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迦叶将长乐护在怀中,走到主位上坐下,温声道:“你有何证据证明长乐是你的?”
谢凌恒定定看了许迦叶一阵子,将所有隐晦心思都隐于澄澈眸光之中,笑意愈深。
“它可是我精心调教了许久的,不然哪里会这么亲人?昨天我带着它出来玩,一时没看住,它就飞进了这处院子,我回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是你的居所。”
许迦叶轻抚着长乐脊背的手顿了顿,长乐抬起小脑袋看了她一眼,乖巧地蹭了蹭她的手。
许迦叶无力地阖上了眸子,她以为长乐是因为喜欢她才会亲近她,调教……多么冰冷的词汇。
谢凌恒只觉得许迦叶难过的模样也那样戳他的心,垂下眼帘掩去了眸底晦暗。
“没想到才不过一天,你便已经给它取了名字。你若是实在喜欢长乐,可以时常来看望它,但夺人所爱可不是君子所为,还请掌印物归原主。”
这小东西平日里闹腾得很,倒很会在许迦叶面前卖乖,这么快就把她的心笼络过去了,让他都有些嫉妒。
许迦叶抬眼看向谢凌恒,眼神冷凝:“它是山雀,本该在山林间自由自在地生活,它不是你的物,你也不是真的爱它。
“我不会再叫它长乐了,我没有资格给它取名字,它不是因为喜欢我才亲近我,它只是受你压迫,短暂地屈服于人罢了。”
谢凌恒觉得许迦叶冷言冷语的样子可爱得要命,恨不得立刻把她拢在怀里,在她脸上揉搓一番。
他轻笑道:“我的鸟儿理应被堆金积玉地娇养着,我既爱她,怎么忍心她去山林里受苦,看她被那么多弓箭对着,我心疼得很。”
许迦叶垂眸看向怀中的白团子,被它的乖顺刺痛了眼睛。
她冷声道:“它在你身边已受了不知多少苦。抱歉了,我会放生它,你要是那么喜欢调教,不如调教调教自己的脑子,何必去折磨这些生灵。”
谢凌恒走到许迦叶面前,俯身直视她的眼睛,眼中是少年人独有的明朗。
“掌印何必动气,我也没说不许你把它放生,但你要放走我的雀儿,总得补偿我些什么吧。”
许迦叶看见他这副样子只觉得晦气,冷笑道:“侯爷知道什么样的人才不会被道德绑架吗?自然是没有道德的人,我恰好就是。我没有给你一刀已经很给你面子了,你最好不要得寸进尺。”
谢凌恒被许迦叶冷眼相待,却愈发心痒难耐,他的眼神隐晦地扫过许迦叶眼尾那因薄怒而愈发旖旎的红晕,喉咙一时间有些发干。
他咽了口唾沫,垂眸将视线转向许迦叶怀中的白团子,语气诚恳。
“山雀大人,我不该把你抓过来,让你受了那么多苦,我向你道歉。瞧你把我们许掌印|心疼的,她都恨不得以身代之了。”
言讫,他身体又前倾了几分,对许迦叶微微一笑:“许掌印,你哪里是没道德,分明是活菩萨。”
许迦叶向后靠了靠,淡声道:“离我远一点儿。”
因着年少时的不愉快,她向来不愿与谢凌恒正面对上,今日不过略谈了几句话,直觉便告诉他这个人有些古怪。
“你似乎很讨厌我,为什么?”谢凌恒眸光澄澈,轻声道。
难道她察觉到了他的觊觎之心吗?这可不太妙啊,他权柄还未到手,金屋还未筑就,鸟儿若是受了惊,可是会飞走的。
许迦叶直视谢凌恒,眼神无悲无喜:“个中缘由,谢侯爷应当心知肚明才对。”
谢凌恒双眸微眯,看来是他没能把自己的心思遮掩好,许迦叶未免有些太敏锐了。
不过想想也是,周遭群狼环伺,她会对灼热的视线敏感一些也是正常的。
他得调整一下策略了。
思及此处,他退到了安全距离,露出了一个明亮的笑:“许掌印,我不知道你为何讨厌我,我已爱慕你许久了。”
许迦叶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怔了一瞬后蹙眉道:“我是男子。”
他们不是向来相看两厌吗?谢凌恒这表白既突兀又莫名,他不会是怀疑她的身份想要趁机试探吧?
谢凌恒又凑近了些许,认真道:“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与你是男是女无关。”
他虽已知道她是女子,但这确实是他的真心话。
许迦叶眸光黯淡了几分,这句话她在梦里时常听另一个人说,可梦终究是梦,梦醒了无痕:“我不喜欢你,你可以走了。”
“你可以不喜欢我,但我爱慕你、想要追求你,难道也得经过你的同意吗?”谢凌恒挑了挑眉,“反正我喜欢一个人是一定要说出来的,要是藏在心里一辈子,料想也没有几分真。”
“秦安,送客!”许迦叶垂下眼帘高声道,她从未见过像谢凌恒这样讨厌的人,句句都是诛心之语。
秦安本在门外侯着,闻声一路小跑进了正厅,见场间气氛冷凝,许迦叶的面色也很不好,猜测他们大概是谈崩了,低声对谢凌恒道:“侯爷,我送送您,请吧。”
谢凌恒见碍事的人进来了,眼中一抹晦暗之色一闪而过,笑着对许迦叶道:
“这只山雀被圈养了许久,已忘记了该如何在野外生存了,贸然放生反倒会让它丢了性命。旁人都没有我熟悉它,你若是想训练它的生存能力,可以传信于我,我随叫随到。”
许迦叶默然不语。
谢凌恒笑了笑,最后看了许迦叶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秦安既领了命,便一路小跑跟上了他。
等他送完谢凌恒回来时,只见许迦叶依旧在位子上坐着,低垂着睫羽,脸上挂着两行清泪。
他吃了一惊,愣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许迦叶听见脚步声,微抬起眼。
秦安硬着头皮上前,低声道:“督主,您要是真的舍不得乐主子,不如把它留下吧?”
许迦叶这才回过神来,她抬手摸上了自己的脸颊,触手一片冰凉。
她流泪了啊。
她抚摸了一下怀中的小白团子,摇了摇头:“我是一定要放它走的,我也不是为了这个难过,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它要自由了,我该为它高兴才对。”
是谢凌恒的话刺痛了她的心。
当天下午,许迦叶驱车来到芥子湖畔,命东厂之中经验纯熟的养鸟人训练小白团子的生存能力。
这名属下平时训练信鸽的时候很有一番章法,但许迦叶在旁边盯着,姿态言语之中又那般偏爱,他不敢不将这只山雀当成正经主子,训练起来束手束脚,用的都是敬语,白团子走两步他都要夸上几句。
白团子见许迦叶在它身边,总喜欢往她怀里扑,翅膀蔫蔫儿地煽动着,小脑袋在她身上蹭来蹭去,叫声哀哀的。
“宝宝,再坚持一下,回去以后给你吃好吃的。”许迦叶柔声哄着白团子,把它往怀中拢了拢,给它顺了顺毛。
秦安见许迦叶眼中心疼之色难掩,低声劝道:“督主,要不还是算了吧,何必让乐主子吃这个苦呢?”
许迦叶环着白团子的手臂紧了紧,阖上了眸子,狠心道:“秦安,你在此处照看着,我走了。”
秦安应下,让伺候的人跟上。
许迦叶摆了摆手,说道:“我就在旁边转转,不走远。”
言讫,她把白团子递给了那名属下,快步离开,一次都没有回头,看上去坚定极了。
她悄悄走到一棵树下,用树身遮挡着自己的身体,只探出半颗脑袋望向白团子所在的方向。
“掌印在这儿做什么?”一道清洌如泉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
许迦叶呼吸一滞,回头望去,只见薛柏清站在她身后,眉眼清冷、衣摆如流云,眸中似有笑意,仔细一看又仿佛是错觉。
“我来踏青。”许迦叶回了一句,转过头不说话了。
“那只山雀是你的?”薛柏清走到许迦叶身侧,瞥了一眼她的侧脸,目光转向秦安一行人所在的方向,“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你既如此钟爱它、牵挂它,为何会忍心把它捉回来,令它受驯养之苦呢?”
他心知上次的规劝已是逾矩,他本不该说这些的,可他担心若那雀儿受不了拘束抑郁而死,会惹得许迦叶伤心。
世人皆言许迦叶有一颗冷火淬就的利刃之心,殊不知刀锋从内割起来最痛。
他终究还是多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