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虽亮,但此刻已是夜间,再加上两人之间有些距离,何楚云虽没有完全瞧得清那人的面庞。不过听他的声音倒是十分耳熟。
何楚云皱着眉想了一下便忆起了这人的身份。
叫她嫂嫂的,还能是谁。
邓意潮走上前,笑容未敛,拘了一礼,“嫂嫂,是我,意潮。”随后站起身对着吴铭慧点头示礼,“吴家小姐也在呢。”
吴铭慧手里举着灯,不便将手放置腹前,只是屈膝回礼一笑。
何楚云听不惯这称呼,只觉这声嫂嫂生生把她叫老了几岁。况且她与邓意清的亲事还未定,他怎就叫上嫂嫂了。
“邓公子。”何楚云只颔首回笑,面上看不出喜怒。
“我叫邓意潮,嫂嫂莫忘了。”邓意潮举起手中的一盏兔子灯,笑着问:“嫂嫂也来看灯会?”
何楚云忍得一二次,忍不得三四次。
“邓六公子这声嫂嫂是否叫得早了些?”
邓意潮面上一滞,随后笑容绽得更大,“啊,是我唐突了,抱歉。”
他听她这么说没有尴尬,反倒似乎有些欣喜。令人难以理解。
她又想到前几日这人在城外对自己异样的眼神,莫不是对她有什么想法?
何楚云没空理会这颠公。他没有那邓家人身上的死板刻薄,也给了何楚云不与他客套的机会。
她就是这样一个喜欢得寸进尺的人。
最近得了邓家的好处,何府的日子过得相当不错。她手上也多了不少闲钱。逛起灯会也是自在了许多。
其实找个富商也不是全无坏处。
“我要看灯了,你……”何楚云话留三分,没有直接赶人。
邓意潮又不是个傻的,自然能听出来何楚云的不欢迎。
但他倒是脸皮厚,咧着嘴道:“嫂嫂眼光好,不如我与嫂嫂一起?”
不是这颠公撒的什么无赖?
何楚云瞥了他一眼便继续逛着。反正吴铭慧也在这呢,即便被人瞧见了也不会生什么风语。
忽略邓意潮,何楚云将吴铭慧拉至身旁。纤纤玉手清指着街边各种样式的彩灯。
“妹妹可有其他喜欢的?”
吴铭慧也没怎么见过邓意潮,对他作礼打过招呼便也不攀谈了。
她出身好,无需太看别人面子。
待何楚云这样好也是因为吴铭慧喜欢与她相处。
吴铭慧见何楚云也对邓意潮爱答不理,便也专心看起灯来。任邓意潮走在二人旁边。
他虽是不要脸,但还有些礼貌。他站到何楚云身边,两人之间也还有一臂宽。时不时地还为她阻挡拥挤的人群。
何楚云与吴铭慧买了两盏好看的灯,见邓意潮只是提着他来时所提的那盏兔灯并没有再买的意思,但是却一直不走,便侧过头来出言嘲讽:“你莫不是没带够银子?”
邓意潮一抬眼便瞧见身旁佳人回眸。
她背后是各色的花灯,此刻天上还落了些薄雪,那雪纷纷扬扬撒在她的肩上。
灯色红黄交错,映得她的脸娇艳十分。
那双眸子更是比烛火还亮。
邓意潮只觉得心中一空,仿佛被花灯的火烧透了五脏六腑。
转念,一股不忿又由下自上涌到他的头顶。
凭什么那个人能娶到这么好的女子。
他不服。
邓意潮又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是啊,嫂嫂送我一盏如何?”
何楚云可听不得给别人花钱这种话。
尤其还是一个毫无利益干系,对她毫无用处的人。
邓意潮不知随口回的一句话,戳到了何楚云的肺管子。
她低笑了一声,“邓公子玩笑了。你我男未婚女未嫁,送灯这等亲近之事还是少做为好。若是送,我也只得送你家兄长。”
邓意潮听言嘴角的笑容顿了一下,不过他掩饰得好,没被人瞧出来。
“嫂嫂说的什么客套话,咱们将来都是一家人,哪里计较这些。”
何楚云不喜欢别人啰嗦,而且这人脸皮厚,不怕被驳了面子。遂轻晃朱钗转身走了。
回过头前,还悠悠道了一句:“如今你我还是两姓外人,该计较的,还是要计较。”
邓意潮只觉得何楚云是向着邓意清说话,怕人误会,着急与他撇清关系。
他听说那两人也没见过几面,她怎地就这般在乎邓意清的想法。
邓意潮咬着牙根,又撑起一抹笑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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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意潮跟了上去,全然一改刚才默不作声的模样,开始胡言乱语。
何楚云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他的话,但对吴铭慧却是有话必谈。
她走到了一处桥头,这条河是敏州的不冻河。今日花灯会好些人在河边放河灯。
她顺着桥边的台阶走到石岸上,将手中刚买的河灯推入水中。
见何楚云爱答不理的,邓意潮又噘着嘴委屈问道:“嫂嫂,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成见?”
何楚云在家被何度雨吵,出门还要被邓意潮闹,只觉烦躁。
暗道,这无礼的蛮子,说了别叫她嫂嫂,还口口声声地叫着。
方才自己又说了几次,他还是死皮赖脸地不改,她便由着他去了。
这会儿怎么还能问是否对他有成见?
何楚云也没瞧他,手上轻轻用力,将那盏流着淡黄色光晕的河灯推远。
河边更冷,她鼻尖冻得红红的。
吐了一口寒气,她转回头看向比自己高了几个台阶的邓意潮。
看他那没皮没脸的样子,她嗤笑一声,拿出了平日里讥讽何度雨的态度。
“是,又如何?”
邓意潮却没想到她如此耿直,一句‘是’,给他噎得一瞬间没讲出话来。
但他也只是愣了一下,便提着外袍下摆迈下两人间隔着的那几阶石阶。快步踏至她面前。
“哎呀,嫂嫂,那日在城外,我确实不是故意,都已经道过歉了,嫂嫂怎地还不依不饶。”
吴铭慧也没想到何楚云这般不给人面子。吴铭慧是大家闺秀,虽说地位不低,但也从未行过这般不给人颜面之事,尤其看到向来温善的何家姐姐如此坦率,她眼中露出惊讶,没有言语,只是默默地将自己的河灯送走。
估摸着两人应是早早便相识了,吴铭慧也没有过多追问。向上登了几步,走到两人前头。婢女方才买了两盏带灯谜的花灯,她便兴致勃勃地与婢女解迷玩去了。
何楚云等着吴铭慧走了,将目光从邓意潮身上撤开,顺着河流看向刚游出不远的那盏灯。
“你是装傻还是真傻,众目癸癸送东西给你未来嫂嫂还出言调笑,这是君子所为?”
邓意潮‘唉’了一声,“嫂嫂误会了,我那哪里是调笑,潮儿一腔真心。我这人见不得弯弯绕绕,犯了错就老实认错,不管什么场合。若是那日错过了,没准下次见到嫂嫂就要在嫂嫂与大哥的婚宴上,届时再道歉岂不是晚了。”
何楚云伸手将吴铭慧手中的另一盏灯接过,又向旁边的一个书生借了一支笔。
才回他:“你倒是偏理一堆。”
邓意潮见她拿起一张纸条要写些什么,凑上前,蹲在何楚云身后,伸起脖子要瞧瞧。
何楚云支起笔杆戳上他的脑门,将他推开。
“你讲些分寸。”
邓意潮嘟了下唇,挑挑眉毛,退开,一屁股坐到石阶上,还晃荡着腿。
两人虽然没见过几面,但彼此之间的气氛却貌似十分熟稔。
邓意潮是因为从北洲回来,儿时没学过什么礼数。
而何楚云也只是习惯了那混账弟弟的做派,现在应付起这蛮子邓意潮来还颇有些得心应手。
两人碰上,如同相识多年。
何楚云一脸认真地在纸上写了两行小字,写好后将纸条塞进河灯上,又将河灯捧在手心,慢慢地放入河面,任其随波而走。
随后双手合十,美目轻合,默念着。
邓意潮又没眼见地问道:“嫂嫂许了什么愿?”
何楚云念完心中所想,余光看了眼半摊在一旁的邓意潮。回过头对着他温柔地笑道:“自然是女子的姻缘。”
邓意潮在心中哂笑,面上却露出一口标致白牙,还好动地撑起身子将手伸进水中送了那盏灯一程,“看来嫂嫂十分满意与我家兄长的婚事。”随后换了姿势躺下,将放在膝盖的那只手塞在脑后,望着天上的星,叹道:“我家兄长是无趣之人,日后嫂嫂可要多多担待。”
何楚云淡着脸回:“无趣总好过吵扰。”
邓意潮看着她:“嫂嫂是嫌我烦?”
何楚云心道这人怎地比何度雨还要蹬鼻子上脸,自己就不该讲什么颜面给他好脸色。
“你自己不知道?”
邓意潮又扬起一个明朗的笑:“不知,我自小就招人喜欢,嫂嫂觉得我烦是因为还不了解我。”
何楚云看了眼与婢女玩闹得正开心的吴铭慧,又看向他,敷衍道:“行行。”
反正她也不需要了解他。
邓意潮脸一皱:“嫂嫂怎地不信?”
何楚云觉得他和小时候何度雨真有几分相像,拿出来哄弟弟的态度,笑着回:“没说不信。”
他什么性子与她何干。
邓意潮眼珠一转,“不与嫂嫂论了。”说罢又回过头望向天空,他身高体长,压过了十几阶台阶,远远看去长长的一条人。
“我只是羡慕兄长,能娶到嫂嫂这样好的女子。”
何楚云这次没有接话,心中暗想纸条上的所写的内容。
邓意潮转过头,认真道:“嫂嫂,我自幼便没学过礼数,若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嫂嫂千万不要介意。我待嫂嫂绝无恶意。”
何楚云瞧着他那认真的模样,想来这人走丢去了蛮荒之地十数年也确实可怜。
便回:“知道了。”
两人虽各有所想,但莫名流淌着一股默契的氛围。
邓意潮一手撑地,一手搭在膝盖上,忽地皱起眉头,满脸痛苦。
何楚云见他龇牙咧嘴,随口关心道:“怎地了?”
邓意潮试着动了动方才伸入水中的右手,却发现五个指头连回弯都回过不了。
他朝着何楚云憨笑,“嫂嫂,巴掌冻得痛死了。”
何楚云无奈地瘪了一下嘴,随后唤来喜灵拿来汤婆子,扔给他让他将手敷得热些。
邓意潮瞧着何楚云一脸烦闷却又不得不管他的样子,笑着抱怨:“这敏州的冬天怎地比北洲还冷?”
作者有话要说:潮儿我的心头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