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恒浑身剧痛,几乎连手指都动不了,强撑着才没昏厥过去。
听到那句话,他脸上浮现出震惊与恐惧之色,“你、你在说什么?!”
苏蓁皱起眉。
这家伙身上必然有能抵御精神异术的宝物,或者用了这类符。
“唔,师弟喜欢怎么死呢?”
苏蓁一边说一边打量着面前的少年。
“你……”
周子恒已然奄奄一息,“你不是苏蓁……”
他痛苦地呻|吟道,“你怎么可能瞬息间打破……我身上有三重……护体秘咒……”
更重要的是,她竟然一瞬间将他彻底击败了?!
同出一门的剑修,只差一个大境界,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化神打元婴,赢肯定能赢,但至少也需要过上三五招,那可能就会毁掉小半个城镇了。
但她居然无声无息地将他打败,甚至连这条街的一块砖一片瓦都没有破坏!
苏蓁摇了摇头。
上辈子的她是肯定做不到的。
但如今她对灵力的掌控,以及她所掌握的剑招法术,是这姓周的远远无法想象的。
周子恒恨恨地盯着她,“师尊会知道……”
苏蓁笑了,“知道就知道吧,他本来也不喜欢你。”
周子恒吐出一口血,“你胡说!”
“不是因为天赋,你总比小师妹好多了,你还记得你之前在街头误伤了路人,却连疗伤的银钱都不愿出么,最后还是大师兄给的丹药,你只说了一句区区凡人早死晚死都一样。”
苏蓁说着说着就笑了,“你没看到当时师父的眼神,啧,我敢说我就算告诉他我将你杀了,他都不会很生气。”
周子恒急促地喘息起来,“不,不可能——”
“再说。”
苏蓁扯了扯嘴角,“你猜为何我完全没将你的金丹击碎,只是把它打裂了?”
若是完全打碎,那他的肉身就濒临消解,虽然人不会死,但那对于一个元婴境修士而言已是重伤。
周家那边会有所感知,师父也会被惊动。
当然,她还需要周子恒保留肉身,去做一些别的事。
苏蓁俯身抓住了他的脸。
四目相对。
苏蓁眼中白光越发明亮,丝丝缕缕的光芒从瞳孔中扩散,很快布满了双眸。
“你身上有一个能让人死而复生的宝物,拿出来。”
周子恒浑身一震,神情变得呆滞又茫然。
他颤颤巍巍地抬起胳膊,手掌一翻,空中出现了淡绿色光雾。
那光雾十分温暖,其中悬浮着一枚氤氲着浅香、莹润如碧玉的木雕圆球,上面缠绕着藤条与卷叶,刻镂精致,栩栩如生。
苏蓁放开神识感知了一下,确定并无危险,就伸手拿了过来。
木球很轻,触感温润细腻,只是上面笼罩的光雾变得黯淡,很快就完全熄灭了。
苏蓁明白这是因为自己并非法宝主人,“与它解契。”
周子恒异常抗拒这道命令,更甚于让他将法宝拿出来,闻言不断颤抖,口鼻皆喷血。
然而他没能抵抗太久,就又陷入了麻木痴呆的状态,抬手结了几个法印。
木球上倏地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咒文,无数细小的金色字符一闪而逝,然后重新焕发出光亮。
苏蓁又问了他如何让法宝认主,周子恒这回没怎么抗拒地回答了。
她将木球装了起来,又问了几句法宝的事,才好奇道:“这是甘木?”
周子恒眼神空洞,“是。”
苏蓁皱起眉,“昆墟神树的一片叶子都有市无价,你们如何弄到这么大一块?”
她之前就觉得奇怪。
以周家的实力,竟能做出使人复生的法宝,除了对准圣境和圣境的仙尊们无用,其他情况几乎都能重塑元神魂魄。
虽说此物还有些限制,譬如好像只能用一次,譬如它本身并不算坚固,但这已经是极为难得了。
周子恒痛苦地摇头,“我不知道。”
他仍然受到她的法术影响,要么不说,要么就说真话,故此这应当不是谎言。
以周子恒的这点修为,知道多了并无好处,苏蓁倒也能理解。
至于怀璧其罪,周子恒带着一个这样的宝物,会不会惹来杀身之祸,周家那边大概也不担心。
因为外人根本无从知晓,苏蓁都是死前才知道的,那还是他自己说的。
而且周子恒敢说出来,也是因为宝物用一次就废了。
苏蓁直觉此事背后有更多牵连。
中域有着九界第一仙城天都,荟聚仙门三千,昆墟便是天都外围的仙山,乃是九界灵气最浓郁、地脉最丰富的福地之一。
然而无论外界有多少觊觎的目光——
天都的两位仙尊,也是中域第一仙门上极宗的宗主与副宗主。
他们皆是圣境,麾下高手如云,另有三位准圣境和十数位金仙境,这样强硬的实力,足以令那些心怀不轨者望而却步。
当然,也并非每个人都会畏惧。
因此这千多年来,已有无数挑战者葬身中域,尸身化为昆墟山林的养料。
天都势力极大,各方仙府世家有求者甚多,周家与他们有联系不奇怪,只是周家付出了什么,才得到了这样的好处?
想到天都,苏蓁的脸色忽然难看起来。
她想起自己死前的经历,大长老急着将她处刑的原因之一,便是害怕天都向宗门问罪。
那飞鸢城里枉死的十万冤魂,绝大多数是平民百姓,但也有几个倒霉路过的修士,其中有一个便是天都世家的子弟。
苏蓁被押上惩仙台时,就听他们说起过,那人来自天都的上官家,其家主就是天都的准圣境高手之一。
……倘若只是这位准圣境仙尊,或许天元宗也没那么畏惧,毕竟玉尘仙尊也还在。
但那群人怕的是天都那两位圣境仙尊,但凡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出手,对那时的天元宗而言都是灭顶之灾。
至于那两位堂堂圣境的绝世高手,会不会因为一个下属的亲戚被杀,就向天元宗出手,这事就不好说了。
假如他们想吞下天元山的灵脉,这就可能会成为一个借口。
所以大长老也好,其他人也好,有许多人都想赶紧将她杀了顶罪,无论是不是她做的。
可是——
倘若他们真想要吞并天元宗,那她的死活又有什么关系呢?纵然她死了,他们也未必就没有理由。
他们甚至也未必需要理由。
虽然,从书中后续来看,天都那边并未过问此事。
也许是因为,只要她的死能让他们稍稍安心,他们就乐意如此。
毕竟那对他们来说唯一的损失就是少了个金仙境高手。
而她的魔修身份暴露,他们觉得她已是外人,这点损失也都不存在了。
苏蓁其实也早知道那些人的嘴脸,想起此事并无太多愤懑,只觉得无比讽刺。
“说起来……”
苏蓁蹲下来,将手伸出,探进师弟染血的衣袖里,掏出了几张符纸。
她看着其中一张黄金流银的符咒,“攫心秘咒?你倒是舍得下本。”
苏蓁笑着甩了甩手里的符纸,“你原先想对我做什么?控制了我之后,你要我怎样?”
周子恒嘴唇动了动,几乎只能发出气声,“交出冷香……然后……去魔界自戕。”
“倒也说得过去,毕竟尸体会被啃干净,元神碎片也会被噬魂魔吞得渣都不剩,可以。”
苏蓁一拍手站了起来,“但你已经没了自戕的力气,我就给你代劳吧。师弟家里如何追寻杀死族中子弟的凶手?”
周子恒表情呆滞,“瞑视之术,追血之术。”
苏蓁点头,“真是粗糙。”
前面那法术可以传递死者最后看到的画面,也是世家大族用来找寻凶手的方法之一。
后面则是寻踪之法,通常家族里都会以特殊手法贮存血液,在需要时用血为媒,寻找血液主人的位置。
哪怕这人已经死了,也可以这样寻到尸体。
苏蓁晃了晃手里的符纸,“这东西怎么用?”
她会使用寻常符箓,但这种家族秘制的东西,通常也会需要些特殊手法。
于是,在她的强迫之下,周子恒一五一十地交代了符纸的手法,“完成之后,你对我说什么,我都会照做。”
苏蓁如法炮制地使了出来,将这攫心秘印用在了周子恒身上,才完全收起自己的法术。
她能用魔门秘法操纵他,但这法术要不断看对方的眼睛才能延续,一旦两人分开了,就无法长久保持。
在撤回灵力的那一刻,苏蓁脑际传来一阵剧痛,双目也流下血泪。
没办法。
这时候的“自己”尚未正经修炼过精神异术,头一回使用魔门秘法,还是对着只低一个大境界的人,是会有些损耗的。
苏蓁平静地拭去面颊上的血,“你和那魔修如何认识的?”
周子恒呆呆地回答:“我族中有人与噬魂教魔修相识,早年曾借他们之手,为我们家除去几个世敌。”
在她的控制下,他还将一枚黑色玉简拿了出来,“我们便是以此物联络。”
苏蓁接过来看了看,上面大多是隐秘暗语,但这东西懂得的人可不少。
她将玉简扔回去,让他装进戒指里,俯身摸了摸那枚能储物的戒指,暗自使了个秘法。
确保旁人无法再对这戒指施咒,重现死前场景。
她不想毁了戒指,若是没有戒指保护,这枚玉简很可能也要被毁去,那可不行。
毕竟这玉简是他勾结魔修的证据。
苏蓁又问了他几个问题,才命令道:“……你向北走,去血枫山南边,那里有界门,你只在周围和那些魔物战斗就行了,哦,记得在自己身上留下血契印记。”
说完,苏蓁在他身上留了一个同视之术。
她能共享他的视野,确保她能一直看到他死去。
面前的少年神情麻木地起身,神情茫然地御剑而起,迅速向北飞走了。
苏蓁捏了个法诀,将地面的血与各种痕迹清理干净,期间仍然维持着幻术,不让周围来往的路人窥见端倪。
纵然风中有些许腥气,但街口对面就是一家肉铺,倒也不会令人生疑。
在成为魔修的前后,苏蓁曾在魔界混过,被人盯上的次数多了,做这种事已是驾轻就熟。
她撤去幻术,在那噬魂教魔修抵达之前,先行离开了。
在回山的路上,苏蓁放慢了速度,直至剧烈消耗的灵力完全回复,轻微受损的元神也被彻底修补。
作为水木土草四系天灵根,体质又有些特殊,哪怕没走医修的路子,不擅长治疗别人——
她自己伤愈速度和回复灵力的速度,可谓是远远超过同境界的修士。
旁人需要三五天回复的伤势,她只要一两个时辰,故此也有恃无恐。
在正午之前,她就回到了宗门,全然是巅峰状态,半点看不出有过巨大消耗。
苏蓁穿过护山结界时,就感应到了师父的召唤。
结界附近值守弟子们纷纷问安,她略作回应,径直去了危云峰山巅。
同时,通过同视之术的视野共享,她看到周子恒抵达了血枫山。
漫山红枫被淹没在黑紫瘴气中,树身枝条干瘪枯败,落叶都染上了层层黑灰。
寻常修士看到这种场景,都会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凡修为稍差一点,都会赶快回头逃命。
周子恒直挺挺地冲了进去,没有半点犹豫。
“……”
苏蓁眨了眨眼,将视野切换回来,走入危云峰首座的院落中,穿过繁花似锦的庭院,步入正厅。
玉尘仙尊坐在厅里,柳云遥坐在他对面,两人正在下棋。
“师姐救我!”
柳云遥回过头,“我又要输了。”
苏蓁瞥了一眼黑白纠缠的棋局,黑子步步紧逼,白子如同困兽,四面八方皆已无路可走,一派地穷井枯之境。
苏蓁摇头,“救不了。”
柳云遥颓然叹息,“好吧,我输了。”
说完就靠在椅子上。
玉尘仙尊神情平静地收拾棋子,同时侧头看了过来,眼神略有些惊讶,“你这回闭关……”
他自然瞧出徒弟已经化神境二重。
这速度确实太快了些。
苏蓁歪头,“师尊有事找我?”
怕不是又想和她说冷香的事。
苏蓁瞥见柳云遥眼神微动,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玉尘仙尊收起了棋子,“蓁儿——”
那一瞬间,苏蓁又看到了周子恒眼前的画面。
在红枫遍布、恶瘴翻腾的山谷间,一群啮骨魔扑闪着干瘪的双翼,从浓稠的瘴气雾海中冲跃而出。
周子恒被团团围住。
那些魔物的躯干是黑红肉球,两侧生出多个或粗或细的手臂,利爪尖锐如刀。
最先扑来的一群被剑气稍稍逼退,但更多魔物涌了过来,它们撕扯着周子恒的身体,手爪切开皮肉、拧断骨头。
倘若周子恒是全盛状态,至少也能多撑一个时辰。
但他如今深受重伤,又一路奔波抵达血枫山,本来就是强弩之末。
不过眨眼间,周子恒身首分离。
他眼中看到最后的画面,便是属于他自己的、被四分五裂的身体,在漫天喷溅的血雾中,变得模糊又破碎。
仅剩的元神如风中烛火,魔物们蜂拥而上,很快将其分食殆尽。
苏蓁话音未落,就失去了师弟的视野。
她眸中那屠宰场般的血腥场景散去,重新变成了布置典雅的厅堂,以及眉目含忧、俊美清冷的男人。
苏蓁面不改色,笑盈盈地道,“师尊要说什么?”
玉尘仙尊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猛地站起身来。
“师尊?!”
柳云遥惊讶地抬起头,“怎么了?”
显然他感应到周子恒出事了。
苏蓁悠然地坐到一边。
这人不是那种时时刻刻监管徒弟位置状态的师父,否则他的二徒弟三徒弟也不会死了。
不过在那两位去世之后,他倒是对徒弟们更上心了些,一旦他们真正有了危险,他都能有所感知。
但凡周子恒不是被控制,哪怕有一点逃生的想法,及时用出那些保命手段,都能拖延一下,能坚持到师父去救他。
而不是直接就死了。
或者说,如果师父再多喜欢他一点,他可能也不会死。
玉尘仙尊回过头看向苏蓁,“你从外面回来?”
苏蓁点头,“是。”
她原以为他要问有关周子恒的事。
玉尘仙尊沉默了一会儿,“你又去见我的那位师叔了?”
苏蓁:“…………”
苏蓁:“???”
他在说什么?
苏蓁茫然地想着。
你徒弟都死了,你居然还搁这耽误时间,只问我是不是去见了你的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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