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闷气朝雪来发作后,何楚云才觉得浑身轻快了些。
马车快速驶在干冷的街上,于玉鼎客栈附近停下。何楚云披着红袄子在喜灵的搀扶下下了车。
夏满与雪来则去了玉鼎客栈的马棚等着。
何楚云没有走进玉鼎客栈,而是转过身,朝玉鼎客栈后身街走去。
酉时,玉鼎客栈后身小院。
这小院儿是她几年前买的私产,一直闲置。如今正好当做与琴师私下相见的去处。
喜灵推开这不甚显眼的院门,待何楚云迈过门槛后立刻便将木门关紧。
走进院内,但见青砖铺地,平整而素雅。院角有一小花圃,平日里会种一些时令花草,不过现下冷冬,只余一些枯枝。
此刻夜幕将将落下,小院被朦胧的月光笼罩,透过纸窗,由正屋传来一片黄色的暖光。
何楚云望着月光与烛光交映的石板,心情又扬了几分。
她甚至可以想象推开门后,那人柔和的目光与贴心的关切。
想到这,她的脚步都快了些。
果然,才一走到堂屋口,门便从内侧打开。
锦奴望向来人。女子脸庞精致如画,身姿曼妙,发间别着一支玉簪更增添几分高贵。
他恭敬道了声:“小姐安好。”
锦奴身后照着她方才看到的暖光,屋内的烛火一闪一闪,他的脸也跟着忽明忽暗。
那张与少年时几乎无二致的脸。
她眸光颤动,莫名地感到喉咙一酸。至于因何,她自己也不清楚。
锦奴又唤了她一声,何楚云才颔首回应。
“嗯。”
她回答得精简,不想让他看出来自己的异样。之前他也随着吟湘坊的乐妓一起来过何府,但都是乌泱泱的一群人,他们也没有单独相处的几乎。
这是两人第一次私下相见,她心中也有几分紧张。
锦奴侧过身迎她进门,何楚云令喜灵在门口守着,自己进了屋去,随后门便又从里侧关上了。
喜灵在门外等了一会儿,抬头望见天上的弯月,轻叹了一声。她了解小姐的性子,小姐速来骄傲惯了怎会屈身到这小院儿与一个乐奴私会。
这是她几年来第一次不理解小姐的做法。
想了好久也没想通,觉得脚尖有点冷,喜灵跺了跺脚又把两手捂在耳朵上搓了搓。
继续老实等着。
屋内只有何楚云与锦奴两人。
锦奴帮她摘下裘衣后,又行过礼才坐下。
这一见面,他似乎有些尴尬,锦奴不知道与她聊什么,看了眼一旁房间里放置的筝,问道:“小姐可要听曲?”
何楚云见他十分自然地伺候别人,叹了口气。
解释道:“这琴想是买小院时前个主人留下的,不是我命人准备的。你不必如此献媚于我。”
锦奴摇摇头,“小姐身份尊贵,奴怎敢太过放肆,况且伺候您是奴的本分。”
说过他不必如此,他还是这般作风。何楚云也不想一句话来来回回说个几遍,倒有些难得的任性。
“我不爱听你说这些。你自然些,当我是寻常女子便好。”
听了何楚云的话,此刻又没了外人,锦奴也似乎没了之前那般拘谨,而是像何楚云期望的那样,与她像两个寻常男女一般讲话。
这是何楚云要求的。
她花银子,他哄她高兴。
他伸出纤长秀美的手,拿起茶壶为她添了一杯茶。
屋子里早就备好了茶,何楚云端起了那杯凉透的清茶,送入口中。
心想,这茶比她在别处喝的都好。有一种,谁家珍藏已久的旧茶还透着宝贵的馨香。
俞文锦伸出秀气的手指,用指背碰了碰茶盏,皱着眉道:“茶凉了,奴去换些热茶可好?”
何楚云看着他的眼睛,轻轻摇头,意有所指道:“不用。这个就很好。”
两人聊了一会儿,锦奴剥了一个柑橘掰开一瓣送到何楚云的嘴边。
若是别人递的,她断然不会吃,她会伸出手用手背将那东西推开,然后不失礼数地微微一笑,道:“不必了。”
可她是从不嫌弃锦奴的。何楚云轻启嫩唇,将那瓣柑橘卷进口中。
小时候她与俞文锦曾一起分食成王孙从江南带回来的梨子,学堂的小孩儿们都是可着让俞文锦先吃的。
现在盯着俞文锦的脸的锦奴,却将橘子剥好送到她嘴边等着她吃。
这感觉莫名复杂。她想要的温润自矜的锦公子,不是一味只会讨好人的乐奴。但若他待她太过放肆,她又觉得不满。
这柑橘是从江南刚送来的,十分新鲜,汁水很多。这么一咬,汁水没被含住,从她嘴角流出了几滴。
锦奴则笑笑伸出手抚上她的唇,轻轻将橘汁拭去。
何楚云就这么盯着他微笑的眸子,视线划过他的薄唇又落回他的眼。
她一把抓住了锦奴的手。
锦奴被她突然的一下弄得有些不知如何应对。他眨了眨眼,随后低下眉头,试图将手从她手中抽出。
可何楚云却使了些力,没能让他撤离。
锦奴感到有一道炙热的目光紧紧盯在他的侧脸,但他没有勇气抬起头与她对视。
他只是放松了力气,任自己的手握于她的掌中。
他的手不算宽大,反倒十分秀气,如他的相貌,颇像女子的手。
两只手便这么紧紧贴在一起。烛光映过,影子照到地上仿若两只缠绵的雀鸟。
“小姐……”
锦奴见她迟迟没有松开的意思,才出了声。
这一句名字唤出来,他才听出自己变了调的嗓音。
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又唤了一遍。
“小姐……”
何楚云颇有些玩味地看着他羞怯的表现。但想起方才心中所想,又正了正神色,打破了空气的一丝涟漪。
“你为何对我这般好?难道只是因着你我的身份?”
锦奴听到她正经的声音,这才抬起头。对上她严肃的眼神,锦奴也没了害羞。
“回答我。”
何楚云晃了晃他的手,又问一遍。
锦奴先是微怔,随后缓了缓神色,自然地答:“奴待小姐好,自然是因为小姐待奴好。”
何楚云一听这话就是应付客人的,遂道:“这不是我想听的。”
锦奴鼻尖微颤,语气飘忽,“那小姐希望奴说什么?”
何楚云没有松开他的手,反倒更加用力,指尖捏的发白,若是拿开,定会在他腕上留下几道红痕。
她原本也只想着偶尔与他见见回忆往昔,只当给自己寻点乐子。
可最近他出现在自己脑中的时间实在太久。
她虽然一直在极力忽略与否认,但她明白这么多年自己从未真正放下。
她心中对他有些疑问,说是一个乐奴讨好她这大家小姐,可他又从不曾要求她给什么,每次传话也都是简单慰问。
他这般讨好自己对他有什么好处,她又不可能帮他赎身。
难不成是他手段高明,引她对他情根深种再大肆要价?
这几日她欣喜之余,脑子也有些混沌。本来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她是尽力在忽略不管的。但一想到若是俞文锦对自己假情假意地作戏,她半刻都容忍不了。
于是方才望着他带着情意的眸子,没忍住问出了口。
“我想听真话。”
锦奴不甚明显的喉结动了动,然后薄唇微启,语气听起来有些沉重。
“小姐,你我之间,经不起什么真话。”
他话中有意,两人云泥之别,若有情,无法言出。
若是无情,那便就是乐奴伺候贵女的关系。
可何楚云今日为了高高兴兴来见他,还特地在马车上对那马奴泄了怒气,这是她从未为任何人做过的事。
随说有失颜面,但心中有挂念的这种感觉令她脑热,令她愉悦,她喜欢这种活着的感觉。
“你只说是否心悦于我。”
锦奴被她强硬的态度折磨得无奈。他怀疑何楚云通过他强烈的脉搏摸到了他猛跳的心。
他知道两人之间隔着汪洋大海,但这一刻他抛开了那拖累人的理智,轻轻点了点头。
“是。可连街头黄口小儿都知戏子无情,更别提奴这等下贱奴隶。从奴口中说出心悦,恐侮辱了小姐。”锦奴还要说什么,却被她另一只手堵住了。
她的左手就这般覆在他的唇上,她甚至能感到他的鼻息喷在手背。
将锦奴的话堵回去后,她才缓缓放下了手。
锦奴没忍住抿了抿唇。
何楚云握住他手腕的那只手没有松开。
她就这样盯着他的眼睛,“好了,少说我不爱听的。”
前几日她与他相逢后,她脑子里成日都是那个儿时仰慕过的少年世子。
她不知道锦奴说了心悦她到底是真的假的,她也不在乎这些。
她只知道现在他能哄得自己开心就够了。
她要的,就是他顶着俞文锦的脸,对她百依百顺言听计从。
“亲我。”
何楚云突然出声。
锦奴被她这大胆的要求震惊的瞪大双眼,连一句完整话都讲不出。
“我,小姐——”
何楚云见不得他啰啰嗦嗦,手上用力,将他身子拉近自己。
马上要贴上那张牵动了她许久的薄唇,何楚云的心立刻涨跳在头皮两侧。罕有地生了几分紧张。
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这里肯定如她所想的那般柔软。
和那个人一样。
锦奴身子顿时僵硬,感到她用鼻子呼出一小股气,才解了冻。
他向后仰了仰,将两人距离拉开。
低着头,声音有些小,“小姐莫要这样,奴不配。”
何楚云见他这副模样,只觉得自己的心意被人拒绝了,很是不快。
“我说了,配不配是我说了算。”
作者有话要说:锦奴我的心头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