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3

火光晃动中夹杂着刀剑相击之声,虽是扶苏暴露了他们的行踪,卫尉竭也不敢杀他,但对方又过于碍手碍脚,来不及思量太多的卫尉竭只能随手将其扔到草丛里。

扶苏得了自由又没完全自由,因为他的身子还被捆着,但好不容易没人关注他,他立马偷偷摸摸往外滚。

蒙武第一个发现了地上灰扑扑的小身影,连忙杀退周身的几个叛贼,快步跑过去,离得近了才发现小扶苏不止衣袍脏了,上面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这也导致他第一时间都不敢抱对方起来。

听到有脚步声逼近,以为是自己的举动被嫪毐发现,扶苏紧张抬头,却看到了一张陌生又带着些许熟悉的脸庞。

疑惑不过一瞬,他惊喜出声,“蒙将军!”

是蒙恬将军的父亲蒙武将军!

他安全了!

地上孩童的声音有些涩哑,但还是活的,蒙武的心瞬间松了大半,连忙低身将其扶起,又小心解开他身上的绳索。

几天未进食,扶苏没什么力气,但他死死抓着蒙武的手臂,眼睛看向前方的同时问:“陛下呢?陛下在何处?”

蒙武疑惑,“嗯?公子您说什么?陛下是何人?还是什么物件?”

扶苏猛然想起此刻不是父皇统一六国后,还没有陛下这个称呼,连忙转换说法,“我是在问父王,父王在何处?”

蒙武以为他是被吓到不会说话了,倒没有多想,“王上在车驾中,公子随臣来。”

“好!”激动的扶苏跟上他的步伐。

离车架越来越近,扶苏的心脏都在剧烈地砰砰跳,仿佛要跳出胸腔一般。

这个时候打斗声也歇了,有些丧气的卫兵走过来,“王上,叛贼已就地诛杀,但长信侯趁乱逃脱。”

掩映的车门中传出冷沉的声音,“追。”

卫兵立刻领命而去。

蒙武此刻才出声,“王上,臣将扶苏公子带来了。”

里面沉寂了一瞬,紧跟着车门一响,翘起的玄色鞋钩踏出,嬴政缓缓出了车厢。

早在听到熟悉的声音时扶苏已经紧张得攥起了小手,当看到那个隐在昏暗光线中的高大身影后,他连头都不敢抬,上前两步,颤着手正要行礼:“拜见陛……”

错误的称呼尚未说完,他的脚踩在了一块圆溜溜的石子上,脚下一滑,他的身子啪一下便摔在了那人的鞋履前,沾满灰尘的额头也磕在了对方的鞋尖上。

现场霎时一片死寂。

扶苏:想死,真的。

实在是太丢脸了!

什么时候摔倒不好,偏偏这个时候摔倒,好不容易再见父皇,竟直接摔了个大马趴,他怎么能如此莽撞呢,失礼于君前,父皇肯定要训斥他了。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嬴政才出声,“莽莽撞撞,成何体统。”说着训斥意味的话,但他的语气并不严厉,还俯下身子将扶苏提溜了起来。

看着扶苏身上的脏污,嬴政的眉眼间染上些许嫌弃,“怎弄得如此狼狈,可有受伤?”

虽然这么问着,但他不等扶苏回答便下令道:“让太医令在城门前候着。”

他身侧的卫兵闻言,当即上马挥鞭,往咸阳宫城狂奔而去。

被父亲以各种理由、各种姿态斥责过的扶苏从嬴政的语气中就能听出他的情绪如何,他不敢置信地扬起脸。

但,笑死,只能看到他父亲的下颌线,根本看不到脸,更别提观察对方此刻的真实情绪。

但怎么可能呢,父皇平时都不怎么对他好脸相待,此刻他还犯了错,他不是该狠狠训斥他吗?

见扶苏傻愣愣的,嬴政轻敲了一下他的额头,“无事就自己上来。”

扶苏呆呆傻傻地“嗯”了一声,而等他自己爬上车架后,便看到嬴政拿着一块帕子,正在擦拭方才触碰过他额头的手指。

扶苏:被父皇嫌弃的一生,对味儿了!

确定父皇还是那个父皇,心中霎时松懈的扶苏在小角落坐下,然后乖巧地看着嬴政。

父皇还是那个高大威猛的身形,虽然脸年轻了很多,但威仪不减当年。

难怪父皇总是斥他无半点儿其曾经之风,现在看看,确然如此,他连父皇的一星半点都比不上。

若是胡亥不胡作非为,他倒是有父皇的杀伐果断之风,也难怪父皇看重胡亥,薨逝前要将皇位传给他,且为了对方登位畅通无阻,赐长子自尽。

想到这里,刚刚的轻松心态一点点消失,扶苏有些失落地垂下了脑袋。

注意到扶苏的动作,嬴政边擦手边看过去一眼,随口道:“小小年纪,愁眉苦脸做什么。”

扶苏被他的声音一惊,连忙抬手作礼,“禀陛,父王,孩儿只是有些后怕,并无愁眉苦脸。”

对方这段不似两岁稚童能完整说出的话语一出,嬴政的眉头立马紧锁,擦手的动作也停了,上上下下打量了面前的小身子许久才道:“学会跟寡人顶嘴了?”

感知到身上扫过的目光,扶苏的脚趾都紧张地蜷缩了起来,直到对方不辨喜怒的问话进耳,他才连忙跪下,“孩儿不敢,父王您别生气。”

嬴政的眸眯了眯,“哦?”他的音调微微拉长,“哪里不敢?”

扶苏:“这……”

他就是顺口而出,哪里知道自己又何处惹了父皇不快,这这那那了许久,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就在这时,外面蒙武的声音拯救了他。

“王上,咸阳城已到,可要太医令现在为公子医治?”

看着跪伏地面不敢起的扶苏,嬴政轻“嗯”了一声。

那种极致的压迫感消失,扶苏的肩头霎时一松。

待太医令检查完毕,嬴政已进了章台宫。

太医令低着头道:“王上,臣方才查看了公子的身体,他的身上有多处擦伤,三四日便可痊愈,但脑后有被硬物砸击的痕迹,血迹虽已干涸,但仍需将养数月才能完全康复。”

还在思索什么的嬴政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好一个嫪毐,竟敢打伤扶苏。”

对方明显生气了,太医令这个时候可不敢发言,低着头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直到嬴政出言让他下去,他才倒着身子往门口走,但尚未出去,一道声音喊住了他。

“等等。”

太医令连忙俯低身子。

斟酌了片刻,嬴政才问:“若是后脑被硬物砸击过,可会砸坏脑子?”

太医令:“?”

不懂对方的用意,他也不敢说得太肯定,“或有这个可能。”

嬴政的长指在案上轻点,“可能治愈?”

太医令:“嗯……,若是伤好,也许能恢复。”

嬴政的视线移到他身上,语气平淡地反问:“也许?”

太医令的脑门已经有密密麻麻的汗水渗了出来,他立马改换说法,“定能恢复!”

嬴政满意了,“退下吧。”

太医令连汗都不敢擦,“唯。”

已被送回兴乐宫的扶苏丝毫不知在嬴政心里他成了脑子已坏之人,他的奶娘楚嬷嬷给他上完药,吩咐人端了一碗麦粥上来,“公子,您被捉走的这几日想必都没吃什么东西,先吃些软烂的食物垫垫肚子吧。”

说着她拿起勺子就要喂扶苏。

看着年轻了三十来岁的奶娘,扶苏还是有些惊异,但并不影响他按住对方的手,嗓音有些稚糯地道:“我自己来。”

看着他的小胳膊小腿,楚嬷嬷将他的手扒拉了下去,“您的伤还没好呢,还是奴婢来吧。”

对方是他母亲的陪嫁媵妾,母亲逝后便一直照顾他,扶苏本就不擅与人争辩,更遑论对方是亲近之人,实在犟不过,他也只能接受被人喂饭。

许久未进食,虽然他时刻谨记礼仪教导,进食速度还是比以往快了些许。

楚嬷嬷见状满眼心疼,但怕扶苏噎到,只能不停说,“公子您慢些,不急,还多着呢。”

听着这话,扶苏的脸红了一片,放缓速度。

粥只吃了一半儿,他殿中侍候的宦人燕林一瘸一拐地进来了。

楚嬷嬷随意看了一眼,“领完罚了?”

燕林先艰难地对扶苏行了一礼,然后才龇牙咧嘴地道:“就是受了二十鞭罢了,其余没护好公子的人可都被王上判了生埋。”

他能侥幸留得一命,还托已故的楚夫人之福。他跟楚嬷嬷一样,是公子生母的陪嫁,但也比不得楚嬷嬷命好,因着得照顾公子,王上就是罚了她一年月钱,不用受刑。

楚嬷嬷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扶苏却猛地坐直了身子,身上的伤被牵扯,他也无暇顾及,“你方才说什么?”

听着扶苏顺畅的话,燕林惊诧,“咦,公子你现在会说的话好多,都不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了。”

扶苏的瞳孔突然扩大,但来不及多想什么,再次问道:“你方才说侍候我的奴婢怎么了?”

燕林满心都是诧异,但主子问话得答,所以他将那会儿进门时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扶苏只恨自己没有早想到,父皇一向严法治国,奴婢们没有带原本的他躲好,导致他被嫪毐挟持,肯定是会被治罪的。

心中边骂自己迟钝,扶苏边下了床榻。

看着素白的小身影往外跑,楚嬷嬷连忙追上,“公子您要去哪儿?”

扶苏来不及多说,只说了他的目的地:“章台宫。”

他要去为那些奴婢求情,希望还来得及。

而他刚行至章台宫,漆黑的天空突然出现了一块光幕,上面隐隐还有波纹流动,堪称怪景,他被吓得脚一软,“此乃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