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邓意潮手指能灵活些了,喜灵接过他递还的汤婆子,随后被何楚云派走去寻走远的吴铭慧,告诉她该回了。
喜灵得了命令便提着已经变凉的汤婆子离开。
邓意清搓着自己冰透红肿的手掌并着吹气。双脚快步地在地上跺着,仿佛方才倒在冰凉的地上汲到的冷气才传进身体里。
尽管失了颜面,邓意清却并未显露出羞愧之色,反而像是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倒是开朗。
何楚云看着从地上滚起来耍宝的邓意潮,意味深长地来了一句:“我与邓公子真是有缘,哪里都能碰见。”
邓意潮搓了搓手,拾起地上的兔灯。一脸无辜地看着何楚云,反问道:“什么?”
何楚云也不再与他废话,直截了当:“你接近我,到底有何目的?”
尽管他们几次相遇都看似偶然,可何楚云就是感觉有什么蹊跷。且他不明不白的态度由不得她不禁心生疑虑。
邓意潮嘴角上扬,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抬起手中的兔灯,“嫂嫂真是好眼光,潮儿自然也想了解了解。”
何楚云哪里记得住他手里举的是自己随手摸过的灯,听得一头雾水,皱眉问道,“了解什么?”
邓意潮笑着解释:“潮儿是说,嫂嫂是我邓家未来的家主夫人,而且兄长又十分中意嫂嫂,我自然要好好了解了解一下嫂嫂,看看兄长的眼光如何,免得兄长将来吃了闷亏。”
何楚云听后嗤笑一声,心想这邓家她还真看不上。
不过美人嗤笑却毫无酸泼之意,别有一番风情,尤其她气质清雅,更显得风姿绰约。
“你二人倒手足情深。”
怪不得薛家寿宴那日他对自己如此无礼邓意清也没有出声制止,看来是对这个胞弟十分宠爱。
他对自己兄长也是一腔赤诚。
邓意潮没有否认,眯着眼点点头,“那是自然,我与兄长,不分彼此。”
何楚云假笑回道:“你兄弟深情厚谊着实让人羡慕。”
这邓家兄弟可真是讨人厌,一个粗俗不堪的蛮子,一个寡淡无味的病秧子,倒是混到一块儿去了。
这时,喜灵带着满脸笑意、玩得十分尽兴的吴铭慧回来了。她们身后还跟着几个双手提满灯笼的小厮。
何楚云像是找到由头,轻悠悠对邓意潮说:“我与吴妹妹家训严格,该回了。邓公子自己逛吧。”
说罢,便提起手中的灯笼踏上石阶走向岸边。
何楚云越过邓意潮身前,还带起一阵掺着冷意的馨香。
邓意潮轻嗅了一下,胸脯起伏,没有阻拦她,只是在她身后轻声说道:“等你做我邓家的家主夫人,嫂嫂。”
何楚云听到了,但是懒得回头再敷衍他,脚都没顿继续上去了。
这邓意潮真是莫名其妙,说他是颠公都是夸他。
感情这两回是帮他兄长相看未婚妻子呢。
他当自己是媒婆?
何楚云背对着他暗自嘲笑,然后柔声对走来的吴铭慧道:“妹妹怎地买了这么多?”
吴铭慧搀上她的胳膊,笑盈盈地回答:“是我解灯谜赢的,这还不算多呢,好些都叫我发给路边的小童了。”
两人聊了两句邓意潮才跟上来。
他扬起一个爽朗的笑,对吴铭慧说道:“吴家小姐真是聪慧又心善。”
他似乎特别会笑,比寻常人笑得好看。
灿烂蓬勃。
吴铭慧这才瞧见邓意潮,暗想这人竟还没走。
这人举止虽然无礼,让吴铭慧有些接不住,但他一身快性,既没有得罪她,还顶着如此俊朗的面庞夸赞了她,让她不免有些羞意,“啊,闲情罢了。”
随后搭上何楚云的臂弯,微微垂首,道:“姐姐,回吧。”
邓意潮也接:“我也该回了。对了嫂嫂,这个给你。”说罢将手里的兔灯塞进何楚云手里跑开了,边跑还边回头抬高一只胳膊用力地朝两人挥着。
“嫂嫂!吴家小姐!路上当心!”
好像今日经历了何其快乐的事情。
他声音依旧清朗,如今晚初遇两人时那般。
他背后烛光点点,错落着摆着一些过路人。逐渐消失在黯然的人群中。
何楚云握着这兔灯的木杆,还能摸到男子的体温。
侧过头见吴铭慧有些失神,便知吴铭慧动了心思。
何楚云真不知道这蛮夷之地回来的人有什么好的。
随口问起她都解了什么花灯,吴铭慧听了这个便回过神,还来了劲头,开始给她讲起。
两人谈笑着离开了长华街,分别时,吴铭慧还一脸依依不舍地对何楚云说:“姐姐,妹妹改日去你府上寻你。”
何楚云笑着摸了摸吴铭慧的鬓边发,道:“好。”
说到底,她对这位吴家小姐还是存了几分真心的。
街上还热闹着,两人却已各自归家了。
何楚云好久没在外面待上这许久,今晚有些冻着。
她上了马车,喜灵给她手里塞了热乎的汤婆子也没缓过来。车上不能燃火烧水,汤婆子没一会儿就凉了,离了长华街也没了酒楼能让喜灵换热水,是以她招呼着外面的夏满快些赶路。
夏满见主子受了冻,也卖力地挥着马鞭想赶紧回府。
待回了院子,喜灵赶忙伺候何楚云进了屋子,随后立刻命人烧一壶热姜茶来,又让人在屋子里多添几盆碳火。
何楚云坐在窗边的榻上,手里塞着汤婆子,腿上脚上都裹着厚软的棉被。
被这碳火熏得有些呛眼,她让喜灵将窗子开了个小缝。
这扇窗对着她的后院,后院的廊庭就是她平日赏景的地方。
窗子打开,外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借着外头昏暗的灯光,何楚云见到了一道身影在院子里,像是在做活儿。
她刚想问问喜灵,便想起了这人应该是自己走之前惩罚其在这儿清雪的那个马奴。
屋子内的烟味散了些,何楚云自己抬手合上了窗,不甚在意地对喜灵说:“让外面那个马奴进来吧。”
喜灵却也是才想起来后院的奴隶,闪着眸子‘哦’了一声,就去唤人了。
雪来晃晃悠悠脚底虚浮着走了进来。本想恭敬地给女主子叩礼,但实在失力,一个没稳住就瘫坐在地上。
刚一倒地,他便知自己此举不妥,连忙撑着身子跪正,给女主子叩头行礼。
他叩完礼,头没有抬起来,额头依旧贴着地上柔软的毯子。
他将浑身的重量放在额头与前肢,当作休息。
烧好的姜茶来了,喜灵给何楚云倒了一杯放在塌边的矮桌上。
雪来这会有些神志不清,他缓慢地喘着气,一股香气钻进了他的五脏六腑。
这是主子身上的熏香,主子的熏香是名贵香,一旦沾染久久不退散。
上次在马车上主子赏他糕点吃还有赏他酒喝之后,直到入睡,他都能闻到身上的香味儿。
那两晚虽然他的床铺被人泼了水,但他睡得却格外安稳。
味道是主子将手放在他面前时沾染上的,若是能再靠近主子一些,这味道岂不是会染得更多,能更加浓郁、长久地留存于他的身上。
这般,在院子里的其他下人欺辱他过后,他就能时常闻着主子身上掉落出来的熏香安心入睡了。
可他不敢再靠得更近了,他不忍主子粘上他这等下贱之物。
此刻香气仿若安神香,他闭着眼,昏昏欲睡。
“抬起头来。”
雪来被惊得一抖,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在主子面前失礼了。
他偷偷清了清嗓,恭敬回答:“是,小姐。”
雪来仰起头,看向倚靠在榻上的女主子。
何楚云捧着杯子,将热茶送入口中。那温热的茶水缠过她的舌头,顺着喉咙被她轻轻吞咽下肚。这姜茶好过良药,暖意顿时传遍她的四肢百骸。
雪来的眼已经看不清人,女主子的脸虽模模糊糊,但依旧牢牢刻入他的双眸。
何楚云满足地叹了口气,将杯子放回桌上。喜灵赶紧端起茶壶重新为她添茶。
她喝了茶舒坦了些,斜倚在软榻上,一只胳膊弯曲撑着头侧,瞥了一眼地上的马奴。
“你很听话。”她说道。
雪来进了屋子后,双颊开始迅速变红,眼神也逐渐涣散。
他几乎凭着本能回答女主子,“小姐之命,雪来岂敢不从。”
何楚云想起今日在河灯中写的祝愿,问道:“你会写字吗?”
雪来摇摇头,“奴不会。”
何楚云并不意外,“做奴隶的,都不曾习字?”
雪来僵硬地点点头,“是,小姐。奴籍之人无权习字,若是被发现私下学字,主人家将奴隶送官乱棍打死也是有的。”
何楚云了然颔首,“竟是如此。”随后又叹了口气,“那可惜了。”
有时她想对锦奴说的话不想让夏满与那龟儿子宝勤知晓,可奈何锦奴不认识字。
如此,只得两人相见时亲自说来了。
还有,若锦奴真会写字,她还能叫他习俞文锦的笔迹写信给自己。
何楚云还要打听什么,就听扑通一声,面前的雪来如同碎石散落在地,没了意识。
喜灵上前俯身瞧了瞧雪来的脸,对何楚云道:“小姐,他应该是累着了,染了风寒。”
何楚云眉头轻蹙,几根手指轻轻遮在鼻前,道:“抬出去吧,一会儿端盆艾草来烧,驱驱浊气。”
喜灵道了声‘是’,随即走到外间唤来几个洒扫的下人将他抬走。
那几个下人也像是怕沾染上晦气,手上扯着雪来的身子,头却离得远远的。
抬至门前时,何楚云又对着喜灵嘱咐:“对了,找个赤脚医生给他瞧瞧,莫让他死了。”
这般白白地死了,还怪可惜的。
作者有话要说:雪来我的心头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