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律急忙跟上去,问祁玉:“你打算去哪儿找?”
祁玉依然没给他好脸色:“不知道。”
沈律愕然。
人海茫茫,祁玉这么漫无目的地找,能找到苏莺莺吗?
祁玉走下廊道,回眸看一眼沈律,纳闷道:“你们沈家难道不报案?”
沈律尴尬地笑笑,只能含糊地说,这事他做不了主。
祁玉冷哼一声,回过头继续往前走。
少年穿着一件蓝色锦衣衫,迎着晚秋的冷风,衣袂翻飞,寒意刺骨。
但他还是一步步走向侯府的大门,步伐匆匆,不见犹豫。
侯府的侍卫们见到他,几人面面相觑,没有阻拦。
凛冽寒风中,沈律尽力追赶上他。
“她前些日子就离家出走了,要是她有路引,说不定都已经出城……”
沈律喘着粗气。
他在州学读书,平常也会练拳健身,可此刻才感觉到体力上的差距。
他歇息片刻,再抬起头,祁玉的背影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
天边现出鱼肚白。
叶琼菀和父母一起乘坐马车,从西城门回来。
三人均是一身缟素,眼眶通红。
叶琼菀坐在帘子旁,看到眼熟的街景映入眼底,视线再一次变得模糊起来。
兄长曾陪她一起在京城长大,这次,兄长却再也回不来了。
突然间,一道熟悉的身影掠过。
“沈师妹?”
叶琼菀嘀咕了一声,回过神来,连忙让车夫停下马车。
她匆匆下车,奔向苏莺莺。
苏莺莺被一对布衣夫妻牵着,正在往出城的方向走去。
叶琼菀的母亲纳闷:“菀菀,你去干什么?”
叶琼菀跑到苏莺莺面前,那三人的脚步才停下。
“沈师妹,你这是要去哪里?”
苏莺莺低眸不语。
牵着她的这对夫妻,是包子铺的老板和老板娘,她无家可归的时候,幸好遇到他们,被他们收留。
而且老板娘居然也是江州人,双亲也都在江州。
他们正好要回江州探望生病的老人,便同意带上她一起。
叶琼菀的母亲郡王妃从马车上下来,好奇地打量这一家三口。
叶琼菀指着苏莺莺道:“娘亲,她是沈凌,是我在县学认识的同窗。”
郡王妃一愣。
沈家可是官宦人家,怎么会穿一身布衣和普通百姓同行?
她以为,是叶琼菀认错了人。
叶琼菀摇了摇苏莺莺的手臂,焦急道:“沈凌,到底出什么事了?这个时辰,你不是该在县学上课吗?”
苏莺莺撩起额前碎发,冲她微微一笑:“叶师姐,我要回家去啦。”
她一身简简单单的布衣,收腰衬胸,站在微风中,身段婀娜聘婷。
叶琼菀叹了口气。
人比人气死人,她自认为算是京城贵女里样貌秀丽的女子了,可刚才见沈师妹一笑,她才知道什么叫美人。
“沈凌,我不管你为什么要走,不告而别可不行,先去我家坐一坐再走。”
苏莺莺抬眸看了看商贩夫妻,目光透着犹豫。
叶师姐对她很好,她想和叶师姐好好告别的,可是她也不能耽误包子铺夫妻的回江州探望老人。
一时间,她陷入为难。
最后还是老板娘帮她出主意:“丫头,你既舍不得走,就先留在城里吧!”
就这样,苏莺莺没有离开京城,而是住到了郡王府。
苏莺莺陪叶琼菀在府内庭院散心,看到王府仆妇们开始挂白灯笼。
她斟酌着开口:“叶师姐,你家……”
叶琼菀眼神带着哀切:“我兄长死了。”
她兄长是监察御史,几月前奉命去地方县巡视,结果碰上汛期,大水冲垮堤坝,他不知所踪。
不过爹娘当时没有告诉她。
这两月来,朝廷坚持不懈在搜寻,最终在河的下游,捞到了郡王世子腐烂不堪的尸体。
爹娘怕她太伤心,一直拖到宫里的封后大典结束,才告诉她一切,并且将她死去的兄长接回来。
叶琼菀一步步踩着青石板,苦涩道:“现在我算是知道,我爹娘为什么要送我去县学了。”
苏莺莺疑惑地看着她。
“他们期盼我像祖母那样,以女子之身支应门庭……”
叶琼菀说完,吐一口长气,眉眼间愁意依然未散。
她哪有本事做到祖母那样啊!
而且兄长的死因还有诸多疑点,要等着郡王府去查呢!
父亲母亲的身体都不好,兄长一死,他们憔悴许多。
她真的有这个本事撑起这个家吗?
苏莺莺认真听叶琼菀说完,乌黑的眼眸一瞬不瞬盯着她:“看来叶师姐和我遇到的困难,完全不一样。”
叶琼菀看向她:“说说你吧,你怎么了,突然之间出城干嘛?”
苏莺莺低着头,双手抓了下衣裳。
要不要告诉叶琼菀,她心里早就在来郡王府的路上就挣扎过,到现在还没有作出决定。
“我记得你是说要回家,这么说,京城不是你的家?”叶琼菀脚步一顿,沉吟道,“你……不是沈家人吧?”
在县学的时候,沈家从来没派人来县学找过沈师妹,就好像沈师妹和沈家一点关系也没有。
这让叶琼菀觉得有点怪。
但如若沈师妹本来就不是沈家女儿,那一切就说得明白了。
听到叶琼菀所言,苏莺莺一怔。
既然已经被叶师姐察觉,那她干脆实话实说。
……
苏莺莺在郡王府住上两天之后,才去拜见郡王和郡王妃。
因为叶琼菀的关系,两位长辈都对她十分慈爱,赏赐了她很多东西。
苏莺莺受宠若惊:“世伯,伯母,莺莺无功不受禄……”
在来拜见之前,她知道叶琼菀已经把她的身份告诉两位长辈。
郡王和郡王妃对视一眼,由郡王妃开口:“听菀菀说,你读书很用功?”
苏莺莺还没作答,叶琼菀就替她答了:“当然,她可喜欢读书,连带着我也认真起来了。”
郡王啐她:“你这丫头,就是想让人家陪你一道回县学,说那么多弯弯绕绕。”
这一家人是什么意思,苏莺莺这会儿才反应过来,用感激的眼神注视着叶琼菀。
苏莺莺走出王府正院的时候,感觉心里被填得满满的。
她没能回江州,但是,她能继续读书了……
叶琼菀走在她身后,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搂住她的脖子,仗义道:“明日你就陪我一起回县学,要是沈家再找来,你就说你是我的伴读。”
叶琼菀感觉到滴在手上的泪水,失笑道:“哭什么呀?”
“叶师姐。”苏莺莺呼出一口气,哽咽道,“我陪你一起好好读书。”
叶琼菀也被苏莺莺的情绪感染,转过身抱抱她:“好。”
就在这时,郡王府的下人来报,武安侯府的世子求见叶琼菀。
不过,说是求见也不准确,因为祁玉早就做好心理准备,要是叶琼菀不肯见他,他就直接硬闯郡王府。
好在叶琼菀不仅马上赶来门口,还带着苏莺莺一起。
“祁世子,你不会是来找沈师妹的吧?”叶琼菀上下打量祁玉,看到了他手中握的兵器,不禁嘴角微抽。
他是有多信不过她?
祁玉把红缨枪抛给一旁的随侍,不置可否,只把目光聚集在苏莺莺身上。
她不光没有缺胳膊少腿,而且还红妆华裳,一看就过得很自在。
祁玉替她庆幸之余,竟还有点生气。
他这几日到处找她的下落,要不是受城门的禁军都告诉他看,确定没有看见过苏莺莺出城,他差点出城去找。
他为她披星戴月,她却……
“祁师兄,最近没有好好休息吗?”
少女软糯糯的声音响起,很神奇地,把他心里那一点涟漪抚平了。
所以,祁玉一点想要责怪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苏莺莺看到他布有血丝的双眼,忍不住关心道。
祁师兄救过她,这份恩,她一直都牢牢记得。
见到她后,祁玉没有进府就打算回去,可明明告了别,却又忍不住回头:“沈师妹,你明日就会回县学的,对吧?”
“嗯。”苏莺莺点点头,“师兄呢?最近有认真读书吗?”
祁玉耳根一红,不作答。
翌日。
三位缺席已久的学子终于回到学堂。
一整日的课听完,苏莺莺又有了新的烦恼:“叶师姐,我们太久没有听课,好像有点跟不上先生的课了。”
叶琼菀摸摸她的头:“我也有这种感觉。”
俩个人手拉手去伙房的路上,叶琼菀灵机一动:“要不我们在县学附近租一间宅子,不住学舍了好不好?到时候我让我爹另请一位先生,专门晚上来教我们!”
请先生对普通人家来说是不小的花费,但对于郡王之女来说,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花费。
苏莺莺心中雀跃,但还是有点不好意思:“这样真的可以吗,会不会太麻烦世伯了?”
叶琼菀笑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苏莺莺扬起嘴角,抱着叶琼菀的手臂撒娇:“师姐对我真好!我一定和师姐一起进步。”
“喂,能不能带我一个?”
凉爽微风里,一道清朗的声音叫住她。
苏莺莺转身,定住。
祁玉背着手,信步走到她面前,手这才从背后伸出来,给她看许四娘的认罪诏书。
苏莺莺现如今已经能认得很多字,而且这诏书字迹清楚,她完全能看懂。
叶琼菀好奇,想拿来看:“什么什么?”
看完后,她愤愤道:“她居然是这种人!就关她半年,半年之后她会不会报复人啊?”
“不会。”提到这,祁玉勾了下唇。
他前段时日闲着无事的时候,找许家的几个儿郎敲打过,要是许家任何一人再对沈凌不利,那他们知道后果。
叶琼菀看了看两人的眼神,莫名觉得自己不该待在这儿。
“我先回学舍了。”叶琼菀溜之大吉。
苏莺莺抬眸看了看祁玉,只觉得他比从前更加光彩照人。
“一直以来,师兄都很照顾我,尤其是那天晚上,多亏你来了……我一直没有回报过师兄,我为师兄作一幅画吧,就当是一份谢礼。”
少年正是知慕少艾的年纪,被这样一双眸子看着,整个脸颊都热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