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伽蓝之塔

直子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回到禅院家,怎么回答等在门外的雀子,又是怎么走回自己的房间的。

在结束了贺茂川边的谈话后,她没有再说过话。两人安静地走到了御园桥边,坐上了停候在那里的轿车,车子一路就那样开回了禅院。

她隐约记得在车上时,加茂绵似乎还对她说了“这次的事情很奇怪,神社和庙会上不该会出现一级咒灵”这样的话,但她没心思去像往常一样思考这次突发事件的古怪之处,满脑子都是加茂绵对她说的那句“你是逃不掉的”。

那并非诅咒或嘲讽,而是单纯述说着事实的陈述。正因如此,直子才会无力反驳。

在洗漱过后,她躺在床上望着黑暗里的房顶,不知过了多久才陷入了睡眠。

……然后,梦境(混沌)再临。

又是那条长长的看不见的路,又是那种奇特的预感。她在梦境里行走着,越走越快,到最后变成了奔跑。她感觉不到累,只能听到自己咚咚作响的心跳。然而她的内心平静得不起丝毫波澜,就像知道了这一次要面临什么一样,在“预见”了那个可能后,她不再紧张和焦虑,只是以近乎漠然的态度选择了面对。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发生了变化。

黑暗中仿佛亮起了光。

之所以说是“仿佛”,是因为这片黑暗依然是老样子,充斥着空洞且虚无的混沌,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却遥遥看见了那个位于世界尽头的存在。

先映入眼帘的是高耸入云的相轮。

决绝、凛冽、直达天际。最顶端的纯黑宝珠稍显出圆润,向下则是同色的龙车与水烟,九相轮乍一看似乎也是黑色,但再看去时又隐约可见九色生辉。细长的塔刹就如一柄笔直的剑般刺入上方的暗色中,上通混沌里,下接人世间。

青黑的伏钵露盘连系着下方的重重楼阁,与九相轮相同的鬼瓦黑而生彩,裳阶如翼斜飞,却是无栏无窗,其外墙皆为朱红,绘满了奇异的纹路。那些纹路哪怕是远远看去都顿觉头晕目眩,如果仔细端详,恐怕会立刻因为无法理解其中的信息而当场暴毙。

——那是一座九重塔。

与传统的五重塔形制类似却又截然不同的九重塔。

它巍峨得惊人,矗立在彼方的姿态堪称顶天立地,即使是如此遥远地看着都能感受到它带来的压迫感。但奇怪的是,随着直子一步步走近,那种压迫感却在逐渐减弱,直子甚至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它在呼唤着自己,以无与伦比的喜悦。

不需要任何人告诉她,她已然知晓了它的名字。

「伽蓝」。

伽蓝之塔,「禅院」的起源。

“原来如此……”直子不禁喃喃出声。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明明是如此勾心斗角、藏污纳垢之地,却偏偏冠上了“禅院”的名号。那想必就是因为她眼前的这座巨塔了。

潜藏于混沌(影子)里的巨塔静默地矗立着。随着直子逐步走近,她好像在冥冥间听到了一声门被推开的漫长“吱呀”声。那声音在她心底回荡、徜徉,愈发庄重而平和,如同永不止歇的梵音抚慰着她的心灵。

礼赞回响,梵音悠扬。她步步走向塔底那扇向她敞开的大门,也一步步越过了千百年的时光,如同在她之前的每一位十影法传承者那样步入传承之路——一旦踏上这条路,就再也不能回头。

知十死无生,仍无怨无悔。

一步、两步、三步……即使直子没有回头看,也知道黑暗正逐渐吞噬她身后的道路。雄伟庄严的九重塔不断向她传递着快乐和期待的呼喊,在她终于迈上塔前的台阶时,突然眼前一花,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两道毛茸茸的身影就从室内的黑暗里蹿了出来,猛地扑进了她怀里,差点把她撞下台阶。

“汪、汪汪!”随后是钻进耳中的叫声,直子原本平稳的心境刹那间泛起波澜,她赶紧扶住了一旁的立柱才稳下身体。而怀里的那两个小家伙还在拱着她,一边拱一边不停地汪汪叫着,声音又奶又甜,把人的心都叫化了。

直子:“……”

好像有某种此前被她自动隔绝的记忆浮出水面,她默默低头,小手一手一个,用不纯熟的手法和熟悉的姿势揪住了一黑一白两只小奶狗的后颈,把它们拎了起来。

很好,世界安静了。

虽然只是两只小奶狗,但以小孩子的力气要拎起来还是很困难的,但直子发现它们在她手下时轻若无物,被她揪住后颈后也不再叫出声,只是用湿漉漉的狗狗眼瞅着她,和她对视。

两只小狗外表一模一样,只有毛色和额头上的纹样不同。左手那只是黑夜一样的纯黑色,额头上是足玉之纹;右手那只则是雪一样的纯白,额头上是道返玉之纹。

“玉犬。”直子低声叫道。那两只原本安静看着她的小奶狗听到这个称呼,似乎又有了想扑进她怀里的冲动,在她手下努力地开始挣扎,直子干脆把它们搭在了臂弯里,抱在胸前,它们才不再动了,只是小声地叫着。

“安静一点,黑,白。”直子随口嘱咐一句,两只小奶狗便趴在她手臂上,乖顺地安静下来。

……还挺可爱的。

直子这才继续走进了伽蓝之塔的大门,浓郁的黑暗顷刻间淹没了她的身影。

外观高大的伽蓝之塔内部却没有直子想的那么大。塔内没有光线,但直子可以看清塔内的环境。

塔的第一层是一个正圆形的空间,直径大约百米,头顶一片漆黑,她站在入口的位置,脚下是用不知材质的颜料绘制着巨大兽形的木地板。她仔细观察了一下地板,发现地上绘制的是两只似狼似魔的骇人生物,周身萦绕着青色火焰,白色的那只俯下身子作将要扑出状,黑色的那只则仰首长啸,爪下踩着貌似人骨的白色物体,皆是栩栩如生。

……虽然这两只一看就像什么魔物或妖物的动物和她怀里趴着的小狗乍一看毫无相似之处,但那皮毛的颜色还有额头上的纹样是不是太眼熟了一点?

直子无言地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黑白玉犬(幼年版),将它们又抱紧了些。嗯,软乎乎毛茸茸的,虽然没有活物的温度,但是可爱小狗。

她又抬头去看墙壁,环形的墙壁倒不是木质,而是以青金石打造。她发现这上面也用不明颜料画着各种图案,而且似乎是连续的。她回到进来的入口处,又观察了一下两旁的墙壁,确认了墙上的壁画是以两边向最中间汇拢的顺序绘制。于是直子又绕着左右侧墙壁各走了一圈,慢慢看着墙上壁画绘制的故事。

没有语言或文字解说,只是单纯的图画,但当直子看过去时,她很轻易地理解了画中的内容。

有一种长着似人似猫的脸的巨大怪鸟,掌控着雷霆之力,每当雨天便大肆攻击人畜,祸乱人间。在一个雨夜,有人出手镇压了怪鸟,并将它封印在塔中。——大概就是这样的故事。

壁画使用的颜色极其丰富,画工精湛,长着怪脸的巨鸟那狰狞的模样更是可以当场吓哭无知小孩。直子走到两边壁画的汇集处,也就是入口正对着的最里侧那部分墙壁时,这里的墙体却是纯黑色的。

墙壁上有什么巨大的像浮雕的东西向外凸起,直子知道那是被封印的怪鸟,但那道墙体的确是黑得看不出任何更多的细节。有种未知的预感告诉她,一旦她伸手触碰那“浮雕”,就会立刻被拉入“调伏场”,也就是壁画中的世界。进入调伏场后便是生死战,要么她将怪鸟调伏,要么被怪鸟杀死。若是后者,她现实中的身体也会当场死亡。

直子没有第一时间动作,而是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

根据这层的情况以及她对十种影法术的了解,她大概对禅院家的祖传术式有了猜想。

这座名为伽蓝的巨塔是毋庸置疑的封魔之塔。十影法中的每一个式神都被封印在这座塔里,只有十影术师将之调伏,才能得到式神们的承认,让这些原本有着通天绝地之能的式神甘愿受其驱使。塔有九重,算上玉犬刚好是十种,也就是说,除第一层外的每一层应该都封印着一种式神。她在塔外时就发现除了第一层有门和栏外,其他八层都没有门窗,第一层里也没有楼梯之类可以通往上层的设施,她猜测“楼梯”应当就在面前这纯黑墙体或是头顶黑暗的某处,只有她成功调伏了本层的式神才会显现。

至于玉犬为何无需调伏……在看清地上的画时,直子的血脉告诉了她答案。这对黑白异兽是第一任十影法最忠诚的守护者与陪伴者,在死后更因其执念没有成佛,而是化身妖魔(咒灵),继续保护它们的主人与主人的继承者。

不通人性的动物,却远比人类更加纯粹、执着。第一任十影法给予了曾是普通犬类的它们毫无保留的信任和爱,于是它们也回馈了同样的感情,哪怕千年万岁,也始终不曾忘却。

直子轻轻叹了一口气。她抱着怀里的两团小狗,再次抬头注视着面前的纯黑墙体。

似乎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短短几分钟。她终于抬手,准备去触碰那纯黑的墙壁。

——完全没有任何预料。

在指尖碰到墙壁前的那一瞬间,一股钻心剜骨的剧痛猛地从她体内炸起。最严重的是头部,好像有一把电钻抵在她的太阳穴,要钻穿她的颅骨,直子感觉自己的脑浆都在爆开,那种剧烈的疼痛直抵精神,让她一下子就失去了意识。

眼前的景物就此断绝。

作者有话要说:描写伽蓝之塔外观的黑色部分时满脑子都是“五彩斑斓的黑”……差不多就那个颜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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