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日光就已经如洪水般倾泻而下,略带燥热的风拂过少女的面颊,勾起鬓角的发丝。神原杏用指尖理了理那缕头发,抬起头茫然地看了一眼从附近住宅的院子里探出的翠绿色。
她……要去哪来着?
脑中的思绪纷杂无序,阳光又渐渐强烈起来,她只好暂且按照面朝着的方向迈出了一步。
这里是哪里?她又是从哪来的?
小皮鞋踏过早晨洁净的路面,伴随步伐切换的单调声响,神原杏浑浑噩噩地思考着。
记忆的尽头是故障了的电视机,断断续续播放着褪色的对话碎片。有人叫她神原同学,带着微妙的讨好和怯懦;有人气恼叫她蠢货,急躁地训斥她为什么总是不听话;有人在如火的夕阳下推开了她的手,明明一言不发却带来了长久的剧烈耳鸣。
无数人登场又退场,看不清的人脸如同苍白的面具。大脑深处的一切都淤泥般沉重,神原杏的步伐也越来越缓慢。
但是,哪怕只是一瞬间——她捕捉到了。
转瞬即逝的雪白光辉。
“啊,是我赢了。”谁不经意的嘟囔打破了住宅区的安静,也打断了她呆板的步伐。神原杏循着声音的方向抬头看去,却找不到人影。
是谁?
“在找我?”声音忽然靠近,草木的朴素香气盖过了晨间露水的味道。从屋顶跳到了她面前的是一名比她高了许多的男生,他戴着不伦不类的小墨镜,正弯下腰认真打量她的神色。
不知为何,神原杏没有被吓到。幻觉般的耳鸣消减了冲击性,面对这样的突然袭击,她只是茫然地歪了歪头:“……你是?”
少年抬起手往下拨了拨墨镜,完整露出来的苍瞳绚丽得令神原杏不禁屏住呼吸。
那颜色正如这夏初的天空般澄净明亮。
“看来我就是第一个了,”他没有先回答少女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笑了起来,“还真是令人怀念的蠢脸啊,”
“——杏。”
她听过这个声音。神原杏浑浑噩噩地想。用这样的声音、这样的语气吐出她的名字,她听过千百遍般熟悉。
她认识他吗?少女金色的眼瞳终于有了焦距,她将这个人看进了眼中。
这一刻,神原杏仿佛听到了命运骰子被掷在桌上的声响。
“我是五条悟,”少年毫不生疏地拉过她垂落在身侧的手,神情中没有一丝暧昧。他扬着眉,就这样笑着将她朝自己拉近了一步,宣布,“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同班同学了。现在跟我走,去学校报道吧。”
命运女神手中的骰盅打开,是五条悟所期望的数字。
世界一片寂静,如影随形的耳鸣烟消云散。
从有意识起就浆糊似的一团糟的大脑忽然清晰起来,束缚着双腿的某种看不到的压力也骤然消失。晦暗的记忆碎片被少年的笑容一扫而空,神原杏情不自禁地跟随五条悟迈开了步伐。
不需要再问他要带自己去哪。神原杏已经明白自己正要在今天转进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
目的地在偏远的郊区,自己却一大早站在住宅区消磨时间的理由也如云烟般消散在身后,神原杏脚步轻快,迈向前方那未知的命运。
“……原、同学。”
有谁的声音似乎在身后响起,神原杏脚步一顿,下意识想回过头去看。
“杏,”初见起就这样亲密称呼着她的白发少年握紧了她的手腕,被墨镜遮挡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绪。他叫了她一声,在她将注意力投过来时露出了个恶作剧似的笑容,“准备好了吗,要飞起来了哦?”
只有高中生年纪的少年手臂轻轻一提就将她整个抱入怀中,制服式样的黑色外套挡住了本就没有目标的视线。然后五条悟原地起跳,敏捷地跃入初夏晴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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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没联系上你,实在让人有点担心,”夜蛾正道叹了口气,对乖乖低着头的神原杏说到,“幸好悟这小子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主动说要去找你,还真让他找着了。”
旁边的五条悟对夜蛾话里的那一点暗讽咂了咂舌,示意他还在旁边呢。
“对不起,夜蛾老师,”神原杏握着手机,羞愧地回答,“手机好像不知什么时候关机了……”
什么时候没电的呢?昨天?说起来,昨天她在哪来着?
“反正她人也找到了,”五条悟忽然开口,他掏了掏耳朵有点不耐烦,“可以走了吧?”
“今天没有课程安排,”夜蛾瞪了一眼没耐心的臭小子,尽量放缓语气对神原杏说,“目前一年级有三个人,其中有一个是女孩子,比你早入学几个月。宿舍那边有什么不方便的,也可以多跟她商量商量。”
神原杏乖乖应好,跟着五条悟离开了教师办公室。
“杰和硝子都在宿舍那边等你,行李也已经送到宿舍了,”五条悟走在她前面,跟她说话时也不回头,不太近人情的样子。但他步子却掌握得很好,让神原杏不用费力就能轻松跟上。五条悟语气轻松,接着跟她说,“我说要去找你的时候他们两个的表情超搞笑,那时候该拍下来的。”
神原杏抬眼看向这人雪白蓬松的头发,没头没尾地问:“五条同学是这么热心肠的人吗?”
问法相当冒犯,还有一点针对他早晨那句“令人怀念”的试探。不过五条悟不怕这些,他偏了偏头,朝她有点恶劣地笑了:“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你跟我很熟吗?”
他的回答让这段对话更冒犯了。
“我大概不熟,但五条同学似乎跟我很熟?”神原杏试探地问。
“那就当是我在梦里见过你吧,”五条悟又笑了一下,气音从他喉间逸出,端的是一派“我确实很可疑但你又没证据”的无赖模样,“我向来待人热忱,不信你去问杰和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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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他放屁。”家入硝子边按着手机输入神原杏的联系方式边辛辣点评。
“有失偏颇。”夏油杰也笑眯眯地给出了他的看法。
“你俩有眼无珠。”五条悟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家入硝子不打算在这种根本没有讨论性的话题上浪费时间。她收起了手机,抬头看向神原杏:“我就住你隔壁,一会我带你去宿舍。”
他们四个人此时正坐在宿舍楼的大厅里喝冷饮,美其名曰新同学欢迎会,简陋敷衍得让神原杏不禁觉得不加上这个欢迎会的名头说不定还好一点。原本神原杏想跟同为女孩子的硝子坐在一边,但五条悟一把就把她拽到了自己身边。
想起这个,神原杏忍不住又看了身边的五条悟一眼。
他们两个坐得并不近。把她拽过来之后五条悟就没了下一步动作,顶着另外两位同期微妙的眼神自顾自抱怨起了前两天的任务,就连她警惕地往旁边挪了两下都没引起他任何注意。
完全想不通五条悟这一系列行为的底层逻辑,莫名其妙。
“抱歉,悟有时候会缺根筋,”夏油杰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耸了耸肩姑且为五条悟挽回了一下形象,“偶尔会做出这种不过脑子的行为,他没有恶意。”
“什么?”五条悟也转过头来看她,挑了挑眉,“有什么不满吗?”
神原杏心中忽然涌起了勇气,她皱了皱眉,用一种叛逆期小孩般的语气说到:“我想跟家入同学坐在一起。”
五条悟点了点头,意思是他听到了。然后他又转回头去喝了一口气泡水:“驳回。”
……不是,说到底为什么她要听他的?
神原杏纳闷地咬了咬唇,又因为□□脆拒绝而感到有些尴尬,无措地看了一眼对面的夏油杰和家入硝子。
最先做出回应的是夏油杰。他像是终于忍不住了似的笑出了声,面对她更加尴尬的目光边笑边摆着手讨饶:“抱歉抱歉,但是神原你真有意思啊。”
家入硝子对旁边的同期翻了个无情的白眼,然后有点无奈地看向神原杏:“咒术师都是一群怪胎。另一种说法就是大家都不怎么服管教,性格也普遍差劲。神原,你脾气这么好会被五条使唤到死的。”
所有人都默契地忽略掉了五条悟本人“我哪有那么差劲”的申诉声。
神原杏疑惑地反问:“但我觉得大家都很好啊?”
家入硝子噎了一下,用手中的易拉罐朝五条悟指了指:“包括这个?”
五条悟没有丝毫心理负担地看向神原杏。
“……是的,”神原杏不得不承认,“我觉得五条同学只是有点……自来熟?”
场面有一瞬间的静止。
“哈?这家伙?”家入硝子差点一口乌龙茶呛在喉咙里,“日本爆炸这家伙都不可能变成自来熟的。”
“居然会有人这样评价你啊,悟。”夏油杰有点感慨。虽然才相处了几个月,但他和硝子对五条悟的臭脾气已经有了相当清晰的认知。
而话题中心对于这个评价却没什么意外的神情。他将喝空了的易拉罐一捏,飒爽地总结道:“就是这样。在她眼里我没有缺点的啦。”
又来了,这种好像跟她很熟一样的发言。
神原杏偏了偏头,故意问:“五条君对我很熟悉吗?不会暗恋我很久了吧?”
家入硝子终于还是被呛到了。
五条悟依然是那副毫不动摇的模样,只是刚才那点悠闲的得意被他收了起来。他垂下眼睛,雪白的睫毛遮去眼中所有的情绪。他们只能听到他的语气莫名冷淡:“那你就不在这里了。”
“诶、五条你是那种爱很沉重的类型吗,恶寒……”
“刚那句话该解读出来的是我压根没在暗恋她啦。”
“悟,你对新同学说话有点分寸。”
“是她先问的吧?”
三人组吵吵嚷嚷争论起了五条悟那句莫名其妙的回应,他那一瞬的冷淡仿佛只是幻觉。神原杏注视着这样的他们,不知为何心中有些难过。
不是因为五条悟没在暗恋她而难过——话说她也没有这么意识过剩。
而是因五条悟这过于坦荡的态度而莫名地、难过了起来。
硬要说的话,像是前一天因为忘记吃而坏掉了一个布丁。明明今天又买了新的,却因为再次忘记而任由其坏掉了。
一种重蹈覆辙的预感,在她心中扩散开来。
跟硝子吵嘴的五条悟忽然转头看向了她。
“杏,”这个从初见起就亲密称呼着她的少年露出了有些认真的神情,“没关系的。”
“莫名其妙,那是神原决定要不要对你这个家伙说的话吧……”家入硝子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我受够了,神原,我们回宿舍吧。”
神原杏顺从地点点头,站起来后却犹豫了一下。
“怎么了?”夏油杰问,“是还有什么生活用品要买吗?”
“……”神原杏有点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我想去买个布丁。”
仍然坐在沙发上的五条悟望着她,扬起眉毛,了悟一般地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堂堂开文!大家都爱女主角的古早玛丽苏风味,但是2023新瓶装旧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