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禀殿下,属下查出那女子原是崇德侯家中失散多年的千金,现如今尚未正式公之于众。”
被称为殿下的男子月白长袍如云缭绕,与他清冷如玉的面容相得益彰,如同天上的明月映照在寒玉之上。
半晌的沉默后,他微微颔首,抬起骨节分明的手,黑衣暗卫便如夜色中的鬼魅一般,在无声无息间黯然隐去。
“呵。”他轻笑一声,声音如同涓涓的春水,听似温润,却透着一抹难以捉摸的危险:“莫非,这世间还真有人能预知未来之事?”
北平王手握重兵,镇守边疆十余年,深得朝堂百姓信赖。
而那日在宫中,他却听得那女子自言自语道,这大楚唯一异姓王,将在六月时节弃楚投梁。
尽管他对这无稽之谈心存疑虑,但为万无一失,依旧派遣密探前往边疆。
岂料,竟真有蹊跷之处。
而今才是三月初头,莫非三月后,真会如她所言?
他的眸光愈发深邃,指尖轻轻敲击着翠玉扶手,思虑纷繁。
抱琴如从前般,细心地梳理着慕安宁如瀑的长发。
她望着镜中的少女,心底不禁升起一丝怜惜。
小姐容貌娇艳,日光透过窗,洒在她的脸上,更是衬得她面容雪白如玉。
曾经如皎月般的上京贵女,如今却不得不居住在这老旧不堪的宅第中,也不知往后还可否回到上京...
“小姐,侯爷与夫人未免太过于薄情。”抱琴眸中闪过一丝不满,忍不住抱怨道:“您与世子还有婚约在身呢,原本年末便将完婚,而现如今...”
她欲言又止,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侯府众人一心向着慕宛儿,连着冤枉小姐两次,她不免替自家小姐感到委屈。
慕安宁闻言,不由得回想起那日慕宛儿的心声。
她说,那纸婚约将会落在她身上。
她忍不住苦涩一笑。
是了,这本就是侯府与王府之间的婚约。
如今真千金归位,又怎能让她这假千金,继续占着这世子未婚妻名头?
只是,想起那惯穿一身红衣少年,她心底却是忍不住泛起一阵阵的疼痛。
她是喜欢他的,从小便是。
她已然记不清自己是因何故喜欢上他的了。
或许是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摄人心魂,又或是他那与她完全相反,肆意张扬的性子。
又或者...仅仅只是一场执念罢了。
想必如今侯府已与王府说清一切,她与他再也没机会相见了。
她曾以为的繁花似锦,如今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慕安宁忽而释然一笑:“世事无常,既来之则安之。”她站了起来,望向满脸忧色的抱琴,温声道:“走吧。”
她们昨夜答应了方子翁,要去拜访他家。
眼下,她们两人无依无靠,若是能同邻里打好关系,无疑是一桩好事。
白日里的柳荫街,同夜晚的寂静形成鲜明的对比,热闹非凡。
行商们的高声吆喝,商谈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与马匹的嘶鸣声、车辚辚声融为一体。
主仆二人宛若鱼在水中,亦步亦趋。
因久居内宅,鲜少出门,故而不免走走停停,对什么都感到一丝新奇。
而这期间,不少商贩侧目看向慕安宁,眼底闪烁着明显精光。
他们瞧着她的举止仪态与穿戴,心中断定她必是大户人家的女儿。
虽不知她因何故在此,但必定是出手阔绰之人。
“姑娘,看看这枚玉镯吧,成色极好!”
“姑娘,我家的东西比他家好,来我这儿瞧瞧!”
“姑娘...”
故而,原本不过半刻钟脚程,却在这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延长到了近半个时辰。
“小姐,你说他们不会瞧不起我们吧?”抱琴边走,边低声凑近慕安宁耳边道。
面对着众多的推销,她们却是只买了两件小物,准备当作礼,今日送出。
原因无他,囊中羞涩。
听见抱琴的话,慕安宁却是淡然地笑了笑。
若是换做从前,她必定受不住众人微微鄙夷的眼神,故而一口气买下所有。
她最是在意旁人的目光,不管是面对慕家人还是他人。
因侯府千金的身份,她这些年来竭力做到最好,不敢让人挑出一丝错处。
而现如今,她陡然发觉自己的前半生未免太过于压抑。
她忽然开始有些羡慕慕宛儿了。
思索间,二人便来到了方家门前,轻轻敲响了房门。
这间矮屋比街上旁的屋子都要旧,墙壁上的涂料已然剥落,露出了一层斑驳的黄土色,而墙角处则被青苔所占据。
二人等待了半晌,却不见得任何人开门。
抱琴皱了皱眉,看向慕安宁道:“小姐,怕是没人在家。”
说罢,她便再次用力敲了敲。
而后,里头渐渐响起一阵脚步声。
门缓缓被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看起来不过二十岁的男子。
他身形瘦弱,五官却很是清秀,一身书香气息扑面而来。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双眸中透出一丝疲态,而他那眼下的淤青,似是从未睡过觉一般。
慕安宁稍稍一想,便猜出他便是方子翁口中的那名表兄。
这样刻苦,难怪能通过重重难关,参加最终的殿试。
男子见到来人,却是轻轻晃了晃头,稍稍睁大了眼,略显疲倦的神情中带有些许惊讶。
并非因她艳丽的容貌,而是因她竟同他娘年轻时的相貌,略有几分相似。
特别是那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眸,灵动而深邃。
见她浅浅一笑,他更是微微一怔。
虽说他娘通常都是开怀大笑,但她偶尔思及过去,也会同她这般温柔轻笑。
慕安宁见他没反应,只傻立在那,便轻咳一声,缓缓开口道:“公子,我们两人昨日刚搬来柳荫街。昨夜识得子翁,颇为投缘,便前来拜访。”她顿了顿,从抱琴手中拿过一套文房四宝,递到男子眼前:“听闻公子近来在备考,便带了些见面礼。”
这是去年养父赠予她的生辰礼物,她一直未舍得用,但现如今着实没什么其他东西可拿得出手。
男子顿然回过神来,慌忙摆手,没有接过:“使不得,使不得。”他侧出身子,邀主仆二人进门:“二位姑娘先请进。”
他走在前头,脚步略显匆忙地领着两人向前厅走去:“子翁那孩子竟也没告诉我,他今日去了学堂,需得晚些才能回来。”他有些懊恼道:“姑娘见谅。”
慕安宁淡淡地应了一声,不动声色地观察周遭。
院子虽小,却温馨宜人,四周绿树成荫,花香扑鼻。
待二人落坐后,男子给她们各倒了一杯茶水,温声开口道:“在下乔青生,还未请教二位姑娘芳名。”
抱琴先行开口道出自己名字,而慕安宁下意识轻启红唇道:“我叫...”
忽而,她抿住唇,那未曾出口的“慕”字,在她口中化为无言。
这姓氏并不属于她,是慕宛儿的,而她对于自己真正的姓氏,一无所知。
如今她们二人已然恢复彼此真正的人生,她断然不该继续说自己姓慕。
她长睫微微颤动,缓缓开口道:“我叫安宁。”
乔青生应了声好后,二人之间便有些相对无言,略显尴尬。
慕安宁心头微微有些懊悔,若是早知那孩子今日要上学,那她便不会前来打扰,还扰人备考。
忽而,乔青生放下手中茶盏,温声问道:“安宁姑娘,你们二人可是遇见了什么难处?”
若非有难,寻常人家又怎会让两位姑娘独自出门,没有任何长辈陪同?
慕安宁抿了抿唇,略微讶异。
被看穿心思的她感到一丝窘迫,心中暗自思量着如何作答。
昨夜,听方子翁提及他们是孤儿寡母三人独自生活,不免动了点心思,想试探一二,替她们主仆二人也找些出路。
她犹豫片刻,终毅然开门见山道:“实不相瞒,乔公子。”她抿了抿唇,继续道:“我们二人对这梧桐城不甚熟悉,便想请教公子,可否有什么赚钱的法子?”
经过方才短暂观察,她心中已然做了决断。
此人一身文人傲骨,应当不会是有坏心思的人。
乔青生轻笑着摇了摇头:“姑娘倒是直接。”
同他娘还真有些相似。
他品了口茶,缓缓道:“说来惭愧,近来在下在准备殿试,只能依赖我姑母外出谋生。”他垂下眼,继续道:“从前,我偶尔卖些字画,虽收入微薄,但还勉强能够糊口。”
说罢,他提议道:“姑娘不妨去集市一看,或许会有收获。”
慕安宁点了点头,心中已有了打算。
她将先前放在案上的文房四宝递到乔青生眼前:“多谢乔公子,这物甚你便收下吧,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只是一些微薄心意。日后还请乔大哥多多帮衬。”
说罢,她便轻抿了一口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没等乔青生再次拒绝,她便转移话题道:“乔公子这是什么茶,小女竟从未喝过。”
她细细闻了闻,发现这茶并不逊色于上好的碧螺春。
青年的白净面庞微微泛红,这是他第一次被陌生姑娘夸奖,略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实不相瞒,这是在下自己做得茶。”
慕安宁闻言,艳丽的面庞上微微闪过一丝讶异:“公子好生厉害。”
她着实没想到,在这小城中,竟还有人有此等手艺。
乔青生望着面前的姑娘微微有些出神,不知怎的,他竟不由自主道:“我见姑娘同我家小妹年龄相仿,即是邻里,姑娘若是不介意,可唤我一声乔大哥。”
慕安宁眸子动了动,心底涌起一丝暖意,毫不扭捏道:“乔大哥。”
不知为何,他们仅是短暂相处了片刻,她心底便对这温和的书生,生出一丝亲切感。
忽而,她想起他方才所言:“乔大哥家中还有妹妹?”
昨夜方子翁提及他们家中似乎只有三人,若有一位同她年龄相仿的姑娘,未免不可结交。
乔青生眸子暗了暗,闪过一抹忧愁:“在下的确有一妹子,不过自我们父母双亡后,她便不告而别。”他微微垂下眼:“在下此番入京,不仅是为应试,也是为了寻她。”
慕安宁刚欲出言安慰,却被一人打断。
“表兄不好了!”方子翁急匆匆从外头跑进,小小的脸上满是焦急,语气急促:“我娘被官府的人带走了,你快随我去救她!!”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你居然叫别人哥哥?(酸)
安宁:我叫得是大哥。(无辜脸)
狗子:有区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