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子在几个长辈里年纪最小,辈分最低,当下就被坊主与宗主言语挤兑地连连苦笑。
在他招架不住回头找自己徒儿解围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六弟子被一群小女娘围在中间,小弟子被一个个小娘子挤到最外围、无人问津的角落。
虽然知道自己六弟子人缘很好,但是第一次直观认识到居然有人人缘能这么好的逍遥子沉默,这是真实存在的吗?
被包围着的慕清规不晓得自己师尊已经想起了他初出门派时狗憎猫嫌的过往,正认真回答每一个人的提问,顺便理清楚了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言以蔽之,秦家上门挑衅的人没在霜英宗主手底下走过半招,就一片片躺在地上再起不能。
这是何必呢,怪丢人的。
“秦家那伙人忒惹人厌烦!”
一个白腻臂膀上带着黄金臂钏的姑娘皱着眉头,出口的嗓音如珠落玉盘:
“上来就对木师姐说什么‘有辱门风’,好似他们被一掌放倒就光耀门楣一样!”
听到这句话慕清规松了一口气,“幸好霜英宗主出手快,不然我师姐......”
后半句她吞回去了。
另一位着了烟粉色衣裙的女娘笑着接话,“木师姐那样柔和的性子,就算长辈们不在,我们也不会坐视她挨欺负的!师妹且安心。”
安心,太安心了。
慕清规笑了笑,却没解释这一段堪称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
几个女儿家聊得热火朝天,一直到各自的长辈唤了一声才恋恋不舍地与慕清规交换了通讯符,互相道了别离开。
一直被堵在外围的兰祁松了一口气,几步走上前跟在自己小师姐身边。
他虽然是妖魔混血,但是妖界有地盘划分,这是他第一次来到旁的大妖地盘,难免有些紧张。
算上今日,距离秘境开启还有两天,也算是赶了这么些时日的路,一行人到了下榻的地方稍作休整。
柳坊主财大气粗,直接给自己好友的门派包了一整个院落。
春风渡也是会做生意,得知玲珑坊的坊主是为碧虚订的房间,直接将三个门派的院落订在一起,是最好的景致地段,还提前备好了茶酒点心,连梳洗的热水都用火系妖珠仔细温着,主打一个宾至如归。
大家都是会掐咒拈诀的,但是有些时候感受一下热水也确实很舒适。
慕清规嗅了嗅屋子里若隐若现的熏香,深刻觉得生意也不是谁都能做的。
几位长辈各自守在自己的门派也是许久未见,一朝得见旧友纷纷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只在月上中天时慕清规听到了自己师尊带着醉意诵了一句诗文。
真稀奇,慕清规开着窗跟自己师姐感慨,原来师尊会文化课啊。
木越灵倚在窗口闻言笑起来,溶溶月色下,几个小弟子也起了心思,纷纷走出房门学着自己长辈们举杯邀月,然后醉倒到了第二日的黄昏时候。
落日熔金,兰祁被携着冰雪味的袖风唤醒,他迷蒙着睁眼,总觉得融进去了些自己熟悉的味道。
他拄着木剑爬起来,剑柄上绑着的长长飘纱还有一半缠在他身上。
噢,这好似是当时起哄让他剑舞的时候绑上去的......是谁的东西来着?
宿醉刚醒,脑子还不太灵光的兰祁慢吞吞解着飘纱,如雾一般的轻纱随风而起,尾端正好飘到一只如玉的手中。
来人携着一身冰雪凌冽寒意,像是刚从雪峰上下来没多久,眼睫上的雪花还没完全消融。
纤细身姿腰背笔直,一身水墨清雅味道,单手握住了一截轻飘飘、带着甜香的绡纱。
背后是盛大浩渺的落日,手中是温软甜媚的软纱,偏她不似凡尘人,雅致的连绡纱夕阳都清淡了三分。
是他的小师姐,兰祁回过了神,鼻尖才分辨出了那股白山茶的花香。
捏了捏剑柄,兰祁垂下眼睫扫了扫,薄唇轻启,吐字有些不稳地开口,“小师姐,你手里......是什么?”
慕清规应了一声,松开手里的绡纱,不顾另一只手上拼命挣扎地某个小东西,毫不费力地提到自己眼前,看了一眼,回答道:
“啊,这个啊,我也不知。”
兰祁又看了一眼那一团脑袋上紧紧贴着头顶的狼耳,还有□□夹着的雪白狼尾,沉默了一瞬,复又开口:
“那好似......是白狼族的幼崽?”
是吗?
慕清规提着一小团颠了颠,直颠得小孩炸毛冲她外强中干地呲了呲牙,然后评价道,“怪可爱的,会呲牙还会掉眼泪。”
“......小师姐,你酒还没醒吗?”
“不,我没醉。”
兰祁深吸一口气,“那就把白狼族的幼崽还回去啊,你从哪抓来的这孩子!”
慕清规反手把小团子伸出来挠她的爪子打掉,仔细想了想,“嗯......我去雪峰上打坐,到了之后......遇见的他们。”
遇见的......他们?
“什么他们?小师姐你还抓了谁!?”
这是兰祁人生里第一次这么破防,而他不知道的是,这样的日子,以后会持续很久。
“没有谁,就他,”慕清规笑起来,一笑生花不外如是,可惜说出来的话不太像人话,“挑了一个最可爱,爪子最利的。”
......你还跟人家幼崽打起来了是吗?
你跟最护短、最在乎幼崽的白狼族幼崽打起来了是吗!?
紧接着,兰祁的脑子里冒出来第二个问题。
白狼族的幼崽为什么没人照顾?
事实证明,有人照顾的。
下一刻,兰祁突然感受到一股压得他膝盖颤抖的妖力,刚刚还落日恢弘的霞光被妖力掩盖,遮天蔽日的浓重妖气具象化成云团,只听到云间一个愤怒又威严的女声怒问:
“何人胆敢擅闯我稚子阁,劫掠我白狼幼崽!”
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慕清规手里的小团子立刻竖起耳朵,兴奋地抬起脖子嗥叫了一声。
随着拖着长长尾音地的“嗷呜~” 响彻,兰祁明显感觉到高高的云层上一道锋利的视线锁定了这个院落,冰冷的视线和死亡威慑的妖力,让院子里醉呼呼的众人纷纷醒来。
然后直面了生不如死的惨淡现状。
兰祁咬紧牙关,强忍着把涌上喉头的鲜血咽回去,“小师姐......”跑!
酒意未消的慕清规被强劲的妖力压得唇角一线血痕,却凭着一股醉后的疯劲死不低头,此刻看着自己小师弟的眼眸,一点都没领悟到对方的意思,反而反手握剑连着剑鞘挥出——
兰祁瞪大了眼睛,他眼前骤然划出一点雪白寒芒,像是秋浓时清晨的白露寒霜,转瞬即逝,可却确实存在。
小师姐的剑鞘......裂开了一条缝隙!
慕清规毫无察觉,她一无所觉地荡开了束缚着她的妖力,垂下手时剑鞘依旧套在剑上,瞧不出一丁点刚刚裂痕里迸出的锋锐寒芒。
妖力云层上的大妖显然是被激怒,对方怒吼一声,骤然从云层中显露长毛俊逸的真身法相。
是一头巨大无比的白狼,连眼珠子都有兰祁那么高,怒意激荡让她的双眸血红,利齿獠牙探出,要不是现在慕清规没有松开手上的白狼幼崽,恐怕早就被一口咬下了。
“我天......”
一个合欢宗的男修抹掉嘴角的血,目瞪口呆地看着天上那个卷携着风云的巨大身影,费力地看了看慕清规,瞋目结舌半晌,感叹,“不愧是......你们剑修啊!”
这惹事能力一等一的强!
这关剑修什么事啊!
兰祁努力压制着身体里越来越激荡的血脉,却依旧能感受到自己的爪子与牙齿渐渐探出。
一旁的男修可能是刚被强制醒酒,脑子不清楚,这个时候居然还兴致勃勃地准备跟兰祁聊天,结果一回头就看到兰祁唇边的獠牙。
......告辞。
瞬间清醒的男修果断跑路。
耳边没了聒噪声,兰祁也轻松了不少,后齿都快咬碎才压下去自己沸腾的妖血。
他抬眼,看着不远处正仰着脸跟大妖对峙的慕清规。
她该是醉的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了,但稀奇的是眼眸却清明,比起平时水墨般雅致淡然的眼瞳,居然醉酒后更有瞳光潋滟的神采。
她脸颊上被罡风刮出一道血痕,鲜血顺着脸庞淌到下巴,而她只抬着眼,灿灿双眸中毫无惧怕,只有比她刚刚那一剑还要亮的战意。
风云漫卷,天上妖云催折的时候,天地都低昂,偏偏她一人一剑立在风云最甚处,无惧无忧,但求一战。
妖族都是慕强好斗的,天上的巨狼显然也被这份战意感染,冷哼一声,傲然开口,“既如此,便予尔一战!”
她是白狼一族的大妖,自然看不上如今慕清规这微末修为,但是这小贼坦荡,全力一战毁了尸身,也算是抵消了对方劫掠幼崽的罪过。
这么想着,蓬勃妖力袭来,巨大的狼爪摁下,以巨大到让人无法动弹的妖力为先声势浩大袭来。
赢不了的。
兰祁立在原地,嗡鸣声尖锐响彻耳畔,鲜血从他口中溢出,这样强的妖力,哪怕他只是被波及都躲闪不了,更何况是妖力中心的人?
强大的妖力罡风掀起一片屋顶,瓦砾碎石随风跌宕打在人身上像是能打断骨头。
兰祁半跪在地,却奇异地还有余力抬头。
烟尘四散,渐渐勾勒出一个纤细挺拔的身影。
怎么会......
小师姐,居然有此等境界!
兰祁震惊到连妖血都褪了下去,愣愣看着前方,脑子里一个又一个猜测终止于烟尘尽散,慕清规的身影完全露出来后。
她一身狼狈,法袍上的护身咒文四散碎开,血痕从衣衫上透出,高举的手臂鲜血倒流入袖,竟是染红了一整片袖摆。
可在那样澎湃强大的妖力中心,能活下来,居然还能这样立着,已经很出乎意料了。
兰祁愣愣顺着她高举的手臂看去,那只手里握的......不是剑?
等等......她把幼崽举起来挡在自己前面了!?
震惊到失语,就连紧急收回妖力的大妖都半晌说不出话来。
几息过后,一声怒火中烧的咆哮响彻:
“你这杂碎是哪个教出来的下作手段!好不要脸的师门!”
紧急赶到的逍遥子急刹在屋顶,啊这......这该怎么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