
林青想说话的时候就将酒瓶子撂下,瞪着两只微微凸起的眼,她眼睛很大,只是被酒精熏垮了,但还是能看出年轻时应该是个美人。
喻初站在原地,不说话。
林青则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最后将视线落在她的脖颈处。
“围巾,新买的?”
喻初叹了口气,还是被发现了,她应道:“嗯。”
林青盯着围巾看了会儿,没说别的,又从地上捡起剩的半瓶白酒。
两个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
她把自己叫住,难道只是为了这条围巾?
“妈,给您说个事儿。”
喻初的脚向前走了一步,又退了回来,她的眼前似乎有一片雾气,每次看林青时都是这样,似乎总是看得不真切。
林青的眼皮恹恹一掀:“怎么了?”
“自行车坏了,我需要五十块钱补链条。”
言外之意,你需要给我五十块钱。
林青眉头一皱:“上星期不是刚给了你200?”
喻初低头,本来是有钱的,但这些钱,她要给傅邹柏买个东西,还他的人情。
都怪傅邹柏。
喻初闻着围巾传来好闻的香水味,和商场里的味道一模一样,她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林青最烦喻初两脚踹不出个闷屁的性格,烦躁地扔下瓶子:“给你给你,我就该把命都他妈给你。”
喻初拿到钱,不顾身后的谩骂,进了屋,关上门。
终于安静了。
她先是将羽绒服脱下,然后小心地将围巾一圈一圈地绕了下来。
喻初捧在手上,围巾是红绿配色,上面有她不认识的奢侈品标志,最下面还别着一个圣诞树的玩偶,很漂亮。
但她负担不起,也不能要。
喻初打开衣柜,找了半天,从里面掏出一个干净的袋子,是之前买衣服剩下的。
她将围巾仔细地叠了起来,放进了袋子,为了防止自己忘记,直接放进了书包。
第二天,喻初走得很早,因为自行车坏了,只能走着去上学,要比平时的上学路多十几分钟。
可她没想到,一大早却在楼下碰到了傅邹柏。
傅邹柏骑在一辆新的自行车上,两条腿耷拉下来,低着头玩手机,像是在等人。
喻初捏了捏书包带,走了过去,想要把围巾还给他。
“傅邹柏。”喻初的声音很轻,傅邹柏咳了一声,佯装镇定地把手机放进口袋,视线落在喻初的脖子上。
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傅邹柏心下一沉,他漫不经心道:“今天走这么早?”
“自行车坏了,我走着去上学。”喻初声音很轻,她将书包背到前面来,从书包中掏出装围巾的袋子:“围巾还给你,我不能要。”
傅邹柏一顿。
“为什么不能要?”
“因为这太贵了,而且我不想要你的东西。”喻初平静地说道。
傅邹柏听到这话,没有太意外,这是他早已预料到的结果,但拒绝的话真正从喻初口中说出来,还真是……
有些残忍。
傅邹柏“嗯”了一声,葱喻初手中接过袋子:“其实不贵,我买衣服送的,主要这是女款,我家里没人能戴。”
“你妈妈呢?”
傅邹柏:“她出差了,可能过年也回不来。”
“这样啊……”喻初有些犹豫。
“不如这样,我送你条围巾,你请我吃顿饭算了。”傅邹柏道:“就楼下那烧烤摊,行不行?”
喻初内心还在纠结,毕竟这条围巾看起来价格不菲,颜色款式都很漂亮,实在不像便宜的样子。
喻初书包背在前面,书包拉链上挂着一个恐龙玩偶,恐龙有点其貌不扬,傅邹柏伸手捏了一下,笑了:“你喜欢这种?”
喻初真诚地看着他:“哪种?”
她的目光实在太过认真了,忽闪着大眼睛,睫毛长长的,傅邹柏意识到自己憋不出什么好话,于是硬生生咽了回去:“……没什么。”
…….
最后喻初害怕迟到,还是傅邹柏带着她来到学校。
这是傅邹柏第一天没有迟到,天天在校门口站着的校长挑眉略显惊讶,保安大叔也认识他,见他今天来这么早,上去拍了他两下肩膀:“今儿没迟到啊。”
傅邹柏一笑:“叔,我今儿才算想明白了,迟到早退什么的实在没什么意思,从今天开始,我每天都不会迟到了。”
在一旁站着的校长:“……”
你的确是不迟到,你他妈是直接不来啊!
保安望天,确认了下今天太阳没从西边出来后,真诚道:“你迟不迟到我管不着,只要你保证以后迟到了也走正门,别从西边那墙上突然蹦下来,我就心满意足了!”
喻初:“……”
她突然觉得有些丢人。
喻初最后还是将围巾围在了脖子上。
到了教室,林茵茵借着收作业的名义,走到喻初身边,瞥了眼一旁的傅邹柏,然后故意往后退了两步。
傅邹柏刚想伸出的手一顿,皱了皱眉,想了半天眼前的人叫什么,最后妥协道:“课代表。”
林茵茵心中大喜:“诶。”
她回过头,却看见傅邹柏眼中没什么情绪,甚至不是笑着的,傅邹柏低头看着她的脚:“你踩到我的卷子了。”
林茵茵:“……”
她有些尴尬,脚静静地挪了两下,刚想要弯腰,傅邹柏已经抢先一步捡了起来。
“谢谢。”
“……”
林茵茵的脸红了红,转头夺过喻初手中的卷子就害羞地跑走了。
喻初眨了眨眼,愣了两秒。
视线向左一瞥,傅邹柏正趴在桌上睡觉,刚才那张卷子,被垫在了屁股下面。
喻初:“……”
罗丁一天没来上学,上午第四节课结束后,喻初正要去食堂。
傅邹柏一只手撑在了喻初桌角。
喻初抬头:“干嘛?”
傅邹柏:“放学别走。”
喻初:“……”
这句话在傅邹柏口中说出来,实在不像什么好话,喻初思考了半天,也没想到自己哪里得罪他了。
傅邹柏慢慢反应过来不对,补充道:“送你回家。”
喻初拒绝:“我要先去修车。”
傅邹柏:“我送你。”
喻初:“不用。”
喻初见他沉默,略带疑问地抬头,却对上了他那对黝黑的眸子。
被碎发盖了半边。
喻初转了转手中的笔,看了眼墙上的表,时间差不多了,她该去买饭了。
于是她看着傅邹柏,真诚道:“再见。”
傅邹柏:“……”
出了教室,傅邹柏打开手机看微信。
傅邹柏给罗丁发了一上午信息,一条没有回复,打过去的电话也是没有回音。
他有些急了,因为傅邹柏知道罗丁的家庭有多么畸形,父母也都是热衷于控制儿子的变态,一上午没接电话,除了他被人下药了睡死过去之外,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他的手机被没收了。
罗丁的家在他前面一个小区,这边都是老小区,虽然房子不大,但都是学区房,房价一年比一年高。
傅邹柏站在他家楼下,最后打了个电话,不接。
“……”
老小区没有电梯,他大步跨到六楼。
敲门。
一分钟后,门被开了条缝,罗丁漏出了半张脸,在看到是傅邹柏时愣了愣。
傅邹柏站在门口,一只手按在墙上,淡淡地询问道:“我能进去?”
罗丁顿了顿:“能。”
罗丁家一尘不染,地板被擦地一粒灰尘都没有,尽管家中的颜色都是黑白灰,但还是能看出来窗帘是精心搭配的。
傅邹柏站在客厅,房间里除了他们两个,似乎没有别人。
罗丁叹了口气:“来我房间吧。”
罗丁的房间里贴满了勇士队的海报,床头那张库里的海报被撕掉了一半,傅邹柏随意瞥了两眼,发现房间里除了书桌上被摞起的厚厚的书本,其他什么都没有。
傅邹柏淡淡瞥了眼,收回视线,问道:“你手机呢?”
罗丁:“被没收了。”
果然。
“理由?”
罗丁看着他,嘴角一弯,似乎是自嘲道:“只是想管我,要什么理由。”
傅邹柏:“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罗丁:“我被禁足了。”
傅邹柏:“学校呢?不去了?”
罗丁:“暂时。他们给我找了私教。”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喏,还有一个小时,老师就来了。”
“……”
他知道罗丁的父母喜欢控制,但没想到已经到了十分病态的程度,罗丁爱篮球,他们就要扼杀他的爱好,罗丁喜欢吃面条,不喜欢吃米饭,曾经他们家一个月只做米饭。
傅邹柏无法揣测罗丁父母的心理,但他觉得他兄弟能在这个环境下成长成现在这样,也算是天降奇才了。
傅邹柏看着桌上厚厚的书本,平静地说道:“今晚要不要去我家住?”
罗丁:“算了,太麻烦。”
傅邹柏:“他俩不在。”
他俩,指的是傅邹柏爸妈,两个人一年365天能有300天都不在家,傅邹柏从小就怀疑他们是不是在外面又生了个小的,毕竟他一年见父母的次数,屈指可数。
罗丁捏着中性笔的指节发白,半晌后,他缓缓将笔放下,看着傅邹柏:“可以吗?”
“……”傅邹柏一笑:“走。”
傅邹柏一下午没去学校,喻初左手边的两个位置都是空的。
明明平时这两位也经常不来,但或许是总觉得欠傅邹柏点什么,眼睛总是有意无意地瞥到他们的座位。
下午是两节数学连堂和两节化学,上完课的所有人苦不堪言,因为最近流感严重,晚自习取消,值日生急着回家,开始擦黑板,下面何志林还没抄完做题步骤大声制止。
喻初走到班长何志林身边,把自己的笔记给他。
何志林抬头,发现是喻初,手中的笔一顿掉在了地上:“怎……怎么了?”
喻初拿出试卷,放在桌上,指了指最后一道题,刚刚她走神了,没听清:“这个题的最后一个解法,可以给我讲讲吗?”
何志林是班上的万年老二,平时也有不少同学来找他问题,但喻初主动屈尊降贵来问他,还是第一次。
何志林连忙拿起笔,手足无措地解释了半天,生怕自己哪里用词不严谨,半晌后,他抬头询问道:“听懂了吗?”
“嗯,谢谢。”喻初收起卷子,抬头,看到黑板上的笔记已经被擦干净,喻初又讲卷子放回了桌上:“你拿回去抄吧,明天再还给我。”
何志林:“谢……谢谢。”
喻初回到座位上,准备在学校把作业写完,渐渐地人都走空了,门和窗户紧闭,夕阳和鸟鸣被隔绝在窗外,喻初全神贯注,一小时后,今天的所有作业完成。
她盖上笔帽,打算拿出答案来对答案,这时,后门开了。
是傅邹柏。
他应该是跑上来的,透过校服能看到微微起伏的胸膛,或许是教室里暖气太热了,他将外套脱下挂在左肩上,动作流畅得像是在拍摄的平面模特。
他不由分说地走上前,拿起喻初的书包挂在肩上:“走,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