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萧六沉默了一瞬,朝着西边儿长啸一声。

阿硕躺在地上悠悠醒来,听着从远至近杂乱的脚步声,忍着疼坐起身,指着陆南星身后,“姑娘,他果然有好多同伙!”

陆南星转身看过去,只见一名面容清隽的青袍男子将下摆别在腰间,手里拿着一把剑,带着十几个人从芦苇地里钻了出来,唤道:“大哥。”这人她有印象……在原身的记忆里是茗山书院的举子。她早该想到,一向看不上义军的茗山书院山长,定然是站在百姓这边的。起初她想阻止萧六,只是想网罗身手不凡的人为自己所用,将他安插在义军里也是想着撒出去看看他有几分本领。谁知,竟然又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

想到阎少康嘲讽原身带人打砸书院,导致他带人上门试图修复关系吃了闭门羹……这次她若能通过萧六和举子拿下茗山书院这难啃的骨头,那么在义军中的声望又能增加不少。

萧六见她脸色变了几变,暗中向贺云做了一个手势,才道:“你方才说的条件,我都同意。既然有放粮计划,那便当着兄弟们的面说说如何安排。”

“大哥,你加入义……”

萧六抬手,制止了贺云要说的话,“听表姑娘先说。”

陆南星环顾这几名带着戒备目光的壮汉,的确比大营里绝大部分士兵看上去有气势。还有那个在后山运粮,一个人扛好几袋的什么樊爷。她不得不承认,萧六看人的眼光还是很毒辣的。想了想,便道:“先让你的人把粮食运回城里,由我出面安设粥棚。再让茗山书院的山长上表,歌功颂德阎兴邦爱民如子。之后的事,还用说么?”

萧六垂眸片刻便看向贺云,直接命道:“派人联系老二,将粮食拉回城外码头,你随我去见山长。”

贺云瞬间表现出不舍的表情,愤然道:“咱辛苦运下来的,为何要将两船粮食如数还回去?”

萧六听到“两船如数”二字时嘴角不易觉察地抽了抽,命道:“你与那婢女同骑,咱们还能快些。其他兄弟一同与老二汇合。”

十几人见老大没有提多另外三船粮,齐声应喏后再一次消失不见了。

贺云看了阿硕一眼,茫然地指着自己问道:“我?”当看到萧六警告的眼神后,只得不情愿地应喏,像被一万头牛拉着那般走了过去。

陆南星见绛官径自追随者萧六的马跑得很稳,她便放下大半的心,便开始琢磨接下来如何解决茗山书院山长这个大麻烦。

待听到远处士兵的呵斥声,这才发觉快入城了。想起自己发髻散落,被风吹得活似一个疯子,赶忙冲着萧六喊了声,“等等,我要整理仪容。”即便谈判处于下风,也要不输气势。

萧六侧头看了她一眼,不耐烦地示意快些。

陆南星随便揪下一截树枝咬在口中,双手快速将头发归拢,利落地在发顶上挽髻再用树枝固定。

她忍着不适,在两个男人面前将腰封正了正,又用衣袖擦了擦脸道:“好了。”径自往城门行去。多年的习惯养成,无论到哪里,仪容气势不能输人一等。

跟在后面的两个男人,周身戒备地在士兵的瞩目下进了城。听到陆南星交代士兵,过会子帮助运粮至闲置已久的粥棚,这才互相对视后,一路往茗山书院行去。

陆南星见城里并无异样,总算稍稍放心些。当看到书院大门紧闭充满了戒备时有些意外。

贺云叫开门时,迈出来一名精神矍铄的老者,见来者之人里有陆南星,旋即喝道:“来人,将妖女抓起来!”

陆南星顾不上想别的,先化解顾山长的来者不善再说。

“山长,小女子之前言语无状,行为失检。”她深深作揖后,看了眼萧六,“方才我已向萧六承认了错处,还望山长能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说罢恭肃地拜了三拜。

萧六也不看她,向顾炎之拱手道:“顾老,进屋说。”一把扯落身上所穿的信使衣袍,率先向中庭走去。

顾炎之冷哼一声抬手散了众人,并不情愿地将陆南星让了进来,快步吃力地跟在萧六身后劝道:“此女不识大体、不顺民情、不明天理,北……”他想了想陆南星在身后,警觉地不提萧六的字,继续说道:“你莫要上当才是。”

贺云悄悄揉着累直的腰,跑到顾炎之身侧扶着老师的手肘,也哼了声,“老师此言正是,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阿硕跟在陆南星身后,心里一直盘算着该通知谁来相救,除了白束能信任,好像也再无其他。这才深深理解了姑娘身处在被阎家父子把控的势力范围内,再不勇敢地闯出一条路,那就只能像那个案板上的鱼,任人宰割了。

在普会寺时,并没想明白姑娘为何要救萧六,直到再一次来到了茗山书院,这才明白姑娘的用意……这根本不是救,是逼着萧六为她所用。

萧六只看了贺云一眼,“你守在外头。”随后将顾炎之请到了书房内,闭门谈起了话。

贺云至今不知陆南星是敌是友,也没让书童上茶。

陆南星对于他毫无待客诚意并不介意,只客气地用商量的口气询问,“贺公子,我这个妹妹受伤了,你能否帮忙请个大夫来给她瞧瞧?诊金我稍后会让人送还。”

贺云见她所说的明明是个婢女,却变成了妹妹,大抵是怕他不重视罢。他目光下意识看向婢女的后背,早已被血洇湿了衣衫。又想到一路上骑马奔波,也未听到身后有人喊疼,心想此女还算坚韧。

“你随我来。”他起身示意阿硕道。

阿硕用目光和陆南星商量,微微摇了摇头。

陆南星知晓她担心自己一个人面对顾炎之会吃亏,听得——吱呀一声,书房的门开了,便笑道:“我在此处再安全不过,顾山长深明大义,绝对不会为难我的,你放心去让人瞧瞧伤口。”

阿硕见她打定了主意,只得三步一回头地跟着贺云离开了主院。

前世见惯了皇帝和朝臣你来我往的彼此算计,陆南星直接开门见山道:“山长,您不受大帅征召的原因,是为了这一方土地的百姓。若晚辈献出两全之计,山长可否配合?”

顾炎之深沉端凝的目光打量着陆南星,捋了捋胡须道:“阎兴邦自从占领宁州后,手下的人搜刮百姓粮食冲做军饷,抓壮丁充后备军,骚扰妇人。如此道德沦丧,谈何两全之计?!”

“想必山长听闻过金贼所过之处的恶行。”

陆南星面对顾炎之目眦欲裂地诘问,不卑不亢地回应道:“金贼每侵占一座城池,若非军事要塞,均将手艺人以及壮年男子押往上京,女人则充当军妓。其余老弱病残皆一律处死,而后将城池焚烧殆尽。投奔咱义军的人也都是咱们汉家儿郎,只有那几名目无军纪的首领惹下的祸端。大帅尚且不知民反的根由,这件事交给晚辈处理,定给百姓们一个交代。”

顾炎之根本不信她的一面之词,拍桌而起,斥道:“诡辩之词,若无阎兴邦支持,他们如何敢违抗军令?!”在他眼里,就是阎兴邦穷奢极欲传导的不正之风。

陆南星照旧坐在椅中,不疾不徐道:“晚辈理解山长知民生所艰,将心比心才这般痛心。但请山长站在大帅的立场上想想,如此造成民反,对他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义军也需要招募兵勇,有了百姓的帮助才能得到粮饷和金贼动向。若对百姓压榨,那不是将百姓往金贼那边推么,只是大帅如何都不愿看到的局面。”

顾炎之想到方才爱徒说的话,“阎兴邦再多行不义,他手下的将士毕竟是我汉家儿郎。有了人马才能与金贼抗衡,重还百姓自由。”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这孩子寡言且性子深沉,胆大能忍,他若打定主意,就算前方有豺狼虎豹也无所畏惧。

陆南星见顾炎之只沉着脸,又道:“跟随大帅的军师曾言,‘民如草芥,遇雨露才可活,遇烈火则成灰烬。’大帅当时就说,若民成灰烬,拿了天下又能如何?山长或有其他要求,尽管提便是。”

萧六看向她,言简意赅道:“想要表文,一、阎兴邦和他的狗腿子们停止对百姓盘剥作恶,欺辱妇人。二、发放粮食,承担百姓温饱。三、征兵要百姓自愿,不得强迫。其他想到再说。”

这几个条件基本与钱粮息息相关。这年头别说义军,就连朝廷地方官员都无法应允。

陆南星却起身说道:“我全应了。”

萧六见她答应的如此痛快,嗤笑道:“空口无凭,拿什么信你?”

顾炎之早已起身从书房端来笔墨纸砚,意图再明显不过。

陆南星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润了润笔便将方才所应之事逐一列在上面。

顾炎之很是意外她的字竟然这般苍劲有力,看上去至少有二十年的功底,不肯承认在心中对这位夜叉有些刮目相看。

陆南星写完后才想起方才忘了改笔体。写都写了,她吹了吹墨迹未干的纸张,抬头看向萧六,“诚信是相互的。”

顾炎之却抢先签上了自己的名讳,并正式钤印。

陆南星想到萧六许是目不识丁,既然大名鼎鼎的顾炎之都肯签上名讳,她也没什么可担忧的,面上却仍旧调侃道:“萧六,届时你可别赖账,说这名是山长签的不作数。”话音未落,就听到门外传来大力撞门的声音,伴随着叫喊声:“陆妹,你在不在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