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妹子倒是实诚!
被反将一军的焦航乐了,饶有兴趣看向尹漫,“很好,你这个性格我很欣赏。不过有一点我很好奇,我看你也没怎么犹豫,你就不怕我们是坏人?”
以往遇见这样能够做好人好事的机会,那些女孩子无一不谨慎小心,他得费不少口舌表明自己的的确确是个良民,即便如此,也遭遇无数次拒绝。
这人倒好,上车上得挺干脆。
尹漫没多做解释,只说:“现在严打。”
脑子正常的人不会在这个时刻往枪口上撞。
开大车的人一趟能赚好几千,收入都不错,更加犯不着铤而走险。
“也是。”焦航笑了,他上下打量坐在他身边的这位姑娘,只觉得她说话做事从骨子透着一股大方坦荡,一点也不扭捏,这点他很喜欢。
“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我看你上车挺利索,你以前也坐过卡车?”焦航对这一点很是执着,势必要问出个答案来。
“嗯,以前坐过。”
“什么时候坐过?这倒是稀奇。”女孩子一般很少独自出远门,有些人连长途大巴都没坐过,更别说是大卡车。
尹漫想了想,“跑长途的时候。”
“啥?”焦航一听,声音提高八个度,“跑长途?你?你有驾照?”
尹漫诚实点头,“有。”
听到确切回答,焦航差点惊掉眼珠,整个人从椅子上摔下来,满脸不可思议。
“我不信,你诓我的吧?”
这年头,卡车司机多吃香啊。
货多车少的年代,铁路、水路不发达,公路是最优先的选择,一千公里的运费能有五千块,跑两趟直接成万元户。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学车的消息传出去,来家里的媒人突然多了起来。
当然,这个香饽饽的职业不是谁都拥有入场资格券。
货车司机首先要有车,进口车不用想,以一个月一两百的工资,不吃不喝工作一百年都买不起。
国产的东风或解放系列,一辆也要好几万。
普通人家哪能掏出这笔钱。
就算有了车,培养一位货车司机也是要花费一番工夫的事。
早些年学车,得有单位的老师傅带着,不仅要学开车,还得学修车。那时候的车子性能都不太好,毛病多,经常半路开着开着就熄火,一个司机不会修车,那就遭老罪了。
学驾驶技术,学修车技能,完了还得实习一年,真正能出师得花上两年的时间,成本太高,哪家有这个资源与能力,谁不愿先送家里男人去学习?
女人能摸大车的实属少见。
焦航不信,指着车身问尹漫,“那我考考你,你说这是什么车?”
这长鼻子型的车头,尹漫一看心中就有数。
“解放CA141,车载5吨,现在价位至少这个数。”她伸出五根手指。
“哟呵,还真懂!”焦航不敢置信地盯着她,“你一个女孩子怎去学车?”
尹漫没接话。
她倒不是故意去学,只是当时正巧有这么个机会。
服装厂接到第一笔大订单的时候,她父亲极其重视,每次进原料都要亲自跟着跑运输,生怕质量出问题,影响日后的口碑与订单。
可惜运输太耗时,不少时间白白浪费在路上,那时候服装厂又离不开她父亲,她父亲后来思来想去,决定让她去完成这项任务。
跟着跑了几趟,她萌生学车的想法。
技多不压身,况且实践的机会摆在面前,不学白不学。
日后要是运输上出问题,她也可以顶司机的班。
一举多得的事。
“你跑过哪些区域?”驾驶位上一直沉默着的显示出对话题并不感兴趣的章琛终于开了口。
陡然被主动搭话,尹漫心里没生出任何绮思,反倒赚钱的小点子不停往外冒。
她瞧出来了,这男人不会说无用的话。
尹漫立即转身看向驾驶员,积极自荐:“西城到江城那一带跑过几回,路都熟,要是有那边相关的业务,可以联系我。”
她想过了,天宁街上那一家小小的杂货铺,看经营情况,账面应该也剩不了多少钱。要想发展壮大,还得存一笔初始资金。
父亲之前好几年没从服装厂拿分红,她也没拿,她手头没什么钱,替父亲办了一场葬礼,积蓄所剩无几,腾不出资金补贴。
这笔初始资金还得想个来钱快的法子。
现下跑长途是个不错的选择。
章琛闻言,抬眉略有深意看了一眼身边的女人。
他不过提了一嘴,她便能敏锐地察觉他背后的深意。
是个听得懂话的人。
他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怎么联系你?”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尹漫感觉面前的男人似乎卸下了之前一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盔甲,“来尹记杂货铺找我就行。”
话音一落,面前男人脸色一顿,冷冷问:“尹建国是你什么人?”
“是、是我父亲。”
刺啦一声,大卡车在急促短暂的时间里被迫停在路边。
“下车。”驾驶员冷着一张冰山脸,无情吐出逐客令。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完全没反应过来的尹漫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驾驶位,正要开口询问,又听得冷冷一声重复的言语,“下车。”
对方话里毫无情绪,只充斥一股恨不得她马上从眼前消失的急迫。
尹漫咬咬牙,咽下到嘴边的话,拎起行李袋,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大卡车重新缓缓启动。
尖锐的汽笛声这才将完全愣住的焦航的魂儿给招回来。
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刚才听到章琛主动搭话,甚至还要对方联系方式,以为章琛看上人家了,吓得一直没敢插话。
要知道他琛哥眼里向来只有前程,没有女人,他是要干大事的人,不耽于小情小爱,家里门槛都快被媒人踩烂了,他都顶着压力不松口。
他笃定他琛哥至少得三十五岁以后才会考虑成不成家的问题,刚才瞧进章琛罕见的主动搭话,心理已经做好了不竞争的准备。
当然,竞争也竞争不过。
就在他思想开小差的那会儿,片刻功夫,人已经被章琛赶下去了。
回过神的焦航一直没弄明白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刚才不还是好好的吗!
从后视镜中看到站在路边漫天风雪中越来越小的一团身影,焦航面上也变得难堪。
他琛哥向来是个体面人,这件事怎么做得这么不体面。
把人家一个女孩子丢到大路边上这算什么事嘛。
“琛哥,这次别怪我嘴巴讨嫌,你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焦航的不满毫不掩饰,“人家一个女孩子,还带着行李,好不容易搭了个便车,还要被你丢在半路,怎么,你和她有仇啊?”
章琛目光往后视镜中瞟了一眼。
那团身影已模糊成一个点,消失于白茫茫的雪天。
“嗯,的确有仇。”
——
被单独撇下的尹漫站在道路旁沉思。
对方莫非和她父亲有什么过节?
没道理啊,她父亲圆头圆脑,长着一副面善的相貌,是个再和蔼不过的人。
生活中逢人便扬起一张笑脸,见了街坊邻居每次笑哈哈地打招呼,和谁都能唠两句。依她父亲的说法,做生意就要揣着一张和气的面孔,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不仅和气,还挺仗义。
周围邻居附近朋友谁家有个难处,来找她父亲,能帮上忙的她父亲一定不遗余力,事后还总教导她,出门在外靠朋友,广结良缘准没错。
这样一个好老人,没见他和谁真正红过脸。
不是生活中结仇,难道是生意场上得罪过的竞争对手?
那就更没道理了,一来她父亲奉行和气生财,生意场上也尽量不与人结怨,没和谁结下过死仇;二来她进厂子好几年,生意场上的对手她一清二楚,和谁有过小摩擦她也都知道,怎么她记忆中没有这号人物?
尹漫想不明白。
对方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让她有点措手不及。
原本以为攒下一个赚外快的途径,没曾想倒是招来无名仇恨,尹漫为飞走的机会无奈地叹息一声,紧了紧手中的行李袋,决定先回杂货铺。
这搭了半路的便车也不是全无作用,她下车的地方离杂货铺距离不远,她护着行李袋,加快脚步朝杂货铺走去。
十多分钟的工夫,杂货铺跃然于眼前。
尹漫从口袋中掏出钥匙准备开门时,目光突然瞟到前方一百米左右的十字路口站着一位中年妇女,妇女两只手紧揣进衣服兜里,胳肢窝下面夹着一瓶陈醋。
整个人时不时踮起脚尖往道路两方张望。
在这样的下雪天,大家都情愿躲进自己的小窝里,独自站在街道上等人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
尹漫目光往妇女胳肢窝下那瓶陈醋上扫了几眼,重新将钥匙揣回口袋,慢慢走过去。
站在路口等人的妇女不是别人,是住在附近的普通居户王香华。
王香华将双手抄进衣兜里避风,一双精亮的眼睛死死盯住前方的道路。
她昨天夜里接到焦航的消息,说是章琛今天会回来,怎么这天色都快黑了,还不见人影?
这小叔子也真是的,回来也不打声招呼,她做饭没个准,做早了怕菜凉,在厨房转悠半天,发现醋没了,赶紧出来买瓶醋,顺带在路口张望一下行情。
哪曾想半个影子都没瞧见。
这人到底是回还是不回啊?
唉,这小叔子如今是愈发和她生分了。
这也不怪她啊,公公婆婆走得早,长嫂如母,她给小叔子张罗婚事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嘛。
小叔子如今也二十有三,正是适婚年龄,他模样长得好,又有高收入的工作,媒人都快把家里门槛踩烂了,天天在她面前动嘴皮子。
她想着男人总是要成家的,早成家早安定下来,就从其中挑选了几个条件不错的姑娘打算给他做做工作,谁知道他一个都不看。
那些姑娘模样都不差,其中有个姑娘长得特别标致特别漂亮,她看了都心动,小叔子仿佛铁石心肠,一口给回绝了。
就这副油盐不进的做派,都断绝不了媒人来往的兴致。
她能有什么办法?
好嘛,媒人来往得频繁了,小叔子为了避免撞见,家也不乐意回,每次就以工作的由头在外面度日子。
一年到头见不了几回。
再这么下去,都快处成陌生人了!
王香华想想决定还是不插手这事,小叔子是个有想法有主见的,他自个儿的事还是由他自己去决定吧。
她一插手,起了反作用,小叔子和她不亲近,家也不常常回了,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她准备等小叔子这次回来和人好好谈谈。
谁知道等半天没等着人。
小叔子没等到,倒是等来了一位陌生的漂亮姑娘。
那姑娘露出一张白皙的脸,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她问:“大姐,你这瓶醋哪里买的呀?”
王香华上下打量这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陌生小姑娘,看她面生,手上又提着行李袋,以为是附近哪家的亲戚,热心回复:“在张记那边买的。”
张记是另外一条街上的杂货铺,比尹记更早开张,当初选店铺地址的时候,尹漫跟着父亲来考察,那时张记就已经存在。
但是父亲很有信心,因为尹记的地理位置更好,更有发展前途。
然而服装厂做起来后,父亲将精力都投入进去,无暇顾及杂货铺,只得请表哥邱云帆来打理,事后杂货铺也没有按着父亲预想的那样发展。
半死不活,连张记都不如。
尹漫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指着不远处的尹记招牌问:“我看着附近就有家杂货铺,是不是因为这两天关门了,大姐你才要去更远的别处杂货铺买东西啊?”
提到尹记,王香华眉头一皱,嘴角下撇,满脸嫌弃:“呸,就是没关门,我也不去尹记买!”
这反应大大出乎尹漫的意料。
她原本只想打听打听,没料到对方的反应这样强烈,仿佛尹记干了什么天理不容的坏事。
“这是为什么?”尹漫按下心中的疑惑,问道。
“我看你面生,你应该不是这里长住的人吧?大姐我可给你提个醒,你之后别去尹记买东西,绕点路去张记吧,张记东西种类也多。”
尹漫越听越糊涂,“为什么?”
王香华看着这个满脸天真啥都不知道的姑娘,也不打算藏着掖着,直说:“你这模样,去了准吃亏。你是不知道那尹记的邱云帆是个什么德行,小姑娘去了他店里准要被他言语调戏,三两句话逗得没出嫁的姑娘面红耳赤。”
“像我这种儿子都快读初中的人,去了他店里也要被不中听的言语挑逗一番,一张嘴不积德,讨人嫌,谁还乐意去他店里?”
“周围人都不愿去尹记,也就不知情的路人过去光顾点生意,那种店能开三年不倒闭,也是蛮神奇。”
……
尹漫越听脸越黑。
她原本只想打听一下尹记的名声,万万没想到牵扯出这么一段。
原来她表哥是这样的作风?
难怪占据了上好地段的杂货铺死活发展不起来。
也就是她和她父亲一心都投在服装厂上,对杂货铺这边没太上心,要是早发现这一点,这杂货铺早就易主了。
王香华瞧见小姑娘脸色很难看,以为自己言语吓着人家,正要安慰,突然听得小姑娘开口:“以后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啊?”王香华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疑惑地问:“为什么?”
“因为这家店铺以后由我接手。”
王香华:!
处在震惊中的王香华还没回过神,就听得面前的小姑娘又指着她胳肢窝下的那瓶陈醋问:“大姐,你买这瓶醋多少钱?”
“一块三毛。”王香华下意识回答。
小姑娘眨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精灵般地望着她,“大姐,下次你来我店里,我给你一块二 。”
王香华一下子就觉得这个姑娘可爱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被赶下来的尹漫掏出小本本:先记上了,以后再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