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莺莺嗓音温软,但话音掷地有声。
书里教的“得饶人处且饶人”不是这样的,书里教她的是,读书人应明辨是非。
杨恪的座位正好在她身边,眼见两位老师的脸色都不大好,忍不住为她捏了把汗,又压低声音提醒她:“沈师妹,这事是他们两家的私事,你别强出头。”
祁玉看着那目光坚定的少女,听她一字一句地告诉其他学生:是蒋先生伤害祁玉的姐姐在先,祁玉为姐姐讨公道,是重情之举,并不过分,更没有做错。
当弟弟的一定要替姐姐原谅伤害过姐姐的人,这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望着少女那双清亮的眸子,祁玉不禁手抚胸口,感觉自己心跳漏了半拍。
明明看上去这么娇弱的小姑娘,说起话来居然也会刺人,而且,是为了维护他。
祁玉微微垂眸,心中止不住发涩。
真是的……她要是没有和代王世子定亲多好?
“呵,随便了,反正我也进不了后宫。”蒋桓撂下这句话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朱太正等几个夫子追了出去,但蒋桓已经骑上马,他们没追上。
一场送别会,就这么不欢而散。
别人都背上书袋离开学堂,祁玉还坐在座位上发呆。
见状,苏莺莺背上书袋走过去,把手递到他面前,摊开掌心,是几块蜜饯。
她眉眼弯弯如皎月:“这是书肆老板送我的,师兄也吃一点吧。”
她不会安慰人,只知道自己要是不高兴了,就特别想吃好吃的来安慰自己。
祁玉仰着身子打量她,微怔:“你真觉得我没有做错?”
少女点头如蒜,目光真诚。
祁玉拿了两块蜜饯,一尝,也笑着赞叹:“好吃。”
县学外,祁家派了不少仆从来接人,既是接祁玉,也是接苏莺莺。
其实不夸张地说,祁家对苏莺莺比对祁玉还好,尤其是在吃穿用度上。
祁老夫人赏给她好多漂亮的首饰,夜里,侯夫人还会派人给她送来汤婆子。
这假期开始的第一夜,苏莺莺抱着温暖的汤婆子,在异乡、在同窗的家中,安稳入眠。
梦里,她梦到了娘亲,娘亲说很想她,她也说自己想念着娘亲。
等在假期里攒到盘缠,她就回江州看看娘亲去,梦里,她愉快地作下决定。
苏莺莺翻个身,还想继续做团圆梦,却突然被叩门声彻底吵醒:“姑娘,醒醒,有贵客要见你!”
丫鬟的声音很焦急。
大户人家的丫鬟,基本都是文静知礼的居多,而且苏莺莺和服侍她的这个丫鬟相处下来,也并不觉得对方是个急性子。
半夜突然叫醒她,是有什么急事?
苏莺莺匆忙穿好衣裳,开门让丫鬟进来:“什么贵客要见我?”
丫鬟回想了一番,为难道:“好像是……什么王妃娘娘……指名道姓要见沈姑娘。”
大人物深夜要见人,一般准没好事,可没办法,谁让人家是王妃呢。
苏莺莺听完后脸色发白,站在门口倒吸一口冷气,驻足片刻,才抉择道:“带我去见她。”
丫鬟提着灯笼,一路带她去了侯府的正堂。
正堂内,一位身着华服、头戴玉簪的妇人立在中间。
见苏莺莺来,代王妃才回首。
其实代王妃生得很有福气,双颊圆圆,看着和蔼可亲,可是那双凌厉的眼神,却让苏莺莺立刻从幻想中醒来。
代王妃是来捉她回沈家,还要她去给代王世子做小妾的。
侯夫人请代王妃入座,代王妃却冷脸道:“我家大郎已经与沈姑娘定亲,沈姑娘有家不回,却住在别人家,似乎不妥吧!”
她跟沈家提前通过气,知道苏莺莺不是沈家女,但那沈凌死活不愿,唯一的解决办法只有将苏莺莺带回沈家。
到时候她再修书一封,令大郎提前请期,早点把沈凌和苏莺莺都带回边疆,也就不怕她们不情愿了。
祁老夫人和侯夫人虽然对婚约之事不知情,但一听代王妃这么说,也都不太乐意。
侯夫人亲自为代王妃端来一盏茶,不卑不亢地问:“娘娘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们家还能亏待沈姑娘不成?”
代王妃没有接那茶,道:“夫人想必是会错意了,我没这个意思,侯府固然好客,可客人作为闺阁女子,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的,亲娘没教好,我这个婆母得教她呀。”
说罢,她凌厉的目光再次看向苏莺莺。
苏莺莺第一次感受到上位者的施压,浑身都止不住打颤。
亏她以前还天真地以为,代王妃是个慈祥的长辈。
“来人,送沈姑娘上马车。”代王妃下令几个随侍对苏莺莺动手。
苏莺莺挣脱不开,那些随侍几乎要架着她走路。
祁老夫人虽然生气,但眼见此情此景,还是生了恻隐之心,斟酌着开口道:“王妃娘娘,代王府和沈家的婚约一事,我们侯府并不知情,但说实在的,这婚毕竟还没成,您到这儿来带走沈家的女儿,这……”
代王妃转身拂袖,反驳道:“两家的婚成定了,以后管教不如现在开始管教。”
祁老夫人和侯夫人对视一眼,二人面色沉沉,相继无言。
侯爷不在府中,这事她们又不敢让祁玉知道,只能是眼睁睁看着代王妃将苏莺莺带走。
这个风雪交加的雪夜,苏莺莺被人摁进马车,坐着颠簸的马车,又回到了上上下下都冰冷无比的沈家。
代王妃没有没有把她立即带回屋内。
在院子里见到舅舅和舅母的时候,苏莺莺的脸颊和手已经冻得发紫。
代王妃道:“你们沈家女娇生惯养的,我是管教不得了,但这个小丫头,我要把她关在你们家的柴房里,让她知道什么叫规矩。”
“这……这倒不必吧。”沈晋忠瞥了眼眼泪连连的苏莺莺,多少有点愧疚。
且不说这是他亲外甥女,而且要是真让她在柴房住上一晚,仆从们背后指不定怎么议论他这个当舅舅的呢。
代王妃柳眉倒竖,厉声道:“沈大人,请您摆正自己的位置,你的女儿和外甥女成了我儿子的女人,是你们沈家高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