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整个殿内只有桌案旁点着一盏青铜灯,其余地方的光线都很黑暗。

扶苏那会儿还恨殿内太黑,此刻却无比庆幸,不然父王早已看到他红透的脸颊,那他的伪装就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无言了许久,嬴政才缓缓道:“这里没有老虎。”

说完他便不想再跟脑子还有问题的扶苏多交流什么,跪坐到桌案后,继续记录从光幕上所获取的信息。

说多错多,父王不再询问,扶苏松了一口气。他还记得自己的目的,感觉嬴政许久未看他后,便偷偷抬眼观察对方的神情,妄图从其神情看出对方此刻的心绪。

灯火之下的身影坐得十分端正,写字时他的狭长双目偶尔微眯,似在思索什么,但不多时又舒展了眉眼,继续写东西。

总之就是很平静,看不出心伤与否。

难道是父王内心十分坚强,便是亲母与他人苟合生子都能很快接受?但若如此,嫪毐就不会死了。

所以父王是在隐藏悲伤吗?还写东西让自己转移注意力?

如此思量时,扶苏的身子无意识地越跪越高,脑袋都快凑到了桌案前。

忙时的嬴政很专心,但此刻看着光线被挡的竹简,他的手一顿,旋即搁下笔,“如此好奇,不如你来坐这里写,寡人在下头看着你,可好?”

扶苏连忙缩回身子,下意识要认错时却想到了什么,便傻乎乎地一笑,语调不甚清楚地道:“好。”

作为小孩子听不懂大人的话也是正常的,但一个字都听不懂也不好,那他就听最后一句吧。

嬴政:“……”

无语了一瞬,他起身,“起来,坐到这里来。”

没想到父王是在说真的,装傻的扶苏瞬间一惊,但他也不能出言拒绝,所以磨磨蹭蹭地站起,一步一挪到了桌案后。

过于紧张的他也没第一时间注意竹简的内容,直到被嬴政按坐在坐席上。

[秦……各国贵族……隐患重重……李斯背叛……灭国之患……]

一眼过去,只有这些字眼在扶苏脑海里留下了印象,作为亲历者,他瞬间便补全了事件。

秦灭六国时未尽数诛杀六国贵族,父王在时他们还不敢做什么,父王逝后他们便想复国,胡亥压不住那些人,致使秦战乱四起,不过短短十几载便气数已尽。

只有李斯背叛他不太清楚内情,光幕好像也未提及详细的情况,但无论是哪方面的背叛,李斯都辜负了父王的信任。

而现在,对方似乎又有重得父王信任的趋势……

注意到扶苏有些飘忽的视线,嬴政随意问道:“识得这些字?”

扶苏的脑海瞬间警铃大作,但一回生,二回熟,他现在装傻也越来越熟练,“这些字好熟悉,好像在那个亮亮的东西上看过。”

嬴政:“哦……,是吗?”

他的音调微微拖长,听不出情绪如何。

扶苏努力清空思绪,装作孩子的模样眨眼,“是啊,但又好像不太一样,父王,这些都是什么字呀?”

怕被逼问露馅儿,扶苏选择先发制人,只求转移父王的注意力。

人之忌,在好为人师。

嬴政没什么忌讳,但他对当人老师也不感兴趣,哪怕对方是自己的儿子,“等你老师教你。”

又应付过一波,扶苏内心欣喜,但面上却露出了少许的失落,“好。”

看着扶苏这副神情,嬴政眸光微动,又继续道:“但你如此好奇,便先将这些字誊写一遍,写完寡人教你。”

扶苏惶惶抬眼。

嬴政不懂他这是个什么意思,“不乐意?”

听着对方瞬间淡下的音调,扶苏连忙摇头,“没有,孩儿多谢父王。”

嬴政:“嗯,你先写着,写完便回兴乐宫休息,寡人明日再教你。”

看出嬴政有些疲乏了,扶苏连忙起身跪于案侧,“恭送父王。”

嬴政去休息,这里只留了扶苏一人,他总算是得到了片刻放松。

但他还没忘记嬴政走时下达的任务,所以歇了几息功夫便开始提笔写字。

与嬴政笔走龙蛇的字体不同,扶苏的字体端正清秀,看上去工工整整,十分整齐。

但刚写了一行,他猛然想起什么,连忙将那一行字涂黑,又开始重写,这次他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几乎都辨认不出来是什么字。

扶苏对这个效果很满意。

这个时候的他才处于启蒙阶段,连字都没怎么练过,写得差些才是正常的,方才差点儿又露馅,还好他及时想了起来。

一边庆幸他一边写,等写完,隐隐都有鸡鸣之声传进了殿内。

跪坐半宿的扶苏敲了敲小胳膊小腿,此时侍候洗漱的宦人进门,看到他后都吓了一跳。

最前方的领侍连忙向前,“哎吆,奴真是该死,竟然忘了公子您还在殿内。”

昨晚就是他将所有人拦在了殿外,但公主的婢女有事来报,他便有片刻未关注公子,不想这片刻的功夫公子就不见了踪影,还好王上很快便召他进殿,他才知公子偷入了殿内。

王上特意嘱咐公子累得睡着后就将其抱回兴乐宫,但他昨晚打了个盹,竟将此事忘得干干净净,怕是难逃重罚了。

许久未休息,扶苏的反应也变慢不少,但不过片刻就明白了领侍的意思,他左右看了看,确认嬴政应该还未起身后才道:“不要将我在此待了一夜的事告知父王。”

宦人又未做错什么,他可不想对方因他被罚。

领侍不敢。

扶苏立马沉下脸,“这是命令。”

看着面前的小人做出成熟的神情,领侍倒被逗乐了,连连应下,“好好,奴知道了,公子您肯定累了,奴先送您回去休息。”

疏忽之罪肯定是要认的,但公子一片好意,他也不会辜负,就嘴上先应付他一下。

扶苏以为自己的话起了效果,所以也没拒绝,“嗯,走吧。”

大约走了几盏茶的功夫才回到兴乐宫,彻底累瘫的扶苏倒头就睡,这也是他回到过去后睡得最安稳的一次,没有被人绑架,也确定父王没有受大母之事影响,而他只要隐瞒好自己身上的奇诡之事,也许就能在这里多待些时日,真好。

心情比较轻松,睡梦中的扶苏唇角都是微扬的,直到太医令来给他换药,感觉后脑微微作痛,扶苏才眉头一皱,人也渐渐苏醒。

天早就暗了下来,灯火在眼中晃动,扶苏还有些迷糊,“天黑了吗?”

离得最近的太医令回道:“是的公子,已经酉时末了。”

扶苏:“哦,酉时末啊……”

嘴里无意识呢喃了一句,他猛地想起什么,“父王说今日要教我习字,我竟睡到了晚上!”

说着他便要起身下床,“章台宫可有派人来?”

太医令连忙按住了扶苏的肩头,“公子您别急啊,臣还未给您换完药呢。”

扶苏很焦急,但也只能坐回去,“那你快些。”

太医令应下,而此时燕林从外头走了进来,见扶苏醒了,他连忙小跑上前,“公子,王上一个时辰前召奴去章台宫问了些话,走时嘱咐说公子今日不必去章台宫了,明日再去。”

扶苏心里的紧迫感霎时消失,随之而来的便是疑惑,“父王很忙吗?”

燕林眉头轻蹙,“好像是有点儿,奴去时见奉常在殿内,应是在与王上讨论天象时令吧,但未进去前似乎听到了鬼什么神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时令与鬼神相关。”

扶苏突然瞪大眼,“你说他们言及了鬼神?!!”

难道父王已经猜出了他所经历的事,所以召了奉常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