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阴雨连绵,淡淡的潮气在病房中弥散开来。港口黑手党的医疗部设施相当完善,神原杏先打开了除湿机,然后才将椅子搬到了太宰治的病床前坐下。
他已经昏迷很久了,据硝子说在中午那会短暂醒来过一下,很快又因为疲惫睡过去了。病床上的太宰治被迫脱掉了黑色的西装,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就连绷带也都被拆掉了。神原杏伸手摸了摸他卷卷的发梢,从指尖传来的细微触觉让她不自觉露出了笑容。
“什么好笑?”病床上的人不知何时醒了,还困倦的眼睛似睁非睁,轻声问她。
“我也不知道,”神原杏没有收回手,轻轻扯了一下他的那一撮头发,语气比起在并盛时更亲近一些了,“就是想笑了。”
“是吗,那多笑笑嘛,”少年的声音依然虚弱,也含着笑意,“我很喜欢小杏你笑起来的样子哦。”
她没有再回答,垂着眼睛用手指又拨了拨太宰治的头发。房间里只剩下除湿机的声音,太宰治偏头往那个方向看了看,抱怨道:“那个声音好大。”
“所以才把你吵醒了?”神原杏闻言站起身来把除湿机关掉,“但是到了梅雨天气房间里会很潮湿,对你的身体不好哦。”
“好不好的,无论如何都拖着这个累赘活过来了,”少年轻轻笑着,语气里是垂暮般的死气沉沉,“小杏不喜欢雨天吗?”
“……你觉得呢?”神原杏问到,“你觉得,我会不会喜欢?”
少年终于看向了她。
鸢色的双眼在阴雨的昏暗天色下更显得沉郁,他眉眼舒展着,却不会让人觉得轻松。太宰治朝她笑了笑:“小杏的话,会觉得无所谓吧。”
“晴天无所谓,雨天也无所谓。虽然烈日炎炎会晒伤皮肤,虽然暴雨倾盆会打乱出门的计划,但总体而言都无所谓。”
神原杏缓缓眨了眨眼:“很可惜,答错了。”
“那说明没有我的小杏变了,”太宰治的表情没有变化,继续说到,“我的答案,简单来说就是上个版本的过时攻略,会出错也无可厚非吧?不要因此讨厌我噢。”
“在你眼里,我是一场游戏吗?”神原杏问,“没有失忆的我是上个版本,而失忆的我是全新版本。你呢,你想要哪个?”
不知道是不是在强撑着清醒跟她对话,太宰治的脸色迅速苍白了下去,但他没有错过她的问题,只是合上眼做了两个深呼吸,再开口时仿佛在忍受着莫大的痛苦:“我想要的从来都只是神原杏本身。”
“真可惜,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什么样子。”
神原杏没有看太宰治,她不知道听到这句话的少年是什么反应。她只是垂下眼睛,慢慢说道:“我搞不明白自己出了什么问题,也不清楚此前和我完全没关系的你又知道些什么。你说过你什么都不会告诉我,要我自己去寻找,但我连从哪开始都一无所知。”
“在钻牛角尖啊,”少年撑着身体勉强坐了起来,还插着留置针的手背已经有点发青,用力之后有血液倒流进了导管中,令神原杏眼睫一颤,快速移开了视线。太宰治却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一般,笑着伸手去握她冰凉的手,“你每说一句话,每做一个动作。就连正在呼吸的此刻,都是神原杏的样子。”
“因为你就是神原杏。”
窗外闪电骤然照亮了有些昏暗的室内,神原杏张了张口,最后只是低声说:“可我知道我现在的状态不对劲。”
“不对劲的小杏也是小杏,”少年眨了眨眼,“不要否定自己。我不是为了这个才选择出现在这里的。”
“你究竟是我的什么人?”
“哎呀,不相信我说过的话吗?”
“我只想听实话。”
“这样啊……”幻痛仍在持续,冻伤般的错觉依然在四肢蔓延。太宰治眉头都不皱一下,转头看向了电闪雷鸣的窗外,“可是你还没告诉我呢。”
太宰治对神原杏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
少女还未清楚地将答案传达给他,就消散在了某个黄昏的夕阳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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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的首领找我?”神原杏困惑地看向身边的硝子,“治疗的主力是这边这位家入硝子……我只是她的护卫。”
“是,首领指明了就是请神原杏小姐,”穿着黑西装的男人恭敬地站在两步开外,“请您有时间的时候,在离开前抽空去见首领一面。”
对于一个黑手党组织的首领来说,这算是非常温和的邀请了。
神原杏倒不觉得这个首领是因为那个传言而找上自己——港口黑手党作风狠辣,如果真的锁定了那名异能者就是她,当初也不会让她被咒术界找到。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是去见一面,又不会掉块肉。
神原杏低头拍了拍硝子的手臂作为安慰:“那硝子你等我一下,遇到困扰的话直接叫夏油,他就在楼上。”
“反正今天的伤者情况都稳定了,我直接去找他吧,”家入硝子站起身来,“从他那边上去会比较快一点。”
戴着墨镜的黑手党眼观鼻鼻观心,当做没听见这两个女高中生正在讨论一言不合闯进首领办公室。
首领办公室在这座大厦的顶层,有专门的直达电梯。站在透明的观景电梯里,神原杏好奇地问:“你们首领不怕在这里被枪击吗?”
“请不要开玩笑,神原小姐,”这名黑手党很尽职尽责,“这里的电梯桥厢玻璃都是世界最高水平的防弹材料,而且总部大楼是横滨最高建筑,附近并没有狙击点。”
……这群人完全不考虑在直升机上狙击的可能性吗?
电梯门一打开就是两个彪形大汉举着枪对准电梯内部,身边的小哥沉着地开口:“这位是神原小姐,首领有请。”
通往首领办公室的道路这才被让开。
引路的黑手党在办公室门口就停下了,低头为她推开了大门:“首领,神原小姐到了。”
神原杏抬起头,看向办公室内。这里不愧是横滨最高建筑物的顶层,巨大的落地窗框出了整个横滨的风景,而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就站在落地窗前等她。
“晴天倒还好,”神原杏缓步走进了这间空旷的办公室,“可惜今天是雨天。从这里看出去的风景真让人害怕。”
“心中有着坚定的信念,无论前方是何种风景都不会胆怯,”中短发的男人转过头来看她,仿若干涸血渍一般的暗红色眼睛在阴沉的天色下格外诡谲,“神原君不这么觉得吗?”
“听黑手党的首领说这种话可真让人悚然。”她耸耸肩。
“是吗?我听说彭格列的那位继承人就很喜欢这种论调,”男人偏了偏头,好奇地问,“神原君也这么说过他吗?”
“在我们的谈话中加入别人就有点没意思了吧,”神原杏毫不动摇,“我是神原杏。你呢,首领先生,你怎么称呼?”
“……”那双暗红色的眼睛先是漠然地盯了她一会,见她始终毫不畏惧地看了回来,眼睛的主人才将其藏在了笑容之下,“鄙人森鸥外,有幸、得见神原君。”
“你知道?”神原杏探究地看着他的表情,“肯定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吧。”
“慕尼黑的事件我也深表痛心……”森鸥外干脆直接在落地窗前的座椅上坐下,然后示意神原杏坐在与他隔了一张小桌子的座椅上,“但港口黑手党和巴尔德家族之间的冲突是基于彼此利益的对立性的,这点我可以保证。它的覆灭跟神原君你毫无关系哦。”
“在劝慰我不必自责?”
“如果神原君你需要这么想的话。”
“是谁告诉你的?”神原杏在座位上坐下,和森鸥外一样,将目光投向了阴云密布的天空,“如果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恐怕港口黑手党在德国的行动就不会那么狂暴。”
“我也有自己的情报源啊,”森鸥外笑眯眯的,看不出面具之下的情绪,“神原君已经找到庇护所了吗?”
神原杏奇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笑了:“这样啊。你未知全貌就敢让我来见你?”
森鸥外不置可否:“我只是认为每一位异能者都有对自己的能力保密的权利。”
“没有庇护所,森先生,”神原杏语气怜悯,仿佛在谈论另一个人的事情,“没有任何地方能成为我的庇护所。如今也只不过是借着信息差苟且偷生罢了。”
“在哪里都一样的话……”
“只是,”神原杏打断了男人的话,“我很清楚。我就在日本这件事全世界也只有我自己,以及森先生你和你的情报源知道。只要你们闭嘴,我就可以安稳度日。”
森鸥外转过头,好奇地看向这个不过十六岁的小姑娘:“谁帮了你?”
她也不知道。神原杏想,只是她的潜意识告诉她,她一定是安全的。
那个帮她逃出了人间地狱的人,向她保证了。
“这就没必要告诉森先生了,”神原杏假笑,“您要加油啊,我的好感度上去了说不定就会告诉您,没准还会给您打白工哦。”
“真可惜,神原君不在我的好球区啊,”森鸥外也笑道,“我的部下太宰君,他和你年龄相仿,会跟你更有共同话题吧?”
“干涉年轻人交友的大人会被讨厌的,”神原杏说,“强行撮合年轻人会被加倍讨厌。”
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首领,我是中原。”
“哦呀,效率真高,”森鸥外并没有自己正在接待客人的自觉,将门外的人请了进来,“请进,中也君。”
“神原君说我会被年轻人加倍讨厌,现在的年轻人可真难懂啊~”刚进门的橘发少年还没汇报自己的工作就被首领抛了个话题过来,“中也君你觉得呢?”
“您在说什么……”中原中也下意识抬头看向首领声音的方向,却跟另一双金色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神原杏看到那双钴蓝色的眼睛定格在她身上,看不透的情绪如窗外的阴云般厚重。然后眼睛的主人移开了视线,沉着地越过她看向了森鸥外。
“既然有客人在,那我就先退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Chuya:(沉默地注视)
小杏:难道他也认识我吗这港口黑手党的“熟人”是不是太多了点
Chuya(移开视线):有客人啊
小杏:噢原来是在考虑要不要当着我的面汇报工作。好周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