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自有第一次体验被诅咒的感觉。
有些新颖,也有些神奇。
她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有人认为诅咒魔法是黑暗魔法的一个分支,实则不然。现在只有三大魔法,它曾经是四大魔法之一。黑暗魔法着重于狂暴与直接破坏,诅咒魔法则注重于隐蔽与间接损伤。
诅咒魔法是失传很久的魔法,它的克星就是经过某一任大神官改良后流传至今的光明魔法,它也是因光明魔法而失传的。
最擅长光明魔法的人就站在她面前,如果他都不能解决诅咒魔法,那么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能解决了。
望清和领着云自有来到教堂的治疗室。
治疗室里好像点了熏香,进屋便是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扑来,闻着竟有种湿漉漉的感觉,像是雨后树林的气味。
纯白色的装修风格令治疗室看上去非常的干净整洁,这里刚治疗完一个被魔兽咬伤的患者,那名光明神官送这个人出去之后,治疗室里只剩下云自有和望清和。
云自有受到的诅咒程度不深,望清和甚至有心情给她泡了杯玫瑰花茶。
玫瑰花茶花香浓郁,入口甘甜,大神官的泡茶手艺和他的厨艺一样,格外地好。
一口气喝完茶水,云自有坐在病床上等着望清和给她检查身体。
趁着望清和去洗手的期间,她悄悄解开领口的一枚扣子,精致锁骨顷刻若隐若现。
时刻不忘任务,不愧是她!
望清和回来,他让云自有躺在病床上。
云自有今天穿的是短裙,这么一躺下,裙子立马向上移动不少,肉感修长的大腿肌肤尚未接触到空气,就被望清和放下的被子盖得严严实实。
被子从她的脚趾盖到她的脖子。
严丝合缝,不露一点。
云自有:“……”
她说:“老师,现在是夏天,这样很热。”
望清和反手便是一个清凉魔法。
燥热全部褪去,云自有无话可说。
望清和让她伸手,她便伸手。
因为体质的关系,无论春夏秋冬,云自有的手脚都偏冷。
而望清和的手很暖和,只是指腹与手腕的接触,便让她整个人都升温不少。
为了方便接触云自有,望清和就坐在病床边。
他离云自有很近,垂着眼,浓密纤长的睫毛遮挡了一半的金眸,身上清冽却温柔的气息涌入她的鼻腔,她不由自主地抓住了手下的毯子。
“不用紧张,检查不会疼,时间可能会有点长,你稍微睡一会儿也没关系。”
声音温和,语调轻柔,令人昏昏欲睡。
但云自有可不能就这么睡过去,诅咒魔法一旦破解,会短暂地出现该魔法施展之人的模样,她还想知道是谁对她下了诅咒魔法。
望清和缓缓往她体内注入魔力。
有种异物进入的感觉。
云自有觉得有几分不适,她稍微动了动身子。
望清和按住了她,说:“只有刚进去的时候会有点不舒服,很快就好了,小心魔力暴动。”
魔力暴动是指魔力完全失控撑爆经脉的情况,云自有听言不再动弹,但她回想望清和刚才所说的话,神情突然有些微妙。
是她思想过于不纯洁了吗?
望清和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方才说的话有几分歧义。
但他没有吭声,只是认认真真地往云自有体内注入魔力检查。
可云自有却看见,有些人隐藏在银色长发下的耳朵,正在一点点地染上粉色,就连双颊都浅浅地扫上了一层。
室内的气氛充满尴尬。
云自有不知道望清和是什么感觉,反正她挺享受这份尴尬。
但很快这份尴尬就被打破,送人出去的光明神官又回到治疗室,他正是上次帮望清和治疗的伯班。
伯班见望清和正在替云自有检查身体,他说:“清和神官,您的身体刚经过激烈的战斗还没有恢复,不适合进行魔力注入这么细致的操作,需要我来帮您吗?”
望清和淡淡道:“不必了。”
他怎么会让其他人来触碰她。
伯班听言也没有失落,他知道这个学生很受望清和的重视,什么事情都要亲力亲为,在此之前他可从来没见过望清和这样过。
就连上一任被说和望清和十分相配的柏仁雪,望清和也对她非常冷漠,在她失踪之后连找都没有找过她,他们这些神官当时还以为两人经常在一起会感情很好……
也不能怪伯班他们这么想。
光明神官不能“人事”,但是他们也能有柏拉图恋情,只是这样对他们的修炼会存在一定的干扰,毕竟他们的修炼就讲究欲念的克制,只不过很少有神官会去这么做罢了,这么做无异于自毁前程。
那么云自有会是特殊的吗?
伯班也不知道。
他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学习望清和注入魔力的手法,他魔力注入的方式是最温柔且对人体最无害的一种方式,但对魔力注入者本人的魔力精度要求非常高,像伯班可以做到,但没有办法持续十分钟以上,而望清和已经检查了快半个多小时了。
在检查的最后,伯班也看出来了不对劲。
此时床上的云自有已经睡着,伯班小声且不可置信地说:“她这是被诅咒了吗?”
望清和颔首,检查即将结束,他的魔力依依不舍地退出云自有的身体,在伯班看不见的地方,魔力的尾巴轻轻勾动着云自有的尾指,好似一只不舍得主人的小狗。
将所有魔力抽回,望清和准备开始解除云自有身上的诅咒。
经过方才的检查,他得知给云自有下咒的修为十分浅薄,加上云自有本身身强体壮,因此诅咒的表现形式才会是感冒,它没有对云自有身体造成任何其他影响。
之所以检查得那么久,是因为他发现了她体内的另一个诅咒——
魔力天秤装置。
只是这个诅咒不仅没有对云自有的身体造成伤害,还在不断地滋润着云自有体内的经脉,让她的魔力流动更加顺畅。
但是,它给望清和的感觉非常危险。
虽然它表现得十分无害,但似乎随时都能够夺取云自有的生命。
望清和没有听说过魔力天秤装置这个魔法,从他检查的结果来看,应该是一种自创魔法,且创造这个魔法的人魔法水平不在他之下……
那么就只有一人。
恶魔城的大领主。
这和他们当初商量好的不一样。
望清和心中有些生气,但他知道此时的气愤毫无用处,当初与虎谋皮的时候他就已经料想到了可能出现的状况。
只是当这种状况真的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仍旧发自心底地心疼着云自有。
从头至尾,她都是一个弃子。
看着床上睡容憨甜的人,望清和的手轻轻抚过她的头顶,带有治愈力的魔法宛如夜空中的银河坠落,呈现出星辰四散的模样笼罩在云自有的全身。
魔力天秤装置是个比较麻烦的诅咒魔法,望清和仍需要研究一段时间才能够解决掉这个诅咒。
但另一个小小的诅咒,望清和随手便能驱除。
诅咒驱除的瞬间,一个年轻的面容显现在望清和与伯班的眼前。
这不是……伯班惊讶地睁大了眼眸,他说:“裴榅啊,这不是上次被清和神官您警告过的那个孩子么,他怎么胆子这么大,竟然学会了诅咒魔法伤人?不对,他从哪里学到的诅咒魔法?”
望清和神情淡淡道:“裴家做的是银行生意,家大业大,势力辐射范围广泛,家中藏书良多,诅咒魔法只是在明面上失传,私底下还有许多人收藏着相关的书籍,他能弄到这种简单的诅咒魔法也不奇怪。”
伯班皱着眉说:“都说了云女士是清和神官您的学生,这孩子竟然还这么做,不,就算不是您的学生,他也不应该用诅咒魔法对人下咒,这种熊孩子就应该好好教育一下!”
伯班不知道望清和会不会和平解决此事。
伯班年纪不大,只跟着望清和参加过一次圣战。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望清和本质上并不是一个温和没有脾气的人,一个完全温和的人要怎么统领那些不听话的士兵且让他们全心全意地听从自己的指挥呢?
他是一匹狼。
一匹善于用温和外皮掩盖自己本性的狼。
伯班永远忘不了望清和在月色下微笑着让己方数千个士兵从青壮年跨入暮年最后凄惨死去的场景,只因他们违背了他的军令去烧杀抢掠……
伯班并不觉得望清和有错。
他只是觉得……
那手段有些残忍。
不像望清和,更像是他身体里潜藏的另一个家伙。
伯班犹豫道:“只是裴家……拉塔塔小镇的经济体系稳定离不开裴家,不过我看上次裴家家主还是很给您面子的,或许您可以和对方商量一下,看看这件事情怎么和平地解决,您觉得呢?”
望清和却忽然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其实,对方的心态我也可以理解,他在拉塔塔小镇上横行霸道惯了,突然有人开始违背他的命令,这让他一下子误入了歧途……”
伯班点头:“没错,就是这样,您能理解对方就好,我觉得这个孩子可能也没什么太大的恶意,只是缺少家长的教育,您和对方家长沟通一下,让对方道个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就行。”
望清和笑道:“你说得没错,要让对方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才行。”
伯班连连点头,丝毫没发现他跟望清和说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
偌大的四层别墅里,只住着三个人。
这三个人现在坐在一楼奢华的客厅里,围着桌子大眼瞪小眼。
身高将近两米,腰间佩着长剑,身穿佣兵服装的男人语气不确定地说道:“……您是说,上次您被深渊力量感染,是有人在故意害您吗?”
坐在他对面面容秀气的少年正是谢云舒,他说:“经过我朋友云自有的提醒,我发现我当时的情况的确很奇怪,你们俩觉得我是个会随随便便就跑去冒险且不顾自己性命的人吗?”
谢云舒面前的一男一女对视片刻,默默地点头。
二人现在明面上的身份是谢云舒的姨夫和女佣。
谢云舒:“……”
他简直想掀桌子,他才不是那种人!
女佣说:“少爷,你别忘了自己是为什么被遣送到拉塔塔小镇的,正是因为你……”
谢云舒痛苦抬手:“好了,不要再提了,那是一个意外。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知道那个女人根本不用我救,她本来就想投怀送抱的话,我根本不会跟王兄去起冲突,也不会把他的脑袋砸成烂泥。况且他不是被救回来了吗!”
姨夫说:“您应该感谢当时大神官大人还在首都,否则您就要背上弑兄的名头,根本没有再竞争王位的机会。”
谢云舒冷笑一声,说得好像现在他能有竞争机会一样,自从他被送到拉塔塔小镇之后,他就永久地远离了王权之争。
谢云舒是光明帝国的九王子,家里人都叫他小九或者谢九。他本来是光明帝国女王最喜欢的一个儿子,但因为英雄救美差点把他的三哥打死之后被送到了这个距离首都极远的拉塔塔小镇。
他在这里过得宛如一条咸鱼。
直到今天,云自有的话提醒了他,让他瞬间忆起王权争夺的那些腌臜事儿,有人要害他,有人想要他死。
谁都有可能,可能性最大的是他三哥,毕竟他把他在众人面前打成那个样子,好面子的他恼羞成怒做出什么事情都有可能。
其他兄弟姐妹可能性也不小。
虽然他这次被感染后也得到了好处,但这好处不能展露于人前,容易被当成魔物弄死……
谢云舒叹了口气。
忽然,三人听到院子里传来了铃铛声。
他们整栋别墅都施加了魔法,不可能有人进来他们不知道。
女佣瞬间站起,手往裙下一抽,两柄长刀握于手中,她人冲向了院子。
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残留了一股奇特的香气。
女佣闻了闻,忽然神情变得很难看,她想叫屋内的两人小心,可人已经晕倒在地,而这股香气也传到了屋内。
谢云舒和他姨夫几乎是毫无抵抗力倒下。
摔倒在地前,谢云舒隐隐看见了一道人影。
他披着遮盖了面容的全身斗篷,步伐缓慢如同老者。
他的手在他额头轻轻点动一下,那手冰凉得宛如尸体,他瞬间失去了意识。
黑色雾气在谢云舒体表不断地翻滚,他的脸部逐渐变得青面獠牙,他嗅了嗅地上落下的硬币,如同怪物的他瞬间冲出了屋子。
**
云自有是被哭声吵醒的。
她睁开眼,入目纯白一片,人还在治疗室,手臂不断传来被推动的感觉。
“你,你醒了!”
顾闲清“哇”地大哭,她说:“谢、谢云舒出事了!他又被深渊力量感染了!”
云自有不明白顾闲清为什么哭成这个样子,有望清和在,再深度的感染都能治好,这有什么好哭的。
“裴榅也被感染了!”
顾闲清红肿着眼睛,“他们两个都是深度感染,清和神官同时只能净化一个人。因为是深度感染,净化的时间会很长,清和神官说一个人净化完毕,另一个人就会恶化到无法净化的程度,他只能救一个人。”
云自有一愣,她是睡了一个月吗?
怎么会有两个人同时被深度感染?
深度感染不是需要一定时间才能恶化到那种程度吗?
顾闲清抓着云自有的衣袖说:“你去求求清和神官吧,让他先救谢云舒吧,裴榅就是个该死的人渣,他和谢云舒比有什么资格被救啊?”
云自有翻下床,说:“我们去教堂。”
人有亲疏远近之分,云自有也希望得救的人是谢云舒。
到了教堂,净化仪式还没有开始,因为两方的家人正在争辩,他们争辩的内容是谁更该得救。
望清和静静地看着他们,没有说出任何劝阻的话语。
正如他所说,他能救的人只有一个,而这个人该救谁,他把选择权交给他们。
离最后的净化还有一些时间,谁说服了他,谁说服了所有人,他就救谁。
大家对大神官的决定没有任何意见,他们也知道遇到这样的事情大神官会非常为难,因此他们不介意来当一次审判官!
裴榅的父亲完全没了之前斯文的模样,他现在没法上去抱住他正在受苦的儿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黑雾中越来越不像人,他说:“我儿子学习成绩优异,待人友善,在学校里是出了名的人缘好,每个人都是他的朋友,这样一个好孩子你们忍心就这么看着他去死吗?”
他描述自己儿子上学到现在做过多少好事,又往慈善组织捐过多少的钱。
群众议论纷纷,听裴父的意思,裴榅的确是个好孩子。
谢云舒姨夫说:“放你他妈的屁!裴榅在学校里是什么样的人,但凡家里有个人在学校上学的都知道。裴榅他就是个欺男霸女的恶霸,仗着自己的家世,天天以欺凌同学为乐,这样的人也值得被救吗?”
顾闲清也站出来作证,“我就是被裴榅欺负的人之一……”
她说了自己之前被裴榅欺负的日子。
云自有看向望清和。
不知为何,对方似乎避开了她的目光。
为什么?
是担心她也向他求情吗?
云自有正打算说些什么补充裴榅的罪证的时候——
裴父双手捶地尖叫道:“我儿子生来就是天之骄子!在这个小镇上,还有谁的身份能比他高,他是裴家的继承人!我答应你们,只要你们同意让我儿子活下来,我就每人给你们一万金币,不,是十万金币!”
围观群众大部分目光闪烁,小部分人目露鄙夷。
这时,望清和轻声说道:“决定好救谁了吗?”
他指着地上的二人,目露悲哀之色:“谢云舒,还是裴榅?”
“裴榅!”裴父大声地喊着,跟着他喊声的群众数量也不少,只有少数人稀稀拉拉地喊着“谢云舒”,看来他们都有自己的决定了。
望清和垂眸道:“你们打算救地位更高的人对吗?”
这么说也没错,和谢云舒比,裴榅不就是地位更高的人么。
裴父用力点头,像那种地位低到尘埃里的底层人有什么活着的必要,去死吧!
其他人见他点头便也跟着点头。
望清和低声道:“那便听诸位意见,救地位更高之人。”
他的手即将向裴榅伸去之时,谢云舒身边的女佣忽然意识到什么,大声喊道:“我们家少爷的地位更高,他是帝国的九王子啊!!!”
“没错,他是九王子!”谢姨夫也反应过来,连忙从怀里拿出能够证明谢云舒身份的魔法玉佩和帝国女王的亲笔信,“您看,这些都是证据!”
裴父:“你、你在说什么鬼话?”
什么帝国九王子,怎么可能会是谢云舒那个家伙?
他见过的帝国九王子——裴父猛地一愣,好像的确和谢云舒的长相有几分相似,只是对方气质十分张扬傲慢,完全和低调如鹌鹑的谢云舒联系不到一块。
望清和快速扫过玉佩和亲笔信,说:“没错,谢云舒的确是帝国九王子。比较身份,他的地位更高,那么按照大家的意见,我便先救他了。”
在场众人瞠目结舌。
裴父宛如陷入绝境的困兽,直接扑向望清和:“不行,先救我的儿子!!”
“这是你们的决定。”望清和的护身魔法将他弹开在地。
裴父连滚带爬地上前,搓着双手恳请望清和救救他的儿子。
然而望清和却充耳不闻,只专心致志地净化着手底下的谢云舒,裴父看着不断恶化的裴榅嚎啕大哭,哭得整个教堂都是他的声音。
谢云舒恢复意识的时候,睁眼就对上了裴父充血想要杀人的眼神。
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他的姨夫和女佣便哭着冲上来拥住了他,哭着说:“还好你没事?”
他看见人群中的云自有和顾闲清,她俩一脸担忧。
听着姨夫和女佣的话,他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看着已经死去的裴榅,扭头惊骇地看向望清和。
清和神官应该知道,他就算再次被感染也不会出现任何问题,为什么?!
裴父在闹,乱成一片的现场里,谢云舒看见。
清和神官举起食指,比在唇边,朝他——
“嘘。”
他像是猛地被人掐住脖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清和神官不对劲,他要提醒云自有!