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萝时视线不由自主地看向垂在玉牌下面的红色流苏,与昨夜她在床底下看到的是同一款。
她不清楚原主跟他们聊了什么,能让这个小少年大半夜地闯入她房间。
青年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孟萝时,轻笑道:“我听闻孟姑娘自进入教坊后时常会晕倒,为何还要坚持在此演出。”
孟萝时垂眸看着消散在空气里的热气,坦然道:“请恕怀瑜无法相告。”
青年歉意道:“是我多嘴了。”
小少年从矮桌侧边提起食盒,雀跃道:“这些是我和二哥特意买的零嘴,都是给你的。”
他说着打开盖子取出一包酥糖放在茶杯旁边。
小小一颗酥糖外头裹着芝麻,还撒了花瓣做点缀。
“多谢小公子。”
“我叫褚祈一,姐姐唤我小祈就行。”他睁着亮晶晶的眼眸,期待地盯着孟萝时,若是人类会长尾巴,怕是摇晃得只能瞧见残影。
孟萝时干笑了两声:“小祈。”
那条无形的尾巴摇得更快了。
她握住茶杯暖手,头脑风暴想着如何自然又不突兀地套取关于昨夜闯她房间的事情,下一刻却瞥见了少年腰间的匕首。
玄色的刀柄上是金色鹿形暗纹,下面还刻有少年方才说的褚姓。
鹿岛。
大脑中一刹跳出了好几年前的画面。
孟萝时神色一瞬冷了下来,若是她没记错的话,鹿岛是非常有名的杀手组织,以人死不见血威慑武林。
所以昨夜若不是她机智躲进床底,现下这席上吃的就该是她的白事了?
“孟姐姐,你脸色不是很好,身体真的没问题吗?”少年倾着上身探头问道。
孟萝时瞧着面前清澈的眼睛,头皮发麻。
脑中满是少年顶着无辜表情杀人的模样,末了,还单纯地问一句你怎么不呼吸了。
她捧着茶杯抿了一口水,含糊道:“没事,许是有些受凉。”
青年全程关注着她,闻言,笑盈盈道:“我略会岐黄之术,孟姑娘不介意的话,可否将手给我。”
孟萝时:“…………”
她挺介意的。
“既如此,那便麻烦公子了。”
“唤我祈州便好,我是祈一的二哥。”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块手帕,放置在孟萝时的手腕上,才将指尖搭上去。
孟萝时尽可能地放松身体,让快速跳动的心脏慢下来。
良久后,褚祈州不疾不徐道:“姑娘的身体亏空得很严重,此前应该遭受过大难吧。”
孟萝时仿佛在看中医,诚实地点了点头,甚至还补充完整:“实不相瞒,两年前家里变生不测,为了活下去我尝试过许多办法。”
比如白天捡菜叶子和别人扔掉的食物,晚上睡寺庙,偶尔碰到大雨,便躲在角落里呆呆地看着漏下来的雨珠,身上的衣裙脏乱到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被其他流浪汉骚扰,有上顿没下顿……。
如同一只从小被娇养的宠物猫走丢,只能靠着翻垃圾桶和路边积水而生。
诊脉的时间越长,褚祈州的眉头就皱得越紧。
孟萝时不由生出了紧张感:“公子,我的身体……应该没那么差吧。”
每月医馆来瞧平安脉的大夫也没露出过这种表情啊。
褚祈州依旧没说话,他沉默地收回手,将手帕正正方方地叠好放进袖子里,然后神情复杂地瞧着孟萝时。
“孟姑娘先前说教坊会定期为所有姑娘看诊,可有被告知什么。”
孟萝时微歪了下脑袋:“无非就是身子不好,需要药膳调理之类的话,并没有特别的。”
“二哥,你快说孟姐姐究竟怎么了,是不是有人给她下了慢性毒。”褚祈一着急地抓住他的衣袖。
偏大的嗓音吸引了附近客人的目光。
褚祈州:“没有,相较来说,孟姑娘除了底子虚亏空严重,并没有其他问题。”
孟萝时听出他话里有话,直白道:“公子但说无妨,我没有那么脆弱。”
还有什么比没几年可活这句话还严重。
“孟姑娘有身孕了,不到两个月。”
孟萝时:“??!”
褚祈一:“?”
两人同时呆住,像瞬间石化的雕像。
许久后,褚祈一先反应过来,僵硬地转过脑袋,双手抓住二哥的肩膀摇晃:“你清醒一点,这几年练武把脑袋练傻了吗?”
褚祈州在摇晃中,坚持把话又说了一遍,且补充道:“孟姑娘刚才有句话我欺骗了你,我的医术是整个鹿岛最好的。”
褚祈一崩溃道:“鹿岛只有你一个会医,而且你的医术都是照着书籍自学,连个师父都没有。”
褚祈州:“那也不妨碍我自学成才。”
孟萝时沉默地揉着耳朵,好半晌,站起身喃喃道:“黎巧说得对,人不能每天打工,我都出现幻听了。”
褚祈州见她要走,贴心提醒道:“距离半个时辰还有一炷香,姑娘现在就走,按教坊的规矩要补偿我们双倍银两。”
孟萝时迈出的脚僵住了,她平静问道:“礼貌问下,银两……”
“一百四十六两五钱。”褚祈州弯着眉眼,“双倍是二百九十二两十钱。”
孟萝时:“…………”
拳头紧了。
她默默地坐回蒲垫,拿过茶壶倒了杯新茶递到褚祈州的手里,扯起一抹笑,咬牙切齿道:“公子请喝茶。”
“孟姑娘客气了。”
一侧的褚祈一垂头丧气了很久,忽然抬头问:“孟姐姐既然已有心爱之人,为何还要留在教坊,他不来赎你出去吗?”
“我们签的是契约文书不是卖身契,没有赎人这一说。”孟萝时拿起先前小少年递过来的酥糖咬了一口,“我个人更倾向于你二哥医术不精。”
原主来教坊是为了生存,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地谈恋爱还弄大肚子。
褚祈州淡笑道:“姑娘不信的话,可以出去随便找个大夫诊脉,得到的应该都是同一个答案。”
孟萝时下意识反驳:“那为什么先前的大夫从未……”
“未满半月的胎脉寻常大夫很难诊出,请问孟姑娘上次诊脉是什么时候。”
空气安静了片刻,她只知道大夫每月会来,但自从入了教坊后,她只在一年前遇到过一次,其他时候都是原主。
难道是原主故意隐瞒了下来?
孟萝时又往嘴里放了一颗酥糖,一时没再说话。
褚祈一瞧着她落寞的样子急了,猛地将腰间的匕首拍在桌上,巨大的震动让晃动不已的茶水溅出。
“孟姐姐你说是哪个男的,我现在就去把他提到你面前。”
孟萝时快速地护住小包酥糖,小声又怯懦道:“你说的是人头,还是整个人。”
“咳咳……”褚祈州被她的话语惊得岔气,颇为无奈,“随意杀人是犯法的,我们是正经人。”
孟萝时盯着匕首上的鹿形图案沉默了一会儿,缓慢地吐出了一个“哦”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